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宮中,鮑叔牙滿頭白髮,耿耿直言,向齊桓公提出,若不驅逐易牙三豎,絕不拜相。
齊桓公贊道:仲父臨終之前,固已言之矣,今子又復提,寡人敢不聽從。
即日罷斥易牙三人,不許入朝相見,鮑叔牙乃受國相之職。君臣正在議政,杞國使者求見,向齊桓公呈遞告急國書,說因有淮夷侵犯杞國,故而求救於齊。
齊桓公此時雖然已經厭政,但滅不過杞使懇切相求,乃再發盟主令,複合宋、魯、陳、衛、鄭、許、曹七國,親自帶兵出都,前往救杞。淮夷聞諸侯聯軍前來,不敢抵敵,引兵退去。齊桓公恐其復來,遂助杞侯遷都於緣陵。
轉過年來,再聚諸侯聯軍,擊楚救徐。此時諸侯尚能聽命於齊桓公,是因鮑叔牙執掌國事,且事事遵循管仲生前尊王攘夷之策,不改其政之故。
鏡頭轉換,按下齊國,復說晉國。
周襄王八年,晉惠公姬夷吾不放心兄長重耳在外,乃密召勃鞮,密令領兵前往殺之。
勃鞮奏道:重耳今在翟國,已有十二年矣。翟人兵伐咎如,獲其二女,曰叔隗、季隗,皆有美色,便以季隗為重耳之妻,而以叔隗許配趙衰,各生有子。其君臣主僕安於室家之樂,無復虞我之意;臣今若帶兵往伐,翟人必助重耳興兵拒戰,則我勝之不易。主公實欲除之而後快,則毋須動兵,臣願得力士數人,微行至翟,乘其出遊刺而殺之,此上策也。
晉惠公贊道:此計大妙。便與卿黃金百鎰,購求力士,自去行事。
時有大夫狐突,乃是重耳外祖,正在家中閒坐,忽聞家人回府報說,勃鞮無故重金購求力士,不由心懷疑惑。因秘密訪問其實,不由吃驚,急密寫一書,遣人星夜前往翟國,報與公子重耳,與狐毛、狐偃兩個兒子知道。重耳得書,啟函讀曰:
晉主遣寺人勃鞮謀刺公子,二子須急保公子速逃別國,無得俄延。
重耳嘆道:我已五十四歲,夷吾何故還放我不過?且妻子皆在此地,翟地即是吾家,便欲去時,將往何之?
狐偃道:此所謂樹雖欲靜,而風不肯止者。我等至此,原非欲以營家,將以圖國。今為日已久,刺客將至,宜徙大國,復謀壯舉。勃鞮之來,殆天遣之,以促公子之行乎?
重耳:此言雖然有理,但放眼皆為敵國,卻投往何處是好?
狐毛:今齊侯雖老,霸業尚存,又肯恤孤用賢,世所稱道。我聞管仲、隰朋新亡,鮑叔牙老邁,國無賢佐,公子至齊,齊侯必納。又可假齊國之力,以圖恢復。
重耳告訴妻子季隗:晉君放我不過,將使人前來行刺。為夫將遠適大國,為復國之計。子宜盡心撫育伯鰷、叔劉,以待我還。須待我二十五年不至,方可別嫁他人,可乎?
季隗聞言傷感:男子志在四方,非妾敢留。然妾今二十五歲,再過二十五年,已當老死,尚嫁人乎?妾自然在家盡力扶養二子,夫君勿慮也。
來日侵早,重耳命壺叔整頓車乘,帶心腹趙衰,舅父狐毛、狐偃兄弟,又賈佗、先軫、顛頡、魏犨、介子推、胥臣等一班舊友部從,倉皇離開翟國,便往東南趲行。
公子重耳出城半日,翟君方始知道,欲使人追贈資裝,眼看已是不及。此後未久,寺人勃鞮糾合力士數人便至,方知公子已走。因不知是何人漏其消息,只得歸國復命。
長河落日,大漠孤煙。公子重耳一行,主僕十數人眾,一路窮苦狼狽之狀,自不必說。要往齊邦,先經衛國。衛界關吏叩其來歷,趙衰照實言之,關吏聞說是上國公子,開關延入國境,飛報衛侯。衛文公聞報是晉國流亡公子到來,便即佯佯不樂。
衛文公:衛、晉雖為同姓,此前從來未通盟好。況彼乃出亡之人,何關輕重?我若出門迎之,必當設宴贈賄,費我錢財;且又得罪晉侯,甚不划算,不如逐之。
於是吩咐守門閽者,不許放晉公子入城,命從城外繞行。
重耳隨從魏犨、顛頡乃是武將出身,聞訊皆都大怒,欲臨城下責之,趙衰勸止。
趙衰:蛟龍失勢,比於蚯蚓,二公且宜含忍,無徒責禮他人。
魏犨:既彼不盡主人之禮,我可剽掠村落,以助朝夕餐飲。
重耳喝道:吾寧忍餓,豈可行盜賊之事乎?
