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月,明顯能感受到晝短夜長了。喬建軍雖然在城市裡生活很久了,但農村的記憶已經刻進他的生命里了。每到十月,他就會特別興奮,因為十月不僅是收穫的開始,也是播種的開始。每年十月初,他都會回老家,幫岳母家種小麥;從鄉下回來的時候,他會帶上一大袋新鮮的蘋果和大棗,喬琳可以吃好久。
喬琳想跟爸爸一起回去,她也想去幫姥姥和舅舅,想聽姥姥嘮叨,說她是「鑽進蘋果里的小蟲子」。但是她回不去,因為她沒有假。
十一黃金周?不存在的。二中放了兩天假,就算是為祖國母親慶生了。喬琳很羨慕那些黃金周出行的人,儘管人多得要死,但總比悶在學校里好啊!語文課本上有一句詩「我言秋日勝春朝」,喬琳沒有體會,她覺得自己是困在教室里的野兔子。
秋風越來越涼了,每次從尖銳的鬧鐘聲中醒來,看著外面蒙蒙亮的天,喬琳都要默默可憐自己一會兒,然後才戀戀不捨地鑽出被窩。
「穿這套校服!」
媽媽把秋冬款的校服丟到喬琳面前,勒令她換上。喬琳老大不樂意,叼著牙刷,支支吾吾地抗爭道「還沒冷到那地步,我就是要穿校裙!」
「等你不到三十歲就得關節炎,到時候不還得我操心?穿上!」
在跟媽媽一次次的鬥爭中,喬琳都沒有贏過,她的面目變得猙獰,可被媽媽一瞪,秒慫成了乖乖女。
她很不喜歡這些肥大的校服,因為它們把青春的氣息給遮得嚴嚴實實的。她偶爾也跟著趙琳琳看偶像劇,很羨慕日韓的高中生,他們怎麼就能穿那麼漂亮的校服呢?還能大模大樣地在校園裡談戀愛?他們沒有高考嗎?
她曾經建議媽媽,可不可以把二中的校服改得漂亮一些?結果被媽媽的猛烈炮火轟炸得抬不起頭來「改好看了,讓你們一天天地去學校談戀愛嗎?」
趁著媽媽放出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之前,喬琳慌忙逃命。在一次次的落敗中,一個念頭也越來越強烈——哥哥正在跟媽媽進行艱苦的鬥爭,她希望哥哥能贏過媽媽!
她說不出什麼崇高的理由,也不理解哥哥為什麼像中了邪一樣想進特戰隊。但在跟媽媽的戰爭當中,她無比期待哥哥能取得勝利,將媽媽百戰百勝的囂張氣焰打壓下去。
想到這裡,她給哥哥發了條信息「老哥,我站在你這一邊!」
在她的幻想中,孤立無援的哥哥在收到她的鼓勵後,會感激涕零,一發善心,再賞自己點兒零花錢什麼的。結果過了很久很久,他才慢悠悠地發過來一個「哦」,緩慢得像一頭苟延殘喘的老牛。
她一生氣就要摔手機,好在她轉念一想,哥哥應該很累吧?算了算了,原諒這個大傻子,不要跟他生氣。
上了高二,數學又成了老大難,喬琳在書上做了很多記號,等著跟孫瑞陽請教。不知不覺,他走了快一個月了。若不是孫瑞陽參賽,她都不知道,原來奧數的戰線會拉得這麼長,足以將一個人的腦力和體力耗乾淨。
據說奧數比賽還要持續到十月下旬,這對分秒必爭的高三來說,孫瑞陽這一下就比別人少了兩個月的複習時間。即使這樣,他還是把目標定在了北大醫學部。沒有人打擊他,但每個人都捏著一把汗——他是不是以為北大是他家開的啊?他說考就能考上?
