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真相集 第四十六集 悼公之治

    晉都絳城,欒書所派使者來誆眾臣,面對士匄及韓厥二卿質問,皆不能答。

    士匄暗道其事可疑,遂含糊應諾,便遣來使出城歸報。當日朝散,還至家中,便即杜門不出。復使心腹左右,打聽韓厥是否出城,回報說韓大夫託病辭命,亦不前往。

    士匄笑道:此所謂,智者所見略同!

    使者出城,以二卿所問之語還報家主。

    欒書見范、韓二氏不至,知道此事不能善罷,乃與荀偃商議,命程滑獻鴆殺厲公,即於軍中殯殮,葬於翼城東門。然後通知諸卿大夫,說國君射獵之際為野獸所傷,因而暴崩。可嘆晉厲公,因仗嬖人誅除三郤,今又因耽於嬖臣而死於卿臣,前後之間,不過月余。

    士匄、韓厥等驟聞君薨,只得出城奔喪,無人敢問君死之故。

    殯葬已畢,欒書會集諸大夫,議立新君。荀偃舉薦襄公後裔姬周,群臣皆都附和。

    於是便遣荀偃為使,前往京師洛邑,迎公孫姬周以歸。

    公孫姬周是時年僅十四歲,聰穎絕人,志略出眾。見荀偃來迎,問其備細,聞說厲公暴薨,來迎自己回國為君,便覺意外之喜,即辭天子及單襄公,同荀偃歸晉。

    一路北行,至於清原,見欒書、荀偃、士匄、韓厥一班卿士大夫,齊來迎接。

    孫周忽覺恐懼,便止而不行,召集眾卿問道:我乃喪家遊子,羈旅他邦,本未指望能夠還鄉,且敢奢望為一國之君乎?但蒙諸卿搜舉先君後裔,不得不然。我聞貴為君者,以命令所自出也!諸公若僅以名奉我為君,而不遵我令,則任卿等自為,不如無君。若卿等肯用寡人之命,只在今日,如其不然,更事他人可也。孤不能徒擁空名於上,以為州蒲之續。

    欒書等再拜應道:臣得賢君而事,敢不從命!

    於是啟駕還都。諸卿相謂:此新君絕非舊君可比!

    公孫姬周進入絳都,朝於太廟,嗣晉侯之位,是為晉悼公。當初胥童誣謗三郤,說其欲廢厲公,迎立公孫周為君,至此一語成讖。

    悼公即位當日,即受眾卿朝賀之後,便連下數道詔命:夷羊五、清沸魋等,致君於惡,惑亂眾卿,罪不可赦,命推出朝門斬首;其家屬並胥童諸族,俱都逐出境外,不許在晉國留居。程滑弒君,是為重罪,命碎磔於市。

    眾卿聞此,皆呼成見,無不驚震。

    晉悼公見立威已成,繼而冊命八卿,分掌四軍:中軍之將欒書,荀偃為佐;上軍之將韓厥,荀罃為佐;下軍之將魏相,士匄佐之;新軍之將士魴,魏頡佐之。

    畫外音:八卿之中,晉悼公既肯定欒、荀、韓、范舊貴族利益,又提拔一批新貴,以為腹心重臣。乃封賜魏相,食采於呂;士魴,食采於彘;魏頡,食采於令狐;趙武,繼承父祖食邑。除開趙武,所拔者略疏治民之才,旨在分化八卿。新興貴族若欲站穩腳跟,必唯晉侯之命是從。晉國中央集權,在悼公即位第一天,就此完全確立。

    欒書見新君處事如此雷厲風行,極有主見,並不與眾卿商議,不由大吃一驚。乃率領群臣謝恩已畢,再拜進奏:八卿既定,請立公族大夫。

    悼公頷首:欒卿所奏是也。我觀諸卿,荀家淳樸寬厚、荀會端莊機敏、欒黶果敢剛烈、韓無忌沉著冷靜。貴胄之後頗多驕縱,宜由淳樸寬厚長者教之,端莊機敏智者導之,果敢剛烈勇者誡之,沉著冷靜賢者正之。荀家、荀會、欒黶、韓無忌四卿,可為公族大夫!