是日君臣尚未早餐,忍飢而行。看看過午,到一處地名五鹿,見一夥田夫正在隴上休息,缽中熱氣騰騰,冒出穀米飯香。重耳實在忍餓不住,便令狐偃問其求食。
田夫見來者衣著非俗,便即問道:客從何來?
狐偃陪笑施禮:車上乃晉國公子,遠行乏糧,願求一餐之賜。
田夫相視笑道:堂堂公子,問我農夫求食?吾等飽食方能荷鋤,焉有餘食給別人?
更有一個年輕田農可惡,俯身拾起壟畔土塊,塞於狐偃手中,嘻嘻惡笑道:世間五穀,皆自此土中得之。你公子既不耕作,便食此土可也。
魏犨大罵:村夫焉敢辱吾!
說罷邁步上前,手按劍柄,便要上前行兇。重耳亦大怒,提起馬鞭,將要下車。
未料狐偃先是變顏更色,復又轉為從容,便將土塊高舉過頂,來至公子重耳面前。
狐偃:得一飯甚易,得寸土艱難。土地乃國之基礎,上天假手野人以土授公子,此乃得國之兆,又何怒焉?公子可降拜受之!
重耳大悟,果依其言,下車拜受,復上車而去。
田夫不解其意,皆指車去方向嘻笑:原來公子王孫,都是痴人!
復前行十餘里,眾人飢不能行,止於路傍,休於樹下。
重耳飢困,頭枕狐毛之膝而臥,已患重病,漸漸陷入迷離狀態。眾人下車走向田間,採回蕨薇野菜回來煮熟。狐毛先盛一缽,叫醒公子重耳,雙手奉之。
重耳吃了一口,皺起眉頭,只覺苦澀不堪,難以下咽。
忽見介子推一瘸一拐,自林中跌蹉而出,手捧肉湯一盂,遞到公子唇邊。
重耳食之,只覺味道鮮美,三口兩口,食盡其肉;又抬頭一口飲盡羹湯,咂嘴咂舌,意猶未盡。低頭遞還飯缽之時,忽見介子推面帶痛苦之色,方才醒悟,驚奇相問。
重耳:此處荒無人煙,先生何從得肉?
介子推:不瞞公子,臣見公子飢甚患病,乃入於林中,割下股肉,烹熟以進。
重耳聽罷,這才見介子推股間血透衣襟,不由下淚:先生隨我十餘年,未受絲毫恩惠;今蒙不棄,能隨我一路逃亡足矣,又何苦如此,自殘肢體!
眾人聞此,亦都相顧動容,感動泣下。狐偃急扯下自己束帶,俯身替介子推裹傷。
介子推忍痛笑道:臣聞孝子殺身,以事其親;忠臣殺身,以事其君。今公子乏食,臣割股以飽公子之腹,有何不可?公等皆乃當世英傑,又何須作此兒女之態!
重耳垂淚:眾卿待我如此,未知將何以報?
介子推:但願公子早歸晉國,成臣股肱之義,善待臣民足矣,臣豈望君報哉?
正在這時,趙衰趕到,也是一瘸一拐。見到公子重耳,摘下壺食奉上。
趙衰:臣因被棘刺扎損足脛,故落於後,致使主公忍飢,其罪不小。
重耳見壺中之餐絲毫未動,驚問:賢弟,你不飢乎?何不先自食其半?
趙衰答道:臣雖飢,豈敢背君而先自食?
