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聽到外婆做手術的消息,唐光明自然也沒有辦法再去找工作,他的一顆心都在遠方家鄉的老人家身上。
當下他就訂了回家的機票。
這年頭也奇怪,機票竟然比高鐵和動車還便宜,只三百多塊。
次日,他去公司找人事辦了離職業手續,又拿了幾千塊錢補償,就登上了飛機。
飛機是小飛機,座位很擠也顛簸得厲害,尤其是到了老家地級市機場上空,遇到氣流的時候,旁邊的姑娘都被顛得吐了一紙袋。
盤旋了將近一個小時,飛機總算平安落地。
一出機艙,撲面而來就是清冽而濕潤的空氣,幾乎讓他懷疑自己是乘錯了航班。
他已經出門打工多年,記憶中的故鄉乾燥而灰塵滿天。
唐光明抬頭看了看四周,發現遠處的山都綠了,還好標誌性的寶塔山還矗立在那裡,正在迎接遠方的遊子。
他也沒進市區,直接在機場乘了到老家的公交車。
這次回家給了他一個很大的意外,家鄉的山都綠了,水也清了,就仿佛鋪了一層毯子。一切都是那麼新鮮,整整兩個小時的車程唐光明都貪婪地看著外面的風景,也不覺得累。
他的老家位於黃土高原腹地,在高大的溝壑中兜兜轉轉之後,到了縣城,又坐了鄉村小巴,到家天已經完全黑了。
整整一天的旅程,直把他的身子骨得顛散了。
唐光明的外婆有兩個女兒,一個是他母親唐小花,另外一個則是他的大姨唐素枝。
因為家裡沒有兒子,而唐小花又是半瘋不瘋的,唐光明外公就招了個上門女婿。因此,大姨唐素枝一家就住在村里。
大姨家箍了兩眼新窯,她兒子在外地上班? 只兩口子和外婆在家裡吃飯。
看到裡面溫暖的燈光和三個親人,唐光明眼睛一熱,忙走進去:「婆婆? 姨夫? 姨媽? 我回來了。」
「啊,我的光明孫兒回來了。」外婆急忙下炕,用手摸著他的臉:「瘦了瘦了? 顴骨都戳出來了? 是不是在外面吃了苦。」
感覺到外婆熱熱的粗糙的手心,唐光明眼圈發紅:「外婆,你身體還好嗎?」
外婆:「醫生說我死不了? 剛出院? 我給你看我的肚子。」
說著就拉起衣服下擺。
看到外婆乾癟的肚子上掛著一口塑膠袋? 看著她的傷口? 唐光明終於哭出聲來:「外婆? 我我我……醫生說死不了那就死不了? 你一定會長命百歲。」
大姨皺了一下眉頭呵斥:「媽媽,大家都在吃飯呢,你怎麼把袋子拿出來?又是屎又是尿的,噁心人。」
姨夫:「光明回來了,吃了沒有? 一起吃點。」
唐光明:「吃過了? 路上吃的。」
「哦。」姨夫是個上門女婿? 一輩子被姨媽欺負? 話少,應了一聲又埋頭啃饃。
「光明乖孫不哭,不哭。」外婆又用手給唐光明擦眼淚:「人老了? 總有要走的一天。」
等到唐光明把手中的口袋遞過去,大姨接過來一看,覺得禮物還成,臉色好了些。道:「既然你已經吃過飯,那就去洗個澡換身衣裳,坐一天車了,你身上的味道怪怪的,熱水你自己去廚房燒。有什麼話,等下再跟你說。」
「好的,大姨。」
這座院子是唐光明從小生活的地方,一草一木他都非常熟悉。離家這麼多年,好象也沒有什麼改變。
他燒了水,洗澡,換上衣服之後,就去自家窯洞放行李先安頓下來。
在回就之前他跟大姨打過電話,但是,窯洞卻沒有收拾,地上炕上全是灰塵,裡面還堆滿了雜物。
看來,人家是不歡迎自己回來啊!
得,收拾吧!
又是一頭土一身汗,這個澡白洗了。
等到一切弄妥,已經是半夜。
就算精力在旺盛,唐光明也覺得疲倦了,路上吃的那碗腰帶面早已經消化,頓時餓得肚子汩汩響。就去伙房看看能不能弄兩塊饃,卻不想門鎖了上了,這才一轉眼工夫……大姨是不想讓我吃啊?