    欒書請立公族大夫,無非是欲以擁立大功,使欒家見重於眾卿。但見悼公如數家珍,顯是早已成竹在胸;且四家公族中並無自己與荀偃,則必與弒殺厲公有關,於是暗道不妙。

    晉悼公封罷公族大夫,又封諸將:祁奚果敢,命任中軍尉;羊舌職機敏有禮,命佐祁奚;魏絳勇敢守紀,命任中軍司馬,以嚴恪軍紀。張老明智不奸,任中軍侯奄;知鐸謁寇恭敬自強,任上軍尉;籍偃敦厚恭順,任上軍司馬;程鄭端莊正直,任乘馬御。

    眾將聽封,見所任無不稱位配德,皆都歡躍,哄然拜謝。欒書與荀偃眼見面前此一少年,只來國中半日,孤立坐朝,不需股肱臂佐,亦無權力基礎,從未踏足晉國,竟對朝政了如指掌,任命群臣,信手拈來。不由大感驚奇,背生寒意,恐懼頓生。

    兩人對視,同時想起一人,暗道:原來此人所學,師自單襄公。難怪,難怪!」

    鏡頭閃回,敘說單襄公之事。

    單襄公乃是單國國君,極善預測占卜,言無不中。單國系是周朝畿內封國,原在陝西眉縣,後隨周王室東遷,建都於河南孟津。單國之君世為王室卿士,乃世襲姬姓伯爵。《左傳》及《國語》中,均有關於單襄公論述,但都是只鱗片爪,猶如神龍見首不見其尾。而所有已知史籍,凡言及單襄公,皆都說其預測人事如神。

    周定王時,單襄公受天子委派,前去宋、楚等國聘問。路過陳國,因見路上雜草叢生,邊境亦無迎送賓客驛臣;至其國都,陳靈公隨佞臣去會寡婦夏姬,而不肯見周天子使臣。

    單襄公回到京師王城,回奏國事已罷,閒談間對定王說道:陳侯本人如無亡身之難,則陳國必有覆滅之災。

    結果兩年之後,陳靈公被夏姬之子夏徵舒射死。

    周簡王十一年,晉楚鄢陵對決,楚軍大敗。晉國派郤至為使,到洛陽向簡王告捷。王叔簡公設宴招待郤至,邵桓公在座,賓主互贈厚禮,談笑甚歡。

    郤至在席間自誇戰功,說晉國此番敗楚,出自自己一手謀劃。當日罷宴,邵桓公將與郤至交談之語訴於單襄公,並且說道:王叔簡公備贊郤至,謂其定能在晉國掌權,故勸我等王室諸卿,多為郤至美言,以便能得晉國照應。

    單襄公冷笑:君子不自誇,非僅為謙,恐掩他人之功也。自強是人之天性,但不能無視別人之長。掩人之功者必積眾怨,故聖人尚謙。今郤至位於七卿之下,而將決策之功盡攬於己身,則七卿之怨,其將以何應付?刀已加頸之人,我又何必為其美言哉?

    次年春,晉、魯、齊、宋、衛、曹、邾柯陵結盟,單襄公代表天子參加,躬逢其盛。

    盟會之上,單襄公私謂魯成公:我觀晉侯,行路時眼睛望遠而不視近,腳步高抬,心不在焉。又觀晉國諸臣言止氣壯,半吞半吐,郤至依舊自吹自擂。齊國卿臣國佐,出言毫無忌諱。以上諸舉,公謂是何徵兆?

    魯成公:未知也,便請單公明示。

    單襄公:以此觀之,晉國即將發生內亂,其國君以及三郤,皆要大難臨頭。甚至齊卿國佐,也有災禍臨身。

    魯成公驚奇問道:卻是為何?

    單襄公:國佐身處淫亂之齊,卻喜直言,明指他人過失,則必招人恨。只有善者,才能接受指責,齊國淫亂,有此善者乎?

    魯成公聽罷,半信半疑。結果晉厲公回國不久,就使嬖臣誅殺三郤;次年晉厲公復被欒書弒殺,葬禮只用一車四馬,不依諸侯之例。便在同年,齊靈公誅殺上卿國佐。

    由此單襄公所有預言,不到三年之內,就全部實現,無不奇驗。

    公孫姬周出生於洛陽,尚在嬰兒之時,單襄公便相出其命格非凡。待姬周年紀稍長,單襄公便收其為徒,將平生所學傾囊相授;又預言其將來,定會成為晉國中興之君。結果晉厲公被弒,國中無主,晉人果然迎回姬周,立為國君。

    畫外音:兩千餘年來,歷代史家及諸子百家,皆對單襄公預言之術充滿興趣,並一直試圖進行理性解釋,但無一能得其解。當初晉文公重耳復國之時,朝中形成十一勛族,分別乃是:胥、籍、狐、箕、欒、郤、伯、先、董、韓、羊舌。至悼公即位,十一族先後凋零不少,已余鳳毛麟角。但所存余者,愈加強勢,常與公室抗衡,使身為晉侯者如處棘叢。而單襄公弟子姬周,十四歲為君,駕馭晉國眾卿豪族,如同反掌。如此本事何來,亦成千古迷案。

    閃回結束。為挽回公族頹勢,晉悼公即位後便乾綱獨斷,不依賴任何一家卿大夫勢力。由是確立四家公族之後,又鼓勵公子從軍,建功立業;又大力撫植祁氏、羊舌氏,團結欒、韓兩家,允許欒、韓、羊舌、祁四族屯積財貨,招募私兵,以與數家舊族抗衡。