重耳讚嘆不已,即命狐偃汲水調之,再升火煮沸,分給從者遍食。眾人食粥已罷,立即精神大振,體力恢復;於是無不嘆服趙衰高義。
由此晝行夜息,受盡千辛萬苦,重耳君臣一路覓食而進,終於到至齊都臨淄。
守城門軍問清眾人來歷,報入齊宮。齊桓公素聞重耳賢名,聞說公子入齊,即遣鮑叔牙率眾卿士大夫出城相迎,先接入公館,使眾人沐浴更衣,然後在宮中設宴,殷勤款待。
重耳月余以來,終得飽餐一頓,感激不盡,乃將此番逃亡實情合盤托出,毫不隱諱。齊桓公聽罷不住讚嘆,忽然手指狐偃等一班重耳隨從,對席間眾卿連揚稱讚。
齊桓公:我觀公子尊介,人人英雄,個個豪傑,皆是忠貞不二之士。他日機緣湊合,必助公子龍騰於淵,非久困於人下者。
重耳起身遜謝,部下眾人等皆感臉上有光,因此感激桓公不置。
當夜宴罷,齊桓公因見重耳未攜家眷,便擇宗室女子中美貌者配之,又贈以馬車二十乘;從行之眾,皆賜以車馬,一個不漏。
回至館舍,重耳對眾人嘆道:齊侯好賢禮士如此,其成霸業,不亦宜乎!
自此之後,重耳便即寄居齊國,知道晉惠公不敢前來追殺,一顆心終於落肚。
齊桓公此時自覺年老體衰,精力不濟,便將全部政務皆都委託於鮑叔牙。
一日閒坐內宮,忽然想起自將豎刁、易牙、開方三人逐去,已過歲余,便即食不甘味,夜不酣寢,口無謔語,面無笑容。
長衛姬見此,猜透桓公心思,便趁機進言:當初主公聽了管仲遺言,雖逐豎刁諸人,而齊國並不加治,卻致主公容顏日悴。既左右使令不能體君上意,何不即召三人復還?
齊桓公:寡人亦思念此三人,食不甘味。但既已逐之,而復又召之,必落人朝令夕改之譏。況恐拂鮑叔牙之意,復有違仲父遺願也。
長衛姬:仲父死者已矣,何知主公所苦?鮑叔牙左右,豈無近侍?但以調味為由,先召易牙回宮,則開方、豎刁,可不煩招而致。
桓公喜從其言,乃先召易牙回宮。果然易牙回宮未久,便招豎刁、開方復還。
鮑叔牙直入內宮:主公豈忘仲父遺言,並曾允諾微臣之語乎?何召此三佞復返耶!
齊桓公不悅:此三人有益於寡人,無害於國事。仲父之言,是說往事,事過而境遷;賢卿之言,逼迫寡人如此,無乃太過?
遂不聽叔牙之言,並命將易牙、開方、豎刁三人皆復原職,給事左右,愈加寵信。
鮑叔牙無言可答,回至府中,不幾日便即憤郁發病而死。
鮑叔牙既死,豎刁等三人便無忌憚,專權用事。順三人者必貴,逆者不死亦逐。
是年齊桓公再攻厲國,不能得勝,鎩羽而歸。
白翟攻晉,大敗晉師,占領狐廚、受鐸,渡過汾水,抵達昆都。
齊、魯、宋、陳、衛、鄭、許、邢、曹九國諸侯會於淮邑,謀為鄫國(山東蒼山)修築城防,以抗淮夷,未果而還。自此開始,齊國霸業遂衰。
畫外音:鄫國源自夏代,乃是少康次子曲烈封國,歷經夏、商、周三代,存世約二千年之久,於魯襄公六年滅於莒,是國祚最為長久諸侯國之一。始封地為今河南方城縣,終滅地位於今山東棗莊嶧縣,故城遺址位於蒼山縣文峰山以東向城鎮。鄫國滅亡之後,太子巫逃至魯國,其後代遂以國名鄫去邑旁為姓,是為曾氏起源。
齊桓公兩次出征不利,回國後見身側再無能臣輔佐,便即一病不起。
鏡頭閃回。齊桓公先有三妻,皆未生育;其後又有六妾,皆稱如夫人,各生一子。依其順序,長衛姬生公子無虧,少衛姬生公子元,鄭姬生公子昭,葛嬴生公子潘,密姬生公子商人,宋華子生公子雍。其餘妾媵有子者尚多,不在六位公子之數。
嬖臣雍巫、易牙及豎刁等人,向來都與長衛姬相善,因請桓公許立無虧為嗣。齊桓公本來已經答允,但其後又聽管仲建議,在葵邱會上托咐宋襄公,改易姜昭為太子。