陳芸阿姨常常
來店裡訴苦,跟好友一起吐槽兒子「蘭芝啊,你說陽陽又不想靠奧數保送,他浪費這麼多時間,我都替他著急。你說,我要不要勸勸他,讓他回來準備高考啊?」
李蘭芝也被兒子折磨得疲憊透頂「我現在滿嘴潰瘍,每天晚上就睡三四個鐘頭,耳朵裡面跟養著蜜蜂一樣嗡嗡叫。我都這樣了,喬楠那小子回頭了嗎?並沒有!可能就等著哪天氣死我呢,他就自由了!」
李蘭芝又把話說絕了,看來是被喬楠氣得夠嗆。陳芸立馬就忘掉了自己的煩惱,急問道「我怎麼聽你說話不太清楚啊?是因為潰瘍,還是因為老毛病犯了?」
李蘭芝破罐破摔「分不清了,麻木了!」
「哎呀,你不能這樣!當時大夫不是說了麼,你要堅持吃疏通血管的藥,這個病才不會復發。都這麼多年了,你吃過藥嗎?」
李蘭芝笑道「吃了幾年,早忘了。反正這病也死不了,我都不怕它。」
李蘭芝突發腦淤血那年,喬琳不過是個沒心沒肺的小學生,根本就不知道媽媽病得有多嚴重。現在她長大了,隱約知道腦淤血也是會死人的。媽媽越是不怕死,她越是心驚膽戰,連作業都寫不下去。
陳芸很乾脆地說道「明天我去預約一下大夫,帶你做個腦ct,萬一血管又被堵上了,那可得及時治療呢!」
李蘭芝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臉上只有一種認命的平靜。喬琳一個勁兒地摳著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哥哥姐姐?如果告訴了,到頭來虛驚一場,爸媽會責怪她小題大做,讓哥哥姐姐分心;如果不告訴,萬一釀成大禍,那她豈不成了罪人?
她內心惶惶,不知所措。可她的狗頭軍師也不在身邊了,她要跟誰討主意?
秋風吹落了銀杏葉,落進了她的短髮里。她甩了甩頭髮,想起那個往自己頭上撒樹葉的少年。現在陽光明媚,落葉紛飛,卻不見他歡快地跑過來,大喊一聲「喬琳,你頭上長草了」。
奧數比賽還在繼續,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還要繼續。在媽媽去醫院接受檢查那天,喬琳一天都心不在焉。徐娜和趙琳琳輪番安慰她,可她們自己也清楚,如果自己的媽媽去醫院做檢查了,她們肯定也會惶恐不安。
到了午飯時間,喬琳迫不及待地去了媽媽辦公室,沒想到老遠就聽到了媽媽的河東獅吼「我告訴你魏成林,如果你再敢蹺一次課,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怎麼進來的,你都給我滾出學校!」
喬琳緊走幾步,趴在門上,從門縫裡看裡面的動靜。幾個男生的身影擋住了媽媽,可是她依然能感受到媽媽的怒氣值已經爆滿,因為太憤怒,她吼得聲嘶力竭。
「李老師,您別生氣,被我們幾個老鼠屎氣壞了多不值得啊!要我說,您乾脆把我開了,反正這學我早就不想上了。」
這是魏成林的聲音,他居然還是嬉皮笑臉的。別說李蘭芝了,就是喬琳都想衝上去踹他兩腳。
李蘭芝感到自己的內臟都在滴血,她抄起一根尺子,無力地說「我不跟你們吵,你們都伸出手來——伸左手!」
幾個男生抱怨了半晌,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手伸了出來。噼里啪啦的「炒肉聲」讓喬琳不寒而慄,她強忍恐懼,堵上了耳朵。
誰都知道體罰不對,喬琳知道,媽媽更知道。可是在這個環境裡,在被學生
氣到血壓飆升、眼前一片黑暗的時候,除了體罰,實在想不出別的招來。
炒肉聲消失了,李蘭芝也把幾個學生趕出來了。他們沒有一絲悔過的神色,而是一出教務處的門,就開始討論去哪裡大吃一頓,順便連下午的課一起逃了。
魏成林本來討論得熱火朝天,可是一看到眼睛通紅的喬琳,就啞火了。喬琳並不買他的賬,她現在恨死他了。她很想告訴魏成林,她的媽媽生病了,是萬萬不能生氣的,可他們偏要激怒她,惹得她大發雷霆。
可是她什麼都沒說,她知道,對這群冥頑不化的孩子來說,他們巴不得李嬤嬤生病。他們甚至已經將她詛咒了成千上萬遍,那些詛咒有多惡毒,喬琳都不願去想。如果他們得知李嬤嬤生病了,他們一定會歡欣雀躍,滿心期待她早點兒去死。
所以喬琳咬