    晉悼公雖只有十四歲,卻已深諳權謀之術。因立足未穩,故暫不追究欒書弒君之罪,只歸罪於程滑、夷羊五。但悼公即位當日,便以宗廟之大宗主自居,盡收韓、欒、祁、羊舌之眾,迅即掌控大權,獲得國人廣泛支持,使欒書立即陷入孤立無援困境。

    半年之後,晉悼公閱兵,於是下令,調整八卿:中軍元帥韓厥,荀偃為佐;上軍元帥智罃,范匄為佐;下軍元帥欒黶,彘魴為佐;下軍元帥令狐頡,越武為佐。

    欒書見自己被排除於八卿之外,只將己子欒黶列入,於是不服,當殿問道:為臣不稱正卿之職,此為公論。然韓厥家世微薄,又有何能,使為正卿?

    晉悼公:韓厥歷經靈、成、景、厲四朝,果敢堅毅、克己奉公、無畏權貴,且長期超然於權力鬥爭之外,堅持原則,可謂純臣。我之用人,只看其才,不論家世也。

    欒書聞罷,默默無語而退。其後未幾,驚憂成疾,鬱郁而卒,有人謂是弒君之報。

    韓厥執政,欲報故主趙盾大恩,遂私奏悼公:臣等皆賴先世之功,得參晉政。然先世之功,無有大於趙氏者。衰佐文公,盾佐襄公,俱能輸忠竭悃,取威定伯。靈公失政,被弒桃園;景公嗣立,稱趙氏弒逆,追治其罪,滅絕趙宗。幸趙氏有遺孤趙武尚在,主公今日賞功罰罪,何不追錄趙氏之功,以安功臣之後?

    悼公准奏,命召趙武入朝,拜為司寇,自此趙氏復為晉國之卿。

    晉悼公對眾卿說道:趙盾能於絕嗣之後復延其宗,固是趙氏陰德福報,亦是韓厥知恩圖報,不忘舊主之故。

    眾卿聽罷,皆都讚嘆,無不敬佩韓厥品德。晉悼公既立趙武,復召趙旃之子趙勝於宋,以舊日封國邯鄲畀還。由此趙勝一脈,後世稱為邯鄲氏。

    時因欒書之死,滿朝公卿大夫本來皆都恐慌,及見趙氏復立,於是心安。

    悼公既立趙氏,又正諸卿群臣之位,賢者尊之,能者使之,錄功赦罪,各稱其職。因大聚眾臣,軒昂言道:邲之戰,魏錡俘楚榖臣及連尹襄老,使子羽(荀罃)免於難。鄢陵之戰,魏錡又射瞎楚子,大敗楚軍。魏錡功大,其族竟無人顯赫。士魴乃士會幼子,范燮胞弟。范武子製法度安晉,遺用至今;範文子親躬國事,使諸侯歸附。彼父子之功,豈能忘卻?昔晉討赤狄,秦人伐我,魏顆克敵於輔氏,功在社稷,今秦人尤懼,其子豈可不被重用?

    慷慨說畢,眾皆嘆服。於是重整四軍,再定八卿:韓厥為中軍元帥,士匄副之;荀罃為上軍元帥,荀偃副之;欒黶為下軍元帥,士魴副之;趙武為新軍元帥,魏相副之;祁奚為中軍尉,羊舌職副之;魏絳為中軍司馬,張老為候奄。韓無忌掌公族大夫,士渥濁為太傅,賈辛為司空,欒糾為親軍戎御,荀賓為車右將軍,程鄭為贊仆,鐸遏寇為輿尉,籍偃為輿司馬。

    百官就職定位,然後大修國政,蠲逋薄斂,濟乏省役,振廢起滯,恤鰥惠寡,百姓大悅。

    晉國局勢變革,諸侯皆都緊密關注,拭目以待。

    消息傳至魯國,季孫行父謂魯成公道:公孫姬周乃單襄公之徒,才兼文武,高深莫測。今其承嗣晉侯之位,晉之伯業必然復興。主公何不率諸侯之先,與晉伯請成歃盟?