衛公子開方獨與公子潘相善,因欲為姜潘謀嗣,便與易牙及雍巫明爭暗鬥。公子商人頗得民心,因其母密姬有寵於桓公,未免也生覬覦君位之心。公子元依仗生母少衛姬及姨母長衛姬之勢,暗樹黨羽,蓄養牙爪。內中只公子雍出身微賤,安分守己,不存奢望。
齊桓公雖允立公子昭為嗣,但只在葵邱會上暗托宋襄公,並未在國內當眾冊封。到衰耄之年,志氣昏惰,又小人用事,蒙蔽耳目,便將立嗣大事拋於腦後。
至此桓公病重之際,於是六子之中除公子雍外,其餘五位公子,皆都不知父親已定姜昭為太子,便各使其母在父親面前求為嗣子。齊桓公也只管一味含糊答應,並不明言。雍巫頗通醫術,料知桓公之病難治,遂與豎刁暗中商議,懸牌宮門,假傳桓公之語:寡人有怔忡之疾,惡聞人聲,不論群臣百姓,一概不許入宮。著令寺貂緊守宮門,雍巫率領宮甲巡邏。
巫、刁二人矯詔把住宮門,單留公子無虧住在宮中,其餘公子不容入宮。過三日後,見桓公尚猶未死,又將左右侍衛盡行逐出,繼而塞斷宮門。
再過數日,見齊桓公還不咽氣,巫、刁二人又率人於寢宮周圍築起高牆,內外隔絕,止存牆下一穴,早晚使內侍鑽入,打探桓公生死消息。
齊桓公此時伏於床上,起身不得;呼喚左右,不聞答應。又饑渴難忍,只能兩眼呆視屋頂,無力動彈。至此忽然想起管仲臨終叮囑,於是肝腸寸斷,後悔難言。
正在迷離之際,忽見窗戶啟開,一人鑽入,順牆溜下,來至榻前。桓公睜目視之,卻是宮女晏蛾兒,是自己病倒之前,最後臨幸女子。晏蛾兒見桓公瘦成乾柴之狀,形銷骨立,不由淚如雨下,輕輕呼喚。桓公似睡還醒,輕輕哼了一聲。
晏蛾兒泣不成聲:主公,如今何至於此?
齊桓公不答,有氣無力問道:外面是何情狀,內侍因何皆都不見?
晏娥兒:豎刁、易牙把守宮門,圍以高牆,禁止任何人出入。諸公子各欲奪位,殘殺朝中異己眾臣,國中已成大亂之局矣。
齊桓公:我腹中飢餓,正思粥飲。
晏蛾兒搖頭:無處覓粥。
齊桓公:清水亦可。
晏蛾兒復又搖頭:亦無處求水。
桓公慍怒道:則你來此處為何?
晏蛾兒:妾曾受主公一夜之幸,故拼命逾窗而入,只求與君同死。
桓公復問:太子昭何在?
晏蛾兒:被易牙與豎刁作亂,守禁宮門,阻擋在外,不得入宮。
桓公嘆道:仲父不亦超凡入聖乎!今日之事,便如親眼所見。寡人不明,宜有今日。我有寵妾六人,子十餘人,臨死並無一人在目前者,單只你一人為我送終。寡人深愧平日,未曾厚待於汝,若有來世,當厚報之。
晏蛾兒泣答:不必來世。賤妾此來,情願以死奉君。
桓公嘆道:若果有來世,我有何面目見仲父於地下!
乃以衣袂掩面,長吁一聲,終於氣絕。蛾兒一見,悽慘而笑,亦起身蒙面,撞向床頭宮牆,即刻時消玉殞。可嘆一代霸主,萬事俱罷,就此成空。
畫外音:齊桓公即位於周莊王十二年之夏五月,薨於周襄王九年之冬十月,在位共四十有三年,壽止七十三歲。是為春秋時期第一位霸主,就此名注青史,萬古流芳。
齊桓公既死,迅即便被在牆穴中鑽進鑽出,來回望風之內侍發現,還報豎刁:主公駕崩,且室中卻多一宮女殉葬,不知何故。
豎刁聞報大喜,也不去問那宮女自何而來,便要召集眾臣,為桓公發喪。
雍巫急忙勸止:且慢!須先定長公子君位,然後發喪,庶免諸公子爭競。
豎刁深以為然,遂與雍巫來至長衛姬宮中密奏:先公薨逝矣。以長幼為序,無虧當立;但先公存日,曾將公子昭立為太子,群臣多有知者。若立無虧,必有大臣生亂。
長衛姬:如此奈何?
