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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太宗始,輔歷四代君主,主外戰、贊內政,集莫大功勞於一身的一代聖仁太皇太后姜氏,就此駕崩。
送靈的當日,京都滿城縞素,百姓哭送隊伍,長達數十里地。
雖遵她生前遺願,身後不舉大喪。但她畢竟地位超然,茲事體大,當有的治喪,也是必不可少。朝廷經過一番商議,決定於太宗的陵寢之旁,另起數間仿蓬萊宮寢殿的獨殿,名奉安殿,暫供停靈之用。而從小被姜氏帶在身邊養大的寧福郡主李慧兒,亦婉拒了端王夫婦的好意,到上官太后面前泣求,允她隨去守孝一年。
上官太后對她的這個舉動十分讚賞,一口答應。
這個陰雨綿綿的暮春日,清早,天尚未大亮,一輛素車便載著李慧兒出京,沿著泥濘的道路,往皇陵的方向緩緩而去。
深夜,崔鉉下了南司的地牢。
地牢裡終年不見天日,陰暗潮濕,空中浮著一股排泄物和膿血混合起來的令人作嘔的腐爛臭味。沿著狹窄的走道往裡去,只見兩旁的鐵柵里關滿囚徒。
這些人當中,從前也不乏懷銀紆紫高官厚祿之人,然宦海沉浮,旦夕福禍,只要做了這裡的階下囚,哪管從前如何風光,極少再會有人能夠活著出去了。
那些蓬頭垢面的囚徒,聽到腳步聲起,有的目光呆滯,毫無反應,有的擠到柵欄之前,拼命地從柵隙間極力夠出髒污的手,口裡呼著冤枉,燈影爍動,那聲音悽厲,聽起來猶如發自煉獄。
這是崔鉉成為南司將軍後,第一次下到地牢。
但他對這裡,卻並不陌生。
很久以前――其實也並非很久,就在他剛被帶入京都的那段時日,他便是在這裡渡過的。
只不過,那時他是階下之囚,身受酷刑,任人宰割,而現在,他搖身一變,手握絕對權力,成為了這裡的主宰。
他目光冷漠地從兩旁那朝他伸來的一隻只手旁走了過去,最後來到一個最靠里的囚室,停在門外。
此處便是刑室,鐵門緊閉。獄官見他似是無意入內,殷勤地為他掀開了門上的一個視孔。
他靠過去,朝里看了一眼。
一個人被鐵鎖綁在刑柱上,頭無力下垂,亂發覆面,一動不動,身上布滿了酷刑留下的血污,情狀慘不忍睹。
「嘴緊得很,剛暈死過去。無論如何刑訊,就是一個字都不說。」
那獄官覷了眼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
裡頭那個被綁在刑柱上的人,便是西苑令。
就在姜氏太皇太后駕崩沒幾日,皇帝又收到了一個叛變者的秘報。
還是那個西苑令。
在他那裡,可能保有一份秘密的聯絡名單,上面記有至少上百之人。
那些人,皆為當年姜氏家族提拔任用的信靠之人。從開國老侯爺開始,到姜虎,再到姜毅,歷多次大小戰事,他們憑著軍功,皆成為了軍中的中高級武官,掌管職位,遍布各軍。在宣寧三十九年的變故之後,當中的一些人遭到清洗,但還有相當一部分人,如今依然在京都或是各地的軍中效力。
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效忠姜氏太皇太后。
姜氏出,可召天下之半兵。當年的這一句話,絕非無稽之談。
如今姜氏雖已身死,但這份名單上的人,若是不除,皇帝如何能夠安枕?