    魯成公深以為然,乃在行父陪同下親赴絳城,主動與晉侯會盟。悼公親迎出城,熱情招待,與魯成公並車而行,季文子行父感服。

    晉悼公復遣范宣子士匄為使,反聘魯國。季文子做媒,以杞桓公之女嫁與悼公。晉悼公對諸侯一視同仁,使杞、滕、曹、邾、薛、莒、小邾等小國與諸侯並列,恍如成康之世。

    晉悼公新政效果立竿見影,短短數月,晉國朝政井井有條。其治國之道、御人之術駕輕就熟,非但群臣瞠目結舌,中原諸侯亦都競相歸附。當此之時,晉悼公不滿十五歲。

    楚共王聞說晉國復興,坐立不安。便發書鄭伯,使鄭攻宋,占其朝郟;又命子辛會合皇辰,入侵宋國郜城,繼而攻占幽丘、彭城。

    當時宋桓公後裔魚氏、向氏、鱗氏流亡於楚,俱稱桓氏,楚共王付予兵車三百乘,使據彭城,作為爭霸中原據點。桓氏返宋之後,楚、鄭兩軍就此班師,各自回國。

    華元對桓氏極為忌憚,使老佐、華喜叔侄發兵攻打彭城。圍城數月,老佐戰死,彭城不克。楚共王命子重伐宋以救彭城,華元無奈,只得遣使告急於晉。

    晉悼公集眾卿計議,韓厥道:欲求得人,必先勤之,成霸安強,自宋始矣!

    晉悼公道:此言甚善。兵發彭城!

    楚王未料晉國大亂初定,就敢出兵,急令子重北上迎敵。晉侯親征,駐軍於台谷,遙控戰局。晉、楚兩軍會於靡角,交兵三合,楚軍不敵,子重只得率軍退卻。

    冬十二月,晉悼公與崔武子、孟獻子、宋平公、衛獻公、邾宣公會盟於虛帄,謀劃救宋。

    晉悼公升帳,對諸侯表態:軍圍彭城,不克不歸!

    來年開春,晉悼公令欒黶發兵,圍攻彭城。齊、魯、衛、曹、莒、邾、滕、薛各自出兵,與晉軍會合。正月二十五日,欒黶率九國聯軍力攻,彭城將破。

    楚國令尹子重見大勢已去,只得引兵南還。絕望之中,魚石、向為人、鱗朱、向帶、魚府等桓氏諸將投降,彭城復歸宋國。晉悼公以諸桓叛國之罪,將其舉族遷於瓠丘。由此宋戴公後裔華、樂、老、皇四氏因向晉得存,桓氏向楚而亡。

    彭城之戰,桓氏再遭重創,昔宋桓公六族,只余向氏一支。

    畫外音:當時宋國六卿,乃是右師華元,左師向戌,司馬華弱,司徒華喜,司城公孫師,司寇樂裔。其中戴公家族占據六卿之四,族大權重,是以華元為首。彭城之戰,戴族復藉助晉國軍力,鞏固其既得利益。戴族因對晉侯感恩戴德,故於此後六十年間,華元、樂喜、向戌、公孫忌、樂祁、樂溷歷任宋國上卿,皆尊晉國為伯。晉悼公一勞永逸,令宋國甘心追隨晉國,可謂以小博大,實是通天徹地之能。諸侯盟軍圍攻彭城之時,齊國因與楚國舊交已久,故而抗盟。於是彭城之役結束,晉國又率諸侯伐齊,兵至臨淄城下。齊靈公知道楚國無力來救,乃從晉盟,並使太子光為質。

    彭城息兵百日,韓厥、中行偃奉晉悼公之命,大起中軍伐鄭,迅速深入鄭境。

    鄭國只得收縮兵力,撤回朝郟之軍,解除對宋國軍事壓力。

    韓厥、荀偃猛攻鄭國,陷其外城,鄭軍退入新鄭死守。

    晉國精銳湧入外城,在澞水邊擊潰鄭國步兵,耀武揚威一番,揚長而去。

    崔武子杼、孟獻子仲孫蔑,與曹、邾、杞聯軍駐紮於鄫。晉軍離開新鄭,與聯軍會和;晉悼公蒞臨孫氏,令韓厥南攻陳、楚。楚軍閉門不出,晉軍大掠焦、夷二縣以歸。

    畫外音:自召陵之盟,百餘年來,此是楚國本土首次遭到北方敵國攻擊。僅半年間,晉軍在少年國君悼公指揮之下,破彭城,圍新鄭,攻焦夷,聲威大震。

    是年秋,楚共王遣公子任夫救鄭,避實就虛,攻打宋國,侵其呂、留。

    鄭國再次侵宋,占其犬丘。

    兵連禍結半載,至來年夏,鄭成公重病不起。子駟奏請成公,棄楚從晉。

    成公怒道:楚王以救鄭故,親臨鄢陵,損其一目。子欲使寡人叛楚,於心何忍?聽我遺言,後世凡為宋君者,則必誓忠於楚!