豎刁:依臣之計,莫若乘夜誅殺太子,奉長公子即位,則大事定矣。
長衛姬聞聽,自然樂意,囑道:惟卿等好自為之,定有重報!
雍巫、豎刁既得長衛姬允可,便率宮甲數百,闖入東宮,來殺太子姜昭。
世子姜昭不得入宮問疾,悶悶不悅,是夕正在東宮悶坐,隱然間忽聞兵甲之聲,繼而腳步雜踏。姜昭極為機警,知有事變,忙呼侍者相隨,趁黑出宮,步行至上卿高虎之家,急扣府門。高虎尚未曾睡,忽聞叩門之聲,便問家僕:出門去看,來者是誰?
家僕回答:稟報主公,門來來者,乃是世子昭,扣門甚急。
高虎聞報,霍然而起,急忙開門,親將世子迎入,回身掩門,請至內堂,問其來意。
公子昭:我在宮中因思父病,未曾早睡。忽聞外面鐵甲鏗鏘,腳步雜沓,兼有人語,欲入宮殺我。此必是父親已經薨逝,豎刁等賊趁機發動兵變也。
高虎:主公抱病半月,被奸臣隔絕內外,聲息不通。又聞兵甲之聲,君侯必然無幸,長衛姬欲殺世子,以立無虧也。世子且宜出境避之,以防不測;待水落石出,再圖後計。
姜昭:天地茫茫,未知何處可以安身?
高虎:臣聞癸邱之盟時,君侯已將公子託付宋侯。今宜適宋,襄公必能相助。臣本守國之臣,須留國內,以待君歸。
姜昭:國公賜教救我,敢不從命。然而正值半夜三更,怎生出得城門?
高虎:不妨,臣門下死士崔夭,現管東門鎖鑰,可使其偷放世子,乘夜出城。
世子昭大禮參拜稱謝,高虎急忙拉起,便請世子變易服飾,扮作府中從人,差心腹領至東門,傳諭崔夭,令開城放出世子。
崔夭聽命,對世子昭說道:臣私放太子出城,本是死罪;太子無人侍從,路上亦難保萬全。太子如不棄崔夭,願一路護駕,同奔宋國。
姜昭大喜:卿若同行,實吾之願。
崔夭開啟城門,請世子與東宮僕從登車,自己執轡,沖入夜幕,望宋國急馳而去。
巫、刁二人率領宮甲,遍處搜尋,不見世子昭蹤影。
忽聽到鼓打四更,未及還宮,但見朝門大開,高氏、國氏、管氏、鮑氏、陳氏、隰氏、南郭、北郭、閭邱等一班子孫臣庶,百官紛紛而集。
高虎早知夜間之事,故意問巫、刁二人:主公病情如何?世子今又何在?
雍巫拱手答道:君侯剛剛駕崩,世子無虧,今在宮中。
眾臣皆怒:先主晏駕,因何不舉庭燎,召集眾臣?速請世子昭出來,我等參拜!
豎刁仗其手下有兵,遂拔劍登階,對眾臣言道:今奉先公遺命,立長子無虧為君!其餘公子,驅逐出國。有不從者,劍下誅之。
眾人不平,亂嚷亂罵。大夫管平挺身而出,叫道:先打死這兩個奸臣,再作商議!
眾官聞此,一齊上前。雍巫大喝,命令甲士動手,各挺器械,將眾官員亂砍。眾人手無兵器,死於亂軍者十分之三,其餘帶傷,俱都竄出朝門。
巫、刁二人殺散百官,天已大明,遂於宮中扶出公子無虧,擁至朝堂,登殿即位。公子無專虧命內侍鳴鐘擊鼓,召集文武眾卿,然而除卻甲士環列兩邊,階下拜舞稱賀者,只有雍巫、豎刁二賊,更無旁人。
無虧羞怒,命令雍巫:速召國、高二老入朝,號召百官。
雍巫領諾,即遣內侍,分頭宣召右卿國懿仲、左卿高虎。
國懿仲與高虎回至府中,氣憤憤地,正欲率領家兵,入宮勤王。忽聞內侍在門外高叫:傳公子無虧敕命,國君駕崩,請右卿國懿仲、左卿高虎進宮,率百官治喪!