李承煜當時便就做了決定,不再等待,命崔鉉立刻逮捕西苑令,拿到那份名單。
人是順利抓到了,能搜的地方也都搜遍,但數日過去一無所獲。這裡也一樣。任憑如何拷打,酷刑加身,西苑令始終牙關緊閉,一言不發。
獄官見上司透過視孔盯著裡頭,神色若有所思,怕他對自己的辦事能力不滿,忙又道:「將軍放心,再給卑職兩天,不信問不出東西!卑職這就繼續用刑去!」說完招呼手下就要進去。
「暫且不必拷問了。這種人不畏死。真就如此死了,沒法向陛下交待。」
崔鉉忽道。
獄官忙應是。
崔鉉目光微爍,最後看了一眼裡頭的西苑令,不再停留,轉身大步出了地牢。
……
李慧兒出京後,一行人馬在陰雨連綿的惡劣天氣里連著走了數日,這裡,終於來到了皇陵口的水畔。
過了前面的這條大河,便就是皇陵的地界了。
往後接下來的一年,自己就要在這裡渡過了。
她沒有半分的不願。
相反,這本就是她的願望。
何況現在,在她的身上,還藏有一個重要的秘密。
那是一份聯絡名單。
西苑令在這些年間,暗中陸陸續續地將上面的可用之人一一加以確證。
太皇太后也終於許可了。
西苑令如今想要將它轉給姜毅。
但願永遠不會有用上它的那一天。但萬一,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也只有姜毅,才能讓這塵封多年的東西復活,發揮它原本該有的作用。
但就在這個時候,西苑令卻受到了嚴密的監視,無法將如此重要的東西冒險遞送出京了。
現在她要做的,便是代替西苑令,將這個秘密給送出去。
只有她是最合適的人選。
不會有人能想到,那份聯絡名單,如今就在她的手中。
一直以來,她是多麼地羨慕皇嬸。希望自己有她那樣的膽量,她那樣的風采。
但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竟也能承擔起了如此重要的責任。
皇陵就在前方了。
等到了這裡,就不會再有京都那樣密布的眾多耳目。她會想方設法,伺機將名單送出去的。
她感到緊張,激動,但絲毫也不懼怕。
她知道,這就是上天給自己的一個機會。
陰雨連綿多日,河水大漲,馬車上了橋面,在耳畔不絕的水聲里,不疾不徐地朝著對岸而去。
就在馬車快要下橋的時候,突然,李慧兒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疾馳的馬蹄之聲。
很快,那一群人便就追到了前頭,擋住路。
李慧兒的心猛地懸了起來。
來人仿佛來頭很大。上官太后派給她的隨從,沒有任何反抗,便就停下了馬車。接著,車門被人打開了。她看到一個年輕男子立在馬車之前,兩道陰沉的目光,朝著自己射了過來。
她一僵。
竟是崔鉉!
據說,在他執掌南司之後,排除異己,手段狠辣,甚至超過了他的前任沈d。
這一點,連她也有所耳聞。
她下意識地慢慢捏緊了拳。見他將自己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眼,什麼也沒說,做了個手勢,兩個老媼便就爬上馬車,朝她貌似恭敬地行了個禮,道聲郡主得罪,隨即開始搜檢。
老媼先是翻找李慧兒的隨身之物,將她衣箱打開,全部衣物都一一抖開,里里外外,檢查過後,見無所獲,又開始搜身。
李慧兒這一刻也不知自己何來的勇氣,用帶著憤怒的顫抖聲音質問:「崔將軍,你何意?我奉太后之命,去為太皇太后守靈。你竟敢對我如此無禮?」
崔鉉臉側向一旁,面無表情,恍若未聞。
車門關上。兩個老媼一身蠻力,一個按住李慧兒阻止她的反抗,另個開始搜身。解了頭髮,脫去衣物,全身上下,甚至連□□竟也沒有放過。
搜查過後,一無所獲。
老媼下了馬車,朝崔鉉低聲稟告。
崔鉉盯了眼馬車,走上來,拔劍,劍尖挑開車門,徑直架在了李慧兒的脖頸上。
她長發散亂,衣物還只胡亂遮身,尚未來得及整理,一僵,抬臉,便對上了對面那年輕男子的一雙陰沉長目。
「東西呢?藏哪裡了?」他俯視著劍下這衣衫不整的年輕女孩,冷冷地問。
李慧兒終於從方才的巨大羞辱中回過神來,忍著就要奪眶而出的憤怒眼淚,鼓足勇氣,一字一字地道:「崔鉉,我不知道什麼名單!你既和我皇嬸從前認識,想必便也不是惡人。我只勸告你一句,懸崖勒馬,為時不晚!」
崔鉉握劍的手微微發力,劍鋒便就割破少女那嬌嫩的脖頸肌膚。一道殷紅的血絲,從雪白的皮膚傷口下慢慢地滲了出來。
「說!」
他雙目之中,沒有絲毫的感情,手再次微微發力。
血滲得更快了。
很快,她胸前的衣襟便被淌下的血給打濕了。刺痛之下,縱然她不想在這個惡人面前示弱,但眼淚還是開始控制不住地沿著面龐流了下來,兩隻瘦弱的肩膀,也開始微微打顫。
「崔鉉,你等著!我皇嬸要是知道你這麼對我,她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她哽咽了一聲,閉上雙目,一動不動。
崔鉉眼皮跳了一跳,盯了她片刻,慢慢收劍,沉吟了片刻,將車門一關,命調轉車頭,改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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