    囑罷溘然長逝。公子喜字子罕,奉太子姬惲即位,是為鄭僖公。

    子罕為冢卿當國,子駟居次為政。

    晉卿荀罃率軍伐鄭,鄭國人無不畏懼。眾大夫請棄楚從晉,子駟不從,與荀罃周旋。

    荀罃見久攻新鄭不下,乃照會各國,與宋卿華元、魯卿仲孫蔑、衛卿孫林父,及曹、邾之使會盟於戚,商討征鄭之策。

    孟獻子仲孫蔑獻計:可築城虎牢,以逼鄭降。虎牢距新鄭僅數十里之遙,踞虎牢而伐新鄭,朝發而夕至矣。

    荀罃:寡君之憂,豈止在鄭?亦在齊耳!崔子未至,豈可避齊?我當回復寡君,而請於齊。齊人若允,當築城虎牢,以戰鄭國;若不允,則戰在齊。

    齊靈公聞此大懼,乃派崔武子往戚邑參加會盟。

    智罃、崔杼、華元、仲孫蔑、孫林父,及曹、邾、藤、薛、小邾,共十一國代表,再會於戚,複議築城虎牢,諸侯皆從。於是聯軍始在虎牢築城,困鄭長達半年,荀罃屯兵北疆。鄭卿子駟騑起初拒不投降,聞諸侯聯軍已在虎牢修建城池,便如晴天霹靂。

    左思右想,無可奈何,駟騑被迫放棄成公遺囑,遣使向晉國表示投誠。

    鏡頭閃回,敘說齊靈公。諡為桓武靈公,姜姓呂氏,名環,齊頃公之子。

    姜環即位為君,尊晉為霸,先從伐鄭,又從伐秦,屢次參加盟會征伐。

    靈公六年,派上卿國佐與晉侯同盟於戚。七年,晉、楚鄢陵之戰,派國佐與高無咎帥師助晉。戰後,國佐又與諸侯伐鄭。八年夏,國佐隨靈公伐鄭,與諸侯盟於柯陵。會盟期間,國佐暢所欲言,褒貶善惡,無所避諱。國佐回國之後,終因好言,招來殺身之禍。

    鏡頭閃回。齊國大夫慶克,長相俊秀雄偉,與靈公之母聲孟子私通。


    慶克經常男扮女裝,與婦女蒙衣乘輦出入宮中,私會國母,只以為無人能識其中奧妙,卻不料被大夫鮑牽偶爾瞧破。

    鮑牽不敢聲張,自覺與上卿國佐交厚,便將此事當作笑話告知。

    國佐卻毫不隱諱,竟召慶克至府,正言厲色論說此事,責其淫亂後宮,辱及國君,實犯滅族毀家重罪,勸其懸崖勒馬。

    慶克醜聞既泄,且國佐義正辭嚴,無可反駁,由此懷羞抱慚在家,長久不敢入宮。

    國母聲孟子暗遣侍者前往慶府,責怪慶剋薄情寡義,始亂終棄。

    慶克不敢隱瞞,向侍者訴說醜事已發,被上卿國佐責備之事,亦都說之。

    侍者回報,聲孟子聞而大怒,由此深恨鮑牽、國佐,欲尋機害之。

    是年夏,恰逢國佐隨靈公與諸侯盟於柯陵,命上卿高無咎及大夫鮑牽守國。

    會盟已罷,靈公還國,母聲孟子當即進讒:我兒去赴盟會,高、鮑二人守城,將不納君還國,欲改立公子角為君。未料我兒福大,提前還國,出其不意,故使其奸計不成。此事另有國佐同謀,皆知備細。

    靈公初時尚且不信,但回思國佐在柯陵之會期間言論,又深以為然,於是立下殺手。當年七月,便將鮑牽施以刖刑,又逐高無咎出齊。

    高無咎奔莒,其子高弱大怒,便以盧地叛齊,就此引發齊國大亂。

    畫外音:高氏乃是齊國公族,與國氏同受周天子策命,世襲齊國上卿,號稱天子二守。國、高二氏都出自姜姓,夾輔同姓呂氏世守齊國,輪流執政;其任命由周天子直接授予,凡齊國政務,皆由國、高二卿與呂氏共同裁決。故說國、高二氏若反,齊國必至大亂。

    齊靈公驅逐高無咎,由此激怒其子高弱,舉盧地反齊。齊靈公自然不肯示弱,便使崔杼、慶克為將,率師圍盧。

    當時晉悼公正率諸侯圍鄭,國佐率齊師隨征,聽到此信,便以赴國難為由歸國。

    國佐率師至盧,立殺慶克,並以谷地叛齊。至此,國、高二卿皆反。

    靈公無奈,只得與國佐盟於徐關,復其上卿之位,而使國佐之子國勝,入晉告變。

    十二月,盧人降齊。九年春,靈公使士華免刺殺國佐,同時又使清人暗殺國勝。次子國弱驚懼,出奔魯國。不久靈公復命國弱返齊,承嗣國氏。

    齊靈公九年,欒書與荀偃弒晉厲公,改立晉悼公。

    靈公派崔杼與晉悼公等同盟於虛朾,並在此數年間聽從晉侯號令。因見晉悼公年幼,齊靈公始有不尊晉國之意,但仍懷畏懼。

    晉悼公元年,帥諸侯圍宋彭城。齊國未曾參與,晉國討齊,齊靈公使太子光到晉國,以為人質。晉大夫荀罃與諸侯大夫會於戚,齊又不至,且脅迫滕、薛、小邾,不使三國參加。荀罃擬在虎牢築城,迫使鄭國就範,但認為須獲齊國同意,以防其叛盟。