二公聞此,便知齊侯果然已死,只得披麻帶孝,入朝奔喪。
巫、刁二人早就迎於宮門之外,見到國、高兩位國公上卿,滿臉堆歡,上前施禮。
巫雍:今日新君御殿,老大夫宜先權且從吉,然後會集群臣,為先主發喪。
高虎高聲答道:未殯舊君,先拜新君,非禮也。先公之子惟能主喪者,臣則從之。
二公於是不理巫、刁二人,直入內宮。因見高牆圍定,不得其門而入,俱各大怒。
高虎:此高牆是何人所築?不葬先主,難立新君!
國、高二人就牆外望空再拜,大哭而出。豎刁知道二公必是出去議立新君,不由大急,急與巫雍復上金殿,向公子無虧進奏。
豎刁:今日之事,譬如搏虎,有力者勝。主上但據住正殿,臣等列兵兩廡,俟諸公子中有入朝者,即以兵劫之。
到此地步,公子無虧只得准奏,聽從其二人擺布。
鏡頭轉換,另敘衛公子開方,狼狽逃出宮門,徑至公子潘府中,上氣不接下氣。
公子潘:外面亂成一片,發生何事?公子因何如此狼狽?
公子開方:先君晏駕,太子昭不知何往。雍巫與豎刁欲擁立無虧,眾臣不服,二賊正在宮前殺人。若無虧可立,公子獨不可立乎?
公子潘:惟賴公子扶持。若我得位,必將齊國與公子共有。
公子開方聞而大喜,乃還至己府,悉起家丁死士,簇擁公子潘入宮,列營於右殿。
此時公子商人早已得到父親駕崩信息,乃與異母弟公子元計議:同是先公骨血,江山莫不有分。今無虧占住正殿,子潘已據右殿,則吾兄弟二人,可以同據左殿。世子昭若到,大家讓位;若其不來,可將齊國均分之。
公子元:就依兄長!
遂各起家甲,成隊而來。公子元列營於左殿,公子商人列營於朝門,約為犄角之勢。
巫、刁雖掌宮中衛隊,但畏懼三公子之眾,只可牢把正殿,不敢主動出攻。
三公子又畏巫、刁勢強,且各懷心事,只能各守軍營,謹防衝突。
公子雍本無勢力,且又怕事,於是單車駟馬,出奔秦國。
齊國眾官此時已知世子昭及公子雍出奔國外,朝中無君,群龍無首,便都閉門不出。
如此相持,不覺兩月有餘,齊桓公及晏娥兒兩具屍首,置於高牆深宮之內,無人顧及,以至屍蟲爬出宮外,內宮臭氣衝天。
老臣國懿仲、高虎每日都派家丁到前殿打聽局勢,欲為四位公子解爭,一時未得其策。及家丁報說宮中屍臭外溢,高虎心如油煎,遂親引家丁來找國懿仲。
高虎:老國公,諸公子但知奪位,不思治喪,我等今日當以死爭。不如沿門喚集眾卿,同到朝堂,且奉公子無虧主喪,以報累朝爵祿之恩。
國懿仲:立子以長,若使公子無虧主喪,不為無名。
商議已罷,二公於是分頭招呼群臣,同去宮中哭靈治喪。眾官見有二國老做主,乃各具喪服,相率入朝。高虎、國懿仲率群臣俱入朝堂,直至公子無虧面前。
國懿仲:臣聞父母之恩,猶如天高地厚。故為人子者,生則致敬,死則殯葬。未聞父死不殮,而爭富貴者。且君者臣之表,君既不孝,臣何忠焉?先君已死六十七日,尚未入棺,公子雖御正殿,於心安乎?且蛆蟲盈於階前,臭氣充塞殿中,為人子者不見不聞耶?
言罷,群臣皆伏地痛哭。
公子無虧無可置答,亦泣下道:孤之不孝,罪通於天。非不欲成喪,其如太子出奔,諸弟見爭,不敢主理其事。
國懿仲奏道:太子外奔,惟公子最長。若能主理喪事,收殮先君,大位自屬。公子元等雖分據殿門,老臣當以大義責之,誰敢與公子爭者?