唐光明苦笑,自己小時侯,大姨當家,也經常這麼幹,怕就就是他們母子偷吃。
還好隨身攜帶的保溫杯里泡有菊花茶,就又扔進去兩顆冰糖,坐在院子裡慢慢喝著。
還是這座院子,裡面自己小時種的那顆棗樹也長到兩人高了。透過枝椏的縫隙看出去,黃土高原的天空還是那麼澄澈,滿天都是星宿,很當初離家時一樣。
所不同的是,窯洞上的黃土都長滿了綠草,空氣也濕潤。
氣候變暖,家鄉的雨水也多起來來,綠了荒山頭,乾溝清水流。
「真美啊!」唐光明掏出手機,打開文檔,打算寫點什麼。
門吱啊一聲響了,就看到姨夫縮頭縮腦的走出來:「光明你在喝茶呢,燒煙不。」
唐光明:「不會。」
「你都在大城市上班了,還沒學會燒煙,不燒煙怎麼和人打交道。」
唐光明笑了笑:「姨夫,現在的年輕人大多不抽菸的。再說了,燒煙和與人交往並沒有直接關係啊!」
「那是,那是,光明你是在外面見過大世面的,姨夫自然比不了你。」姨夫自己拿起煙吧嗒吧嗒地抽起來,半晌才道:「光明,你這是回來得很突然,也不做做準備?」
「外婆剛做完手術,我回來看看她不應該嗎,怎麼就突然了。突然的是你們,如果不是六舅舅聯繫上我,我還不知道她老人家做了手術。」
姨夫:「當時你婆婆天天拉肚子,還帶血,我們原本因為就是痔瘡什麼的。送縣醫院去,只一天,醫生就讓做手術,沒來得及告訴你。還有,你和你大姨關係又不好,過年的時候在電話上還吵架,電話都拉黑了,只能讓六舅舅給你帶信。你就不準備就回來呢?」
「準備,做什麼準備,我回家需要做什麼準備?」唐光明反問。
姨夫有點尷尬:「醫生說了,還得做個手術,需要錢,好幾萬呢!」
唐光明心中苦澀:「姨夫,外婆我不能不管,可我也困難。最近又剛失業了,手頭也沒幾個錢。但是,外婆的後續治療不能拖,該治還得治。要不你們先帶她看著病,下來我再慢慢湊錢。我聽六舅舅說過了,手術費需要八萬,你們出兩萬,我出六萬。好,那六萬我認。但現在拿不出來。要不這樣,你們先墊著,我下來慢慢還。一年還兩萬。」
姨夫遲疑:「光明,我聽人說你不是有個有錢人的爹嗎,一年賺三十多萬,三年就是一個百萬富翁。要不……你去尋他……你看我們家日子雖然過得去,但一下子拿八萬塊出來還是比較難的。光明,你姨媽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惹不得的,你就答應了吧!」
唐光明搖頭:「姨夫,我媽和我小時候過得是啥日子你可是看在眼裡的,吃了上頓沒下頓,又受盡村里人的白眼。私生子這個名稱壓到頭上十多年壓得我都抬不起頭來,等到我去了外地,這腰杆子才挺了起來。是的,男子漢心胸要開闊,可是,那個所謂的父親跟我又有什麼關係,他是生了我還是養了我?」
「說難聽點,他只不過是和我母親一起困過覺,我不過是他意外的產物,我和母親的淒涼人生都是擺他所賜。什麼血濃於水,其實都是廢話,我對從未謀面的他只有恨。你讓我去找他,乞求他從指縫裡漏一點錢出來,對不起,我心理這道關過不去。」
姨夫嘆息著搖頭:「我懂……哎,你外婆的病還得治。我跟你姨媽商量一下,看剩下的錢能不能先幫你墊上,你下來慢慢還吧!哎,你現在又沒有工作,一個人在大城市打工,挺難的。」
正說著話,轟一聲,窯洞的門開了,大姨怒氣沖沖地跑出來,指著姨夫就是一通大罵:「你說什麼,你誰呀,一倒插門,家裡的事雖然時候輪到你來做主,反了你?還什麼先墊著,你有錢嗎,你有錢墊我一句話不說。」
唐光明的姨夫老家在更北方山里,窮得厲害。早年他是個麥客,跟著大家一起來這裡割麥子,見這裡生活還算過得去,至少不用挨餓,就把臉一抹不要了,做了唐家贅婿。
他這輩子被老婆吃得死死的,在家就是個啞巴。
大姨夫被妻子一通通罵,頓時白了臉。
大姨還不肯罷休,又罵上了唐光明:「光明,往年你捎錢捎東西給外婆那牛皮是怎麼吹的,說什麼你在大城市上班,收入過萬,白領老闆,好大面子。怎麼今天讓拿錢,你就拿不出來了?」
唐光明:「我最近不是遇到困難了嗎?」
「藉口,說謊!」大姨咄咄逼人:「往年你帶錢回來也沒多少,最多一次也才一千二。至於那些東西三瓜兩棗也值不多少,這個面子賺得也便宜。現在讓你掏六萬,你就推三阻四了,我看你也就是牛皮大王。」
話難聽,唐光明脾氣就算再好也忍不住,道:「大姨,咱們是一家人,你不好這麼說我這個晚輩的,我是真的困難。」
「少特麼鬼扯,你這次既然回來了,咱們就得好好說道說道,實在不行我叫村主任來憑理。」
唐光明徹底火了,道:「大姨,話不能這麼說。咱們鄉下有句俗話:竹子節節,一節管一節。這老人的贍養是一輩管一輩的,外婆得由你來管,我只管自己得父母。現在怎麼把責任都推到我這個最外孫的頭上來,就算叫村主任來,道理也在我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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