    經仲孫蔑之請,鑑於荀罃之言,晉悼公遣使問罪。齊靈公只得派大夫崔杼為使,與荀罃等諸國大夫會於戚,遂城虎牢,鄭國服晉。

    閃回結束。鄭國歸附,晉悼公信心大增。

    恰當此時,吳國遣使來報:楚國令尹子重率兵攻吳,遭受慘敗,子重羞愧致死。

    畫外音:子重者,羋姓熊氏,名嬰齊,字子重,楚穆王之子,莊王之弟,共王叔父。初任左尹,曾率領楚國右軍參加邲之戰,大敗晉軍。楚共王即位,子重任令尹,安定內部,遠伐衛、魯。與蔡、許、魯、秦、宋、陳、衛、鄭、齊九國大夫盟於蜀(今山東泰安西),稱霸中原諸侯。因與司馬子反合謀,殺害巫臣族人,奪其家財。鄢陵之戰,楚軍失敗,子重趁機公報私仇,暗示子反自殺謝罪。楚共王派人勸阻不及,終至子反自殺,由此楚國棟樑摧折。此番晉悼公率諸侯聯軍伐鄭,荀罃築城虎牢,子重不敢北上正面抗擊晉軍,便引兵攻打吳國,以此打擊晉軍聯盟。由是全力出擊,一路勢如破竹,順利攻克鳩茲,繼而陳師衡山。

    子重以為吳國不堪一擊,志得意滿,大宴眾將,使副將鄧廖帥組甲三百、被練三千,繼續侵吳,自己凱旋而歸。

    鄧廖既奉令尹之命,引兵向東進擊,未料卻中吳人埋伏,一戰而敗,自己亦被生擒。楚軍幾乎全軍覆沒,逃回本國殘兵,只余組甲八十、被練三百。

    吳軍乘勝伐楚,輕易攻取駕邑。楚人皆都歸罪令尹,子重抑鬱而卒。

    晉悼公聞報大喜:楚王所依仗者,子反、子重而已。今二子俱亡,楚軍無可懼也。

    於是照會諸侯,約於六月會盟雞澤,磋商共伐楚國。為表示誠意,特派士匄爭盟於齊,荀會候吳子於淮水。至期,除吳王壽夢路途遙遠未至,其餘諸侯盡皆到場。

    六月二十三日,晉悼公與單頃公、宋平公、鄭僖公、魯襄公、衛獻公、莒犁比公、邾宣公、齊太子光,並齊魯附庸小國諸侯,正式會盟於雞澤。

    陳成公使大夫袁僑前至雞澤,向晉悼公求援,以示歸附。陳國為楚庸年久,此番竟主動歸附晉國,晉悼公大喜,當即表態,願與陳國榮辱與共,並與袁僑歃血為盟。

    會盟典禮已畢,晉悼公於雞澤閱兵,諸侯並各國大夫皆從。

    悼公之弟楊干趨於閱兵台下,向兄長告狀:魏絳殺我御者,請主公為我出氣報仇!

    晉悼公:寡人既掌晉國,復主盟諸侯,本以為榮。既辱楊干,是欺寡人也!今必殺魏絳,以儆對盟主不敬者!

    羊舌赤當時侍產身側,見楊乾麵現詭詐之色,估計事出有因,便附耳輕聲諫勸悼公:魏絳一心為公,誰人不知?殺楊干之仆,必有隱情。且使人察明回報,再殺不遲,以免眾卿不服,且寒功臣之心。

    晉悼公聞言,由是冷靜下來,命傳魏絳來見,要當面詢問。

    未待傳令官出發,魏絳已至台下帳外。因將撰就謝罪表章呈遞令官,請其轉呈,便欲拔刀自殺。士魴、張老二卿時在帳外,急上前止住:主公未曾問罪,卿何至急躁如此!

    說話之間,傳令官已將奏章遞至台上,呈給晉侯。晉悼公閱畢,才知楊干御者不守軍紀,在陣中任意驅馳,擾亂隊伍,故被司馬魏絳戮之。

    晉悼公急忙下台,回至帳中,將張老喚至,詳問實情,果如魏絳所奏,並無虛言。

    悼公姬周遂脫己履,跣足而出,至帳外扶起魏絳:我重手足,卿重軍法。寡人未盡為兄之責,楊干縱其御仆跋扈,違反卿之軍法。違法當斬,卿有何罪?皆寡人之過也。卿若以死謝過,正是再加重寡人罪孽耳!寡人請罪,卿其收刀入鞘可乎?