無虧收淚下拜:此孤之願也,皆奉尊命而行。
高虎乃吩咐雍巫,仍命其領兵把守殿廡。國懿仲使傳旨官出於正殿,向諸公子宣讀夫人長衛姬詔書:諸公子中,但肯衰麻入侍先公之靈者,便放入宮;如帶挾兵仗近於靈柩,即時拿住正罪!命寺貂率人拆除高牆,先至寢宮,裝裹桓公屍首,安排殯殮舉喪。
宣旨已罷,諸各無辭。於是拆除高牆,眾卿簇擁公子無虧進入寢宮。未入宮門,一股惡臭撲面而至,人人掩鼻,個個皺眉。
眾臣入室,但見桓公蒙面躺在床上,因日久無人照顧,屍氣所蒸,生蟲如蟻,攢簇屍骨。宮嬪晏蛾兒俯伏床側,腦漿迸出,好不悽慘。
公子無虧見此,觸動天良,不由放聲大哭,拜倒榻前。群臣皆哭,即取梓棺盛殮。因屍體皮肉皆腐,勉強衣裹,塞入棺中。再看晏蛾兒之時,卻是面色如生,形體不變。
高虎等知其乃為忠烈,神靈護祐之故,於是皆都讚美嘆息,亦命取棺殮之。並奏請公子無虧,使晏娥兒侍葬於桓公墓側。公子無虧至此無可不可,皆都聽從高、國二公安排。
公子元、潘、商人,見高、國二老率群臣喪服入內,桓公已殯,俱奉無虧主喪,便知不能與爭。乃各散兵眾,俱換衰麻之服入宮奔喪,兄弟相持大哭。
桓公下葬,無虧在眾臣擁護下升殿主政,諸子爭位之事,就此暫告了結。
鏡頭轉換,按下公子無虧即立為君,再說世子姜昭逃亡。
姜昭連夜逃奔宋國,見到宋襄公,哭拜於地,訴雍巫、豎刁作亂之事。
宋襄公道:昔齊桓公曾以公子昭囑託寡人,今已十年,寡人不敢忘也。今既巫、刁內亂,太子見逐,寡人必約會諸侯,共討齊罪,納太子還國正位,紹繼桓公霸業。
言猶未了,宋國上卿公子目夷出班奏道:請主公三思而後行,以免愧悔。
宋襄公:我兄有何話說?
公子目夷:齊有泰山、渤海之險,琅琊、即墨之饒;我國小土薄,兵少糧稀,是一不如也。齊有高、國世卿,以干其國;又有管仲、甯戚、隰朋、鮑叔牙謀其政事;我文武不具,賢才不登,二不如也。齊桓公北伐山戎之時,俞兒開道,獵於郊外之際,委蛇現形;我國春正五星隕地,俱化為石,二月又有大風之異,六益鳥退飛;此乃上而降下,求進反退之象,三不如也。有此三不如齊,自保尚且不暇,何顧他人,更說甚繼承齊桓霸業乎?
宋襄公:不救人遺孤,非仁;受人囑而棄之,非義。我必助齊世子昭,兄長勿阻。
遂納齊太子昭,傳檄諸侯,約以來年春正月,共集齊郊,以討亂臣,復安君位。
周襄王十年,宋襄公合宋、衛、曹、邾四國之師,奉世子昭伐齊,屯兵於郊。
姜無虧聞說諸侯聯軍將至,急召眾臣計議對策,使巫雍統兵出城禦敵,寺貂居中調度,高、國二卿分守城池。散朝之後,高虎隨國懿仲至府,秘密謀劃。
高虎:吾二人擁立無虧,是為先君未殯,事急從權。今世子已回,又得宋公之助,不如乘其勢除巫、刁二賊,迎世子奉以為君。則諸公子杜絕覬覦之望,齊復有泰山之安矣。
國懿仲:此亦在下本意。今易牙統兵駐於郊野,吾等可先除豎刁,復率百官奉迎世子回國,以代無虧,如何?
高虎:此計大妙。
二人計議已定,乃預伏武士於城樓,託言機密重事,使人請豎刁相會。
豎刁以為國、高二卿既與自己同謀,絲毫不疑,昂然而來。高虎置酒於樓中相待,三杯之後,環顧左右間壁,忽然摔杯於地,大喝一聲:還不下手?
話音未落,壁間壯士持刃突出,刀光閃處,豎刁腦袋已經離開脖頸。
高虎即命打開城門,上馬出城叫道:太子何在?高虎來迎!