    魏絳乃收刀入鞘,再拜而起。旁觀諸將及眾軍,無不感戴。

    雞澤之盟後,晉悼公班師回國,專門設宴招待魏絳,以其替魏頡為卿。復以張老代魏絳為中軍司馬,士富代張老為侯奄。

    於是重置八卿:中軍元帥韓厥,中軍佐中行偃;上軍元帥智罃,上軍佐范匄;下軍元帥欒黶,下軍佐彘魴;新軍元帥趙武,新軍佐魏絳。

    畫外音:中行偃者,荀偃也;智罃者,荀罃也;范匄者,士匄也;彘魴者,士魴也。因皆以封地為氏,故與舊時稱呼便即不同。自此之後,魏氏大宗始為上卿。全憑魏絳斗膽,一刀砍了楊干御仆,又遇明君,便砍出一門卿相。

    中軍尉祁奚年七十餘,告老致政。晉悼公許之,並問可代其職者。

    祁奚答曰:莫如解狐。

    悼公驚問:孤聞解狐與卿有仇,何以舉之?

    祁奚答曰:君問何人可代臣職,非問何人為臣之仇也。

    悼公命召解狐,但未及拜官,狐已病死。悼公復問祁奚:解狐固有才能,奈何其壽不永。除此之外,更有何人?

    祁奚奏道:既解狐已死,其次莫如祁午。

    悼公復驚問道:祁午者,豈非卿之親子耶?

    祁奚答道:君問解狐之外,誰可任軍尉之職,並非問其人是否臣之子也。

    悼公讚嘆不止,遂又問道:今中軍尉副羊舌職,不幸病死。以卿識人之能,請為寡人並擇賢者以代。

    祁奚對曰:羊舌職有二子,長子曰赤,次子曰肹,二人皆賢,惟君所用。

    悼公從奏,便以祁午為中軍尉,羊舌赤副之。諸卿見此,無不悅服。

    晉悼公重置八卿,嚴軍紀而恤民力,治律歷而行禮法,於是晉宗諧睦,舉國大治。史載悼公因在洛陽王城長大成人,故雖為晉君,乃僭天子之尊,聯宋納吳,八年之中九合諸侯,將晉國霸業推至巔峰。終晉悼公一朝,晉國鎮齊、懾秦、疲楚,天下不能與之爭衡。

    後世學者全祖望,甚至將晉悼公列為春秋五霸之一,時人多有推許者。

    公元前572年,周簡王姬夷因病薨逝,在位十四年。子姬泄心繼位,乃為周靈王。

    周簡王在位期間,周王室天子威權早已蕩然無存,天下諸侯只知晉、楚霸主,更不知周王。便在此年,楚共王怒失陳國,歸罪於新任令尹壬夫,因而殺之,復用其弟公子貞字子囊,代為令尹,並大閱師徒,出車五百乘伐陳。

    當時陳成公媯午已逝,世子媯弱嗣位,是為哀公,因懼楚國兵威,復背晉附楚。

    晉悼公大怒,欲起兵與楚爭陳,忽報無終國君嘉父,遣大夫孟樂來朝。乃升殿接見,問其何來。孟樂進獻虎豹之皮百個,言說無終國君仰慕晉德,情願率西方諸戎受盟內附,如當年奉事晉文公之故事。悼公集諸將商議,眾卿皆謂戎狄無親,不如伐之。

    司馬魏絳力排眾議:臣謂不然。欲南定荊楚,必要西和諸戎,以免後顧之憂。

    晉悼公:卿言戎可和乎?因何而作是論?

    魏絳:以臣論之,和戎之利有五。

    晉悼公:有何五利?

    魏絳:戎與晉鄰,其地多曠,賤土貴貨,我以貨易土,可以廣地,其利一也;侵掠既息,邊民得安意耕種,其利二也;以德懷遠,兵車不勞,其利三也;戎狄事晉,四鄰震動,諸侯畏服,其利四也;我無北顧之憂,得以專意於南方,其利五也。有此五利,君何不從?

    眾卿聞而皆服,晉悼公由此大悅。

    於是即命魏絳為和戎之使,同孟樂至無終國見其國王嘉父,代國君悼公致意。

    嘉父甚喜,乃號召山戎諸國皆至無終,歃血定盟。其盟辭曰:

    今晉侯嗣伯諸侯,主盟中華,諸戎願奉約束,捍衛北方。不侵不叛,各保寧宇,如有背盟,天地不佑!

    魏絳以此盟約回報,悼公大喜。

    公元前569年,魯襄公四年。

    是年春,鄫國難以立足,乃依魯國上卿季文子之策,請求投降依附魯國。

    莒、邾兩國以為魯國行為霸道,不合周禮,恐將來難免也為其吞併,由此兩國結盟,反對鄫國屬魯。魯襄公遂與大夫孟獻子專程如晉,請於晉悼公。

    魯襄公:魯國地域褊窄,貢賦不足晉國之用;而鄫國不向上國納貢,故我欲得鄫國貢賦以獻上國,不亦可乎?

    晉悼公聽罷大笑,便准其君臣所請。

    同年十月,莒國、邾國從東西兩面出兵,進犯鄫國,以伐其降魯之罪。鄫國求援於魯,魯襄公遂派大夫臧孫紇為將,前往援鄫。臧孫紇身材矮小,喜穿狐皮棉襖,貌不壓人,智計不凡。因不援鄫危,反率軍攻入邾國,創「圍邾救鄫」戰例。

    未料狐駘一戰慘敗,魯民束麻迎接陣亡將士,竟成後世喪葬習俗,謂曰披麻帶孝。

    魯邾大戰同年夏,楚人以背楚附晉為由,發兵進攻陳國,同時命陳國附庸頓國伺間襲擾。為此陳人暴怒,不顧楚師來伐,反而發兵包圍頓國,頓子逃亡入楚。

    畫外音:頓國乃是周武王滅商之後所封,姬姓子爵,建國於淮水中上游地區。故亦稱頓子國,都城在今河南商水縣頓國故城,後為陳國所迫南遷,便號南頓,與陳、項、沈三國相鄰。頓國自從建立以來,穩定度過西周及春秋早期,自春秋中期始在陳、楚、魯、宋、晉等大國爭霸夾縫中艱難生存,或失或續,到公元前496年終為強楚所滅。

    楚共王二十三年,吳王壽夢派大夫壽越赴晉,解釋不會雞澤之故,並請修好。

    晉悼公便率盟國諸侯,與吳王壽夢會於戚,命各國戍以備楚。

    楚共王再次出兵,先遣使質問陳國叛楚原因。

    陳侯答覆來使:貴國令尹子辛屢侵我小國,以滿足其私慾,奉之不足,由此叛焉。

    楚共王聞報大怒,立殺子辛壬夫。陳侯對此毫不理會,仍參與晉吳戚邑之盟。

    晉卿范宣子士匄權衡得失,乃進言道:我喪陳矣。楚王殺子辛以固陳盟,可謂用心盡矣。陳背楚而從我,楚王為討貳而立子囊為令尹,必改其前行,而疾於討陳,無果不休。陳近於楚,其民朝夕有急,我能不往救乎?有事,非吾事也;無之而後可。

    其意甚明,是主張放棄陳國,乾脆讓給楚王,以免鞭長莫及,疲於奔命。晉悼公知其所言為實,但恐因此而使諸侯失望,故不肯應。

    當年冬,楚子囊不顧諸侯戍守,率軍攻陳。

    魯、陳、衛、曹、莒、邾等國駐軍謀救陳國,然陳國執政大夫慶虎、慶寅兄弟早欲背晉向楚,故意在迎戰楚軍時賣陣,使陳公子黃被楚軍所執。

    陳哀公擔心國內眾卿另立新君,乃自盟會之地逃歸。因拗不過慶虎兄弟,又為救回自己兄弟子黃,只得背晉附楚。

    楚令尹公子貞既得陳國歸降,便乘勝移兵伐鄭。因聞虎牢已備關隘,有兵戍守,遂不走汜水一路,卻經由許國,直望潁水而來。

    早有細作探馬,報至鄭國。鄭僖公髠頑大懼,遂集六卿並諸大夫,共議拒敵之策。

    畫外音:鄭國六卿,乃是公子騑字子駟、公子發字子國、公子嘉字子孔,公孫輒字子耳,公孫蠆字子蟜,公孫舍之字子展。六卿平素輪番執掌鄭國朝政,都是國君父祖尊行,因此不免倚老賣老,有些自尊自負。偏偏僖公髠頑雖然年輕,卻生就心高氣傲,對此六卿不甚禮敬,以此君臣之間積不相能,各不相得。上卿公子騑尤為鑿柄,竟與侄孫國君勢同水火。

    僖公見眾卿大夫到齊,於是言道:楚軍降陳,乘勝而來,其勢不可當。若以寡人主意,不如據險堅守,以待晉軍來救,未知眾卿意下如何?

    話猶未落,公子騑立即反駁:遠水不能救近火。晉都距此千里之遙,不如從楚。

    僖公不悅:今日從楚,則晉師明日又至,何以當之?

    公子騑:先君有言,楚國有大恩於鄭,背之不祥。晉與楚誰憐我者?惟強者事之!楚來則盟楚,晉來則盟晉。吾擇強者而庇民,不亦可乎?(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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