齊國人素惡雍巫、豎刁為人奸惡,因此不肯甘心歸附公子無虧;今見柱國老大夫高虎出迎世子姜昭,無不攘臂樂從,隨行者瞬間便逾萬人。
國懿仲見豎刁已死,於是驅馳入朝,直叩宮門,求見公子無虧,故作忠心報主之狀。
國懿仲:今齊人心思世子,皆隨大夫高虎相率出城奉迎。雍巫在城外勝敗未知,豎刁已為國人所殺。老臣不能阻當,故來奏報,主公宜速為避難之計。
無虧大怒:國人殺豎刁,汝與高虎同負守城之責,安得不是同謀?
懿仲見被識破,轉身奔出朝門。
公子無虧帶領內侍數十人,乘車仗劍出宮,欲發丁壯授甲,親往禦敵。然而不出宮殿則已,剛至東門,便被高氏、國氏、管氏、鮑氏、寧氏、陳氏、晏氏、東郭氏、南郭氏、北郭氏、公孫氏、閭邱氏等國內眾卿,團團圍住。
此前凡被易牙、豎刁所陷害或誅殺過官員家屬,皆都圍擁近前。眾臣當初不附無虧,被雍巫、豎刁殺害甚眾,家屬於是人人含怨,個個銜冤。今日聞說宋君護送太子還國,便帶器械,到東門來迎太子,恰好撞見無虧乘車而至,於是圍裹上前,群情激憤。
內侍喝道:主公在此,諸人何敢無禮?
眾人叫道:太子昭方是我等主公!
言罷上前,先將內侍砍殺,又復趕散部從。公子無虧逃走不及,亦被憤眾所殺。
雍巫屯兵東關,與宋軍相持,忽見軍中騷亂,不知緣由。稍時近衛來報:將士傳言,皆說公子無虧及豎刁俱死,高虎相國已率國人,迎接太子昭入城為君。
雍巫大驚,環顧眾軍皆散,知道事不可為,遂急引心腹數人,棄軍逃奔魯國。
亂至天明,高虎安撫眾軍,至郊外迎接世子昭,並與宋、衛、曹、邾四國請成。
宋襄公大喜,乃率四國諸侯,與齊國約盟立誓,就此退兵而去。
高虎便奉世子昭進城,命人前往宮中通知國懿仲,率同百官出迎。
然而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聞說四國聯軍已退,復又不服,乃入宮稟知長衛姬,訴說公子昭以小犯上,引外軍亂齊,弒殺兄長無虧,不可為君。
長衛姬聞說兒子無虧死於亂軍,便如山崩地陷,大哭不已,終向三公子泣道:汝兄弟若能為無虧報仇,我死無恨。
即命糾集無虧舊部,匯合三位公子黨徒,又有豎刁手下心腹,分頭據住臨淄城各門。國懿仲與百官不能出城,只得退回府中,堅守不出。高虎見入城不得,深自愧悔,不應一時大意,以為萬事大吉,先遣四國之兵退去。尋思無計,只得奉侍世子姜昭,復奔宋國求援。剛至齊國邊境,已追及宋軍,世子昭急請拜見襄公,訴說諸公子閉城不納。
宋襄公:此寡人有始無終之故也。世子放心,寡人必助你進入臨淄,靖亂正位!
即命大夫公孫固還國,再調國內援兵,增添車馬至四百乘。復以公子盪為先鋒,華御事為合後,親將中軍,護送世子昭再入齊郊。高虎自請為前驅,叫開國內各處關隘,宋國聯軍因此長驅直入,進逼臨淄城外。宋襄公見天色已晚,先命安營,以待明日攻城。
公子商人見宋軍復至,遂與公子元、公子潘商議,趁其立足未穩合力攻之,夜襲其營。元、潘二公子不會用兵,皆聽商人調度。是日夜靜更深,三公子偷開城門,引軍出來劫寨。宋軍先鋒公子盪不曾提備,棄寨而奔;大將公孫固頑強抵禦,衝突不動。後軍華御事引軍來救,齊國左相高虎及太子昭亦率部來接應,兩下混戰,直至天明。
齊國三公子被宋兵殺得七零八落,大敗潰散。公子元引心腹數人,棄軍逃奔衛國;公子潘、公子商人收拾敗兵入城。宋兵緊隨其後追至,與齊兵混在一起,守軍不能閉門。宋軍於是奪城而進,崔夭為世子姜昭御車,當先搶入。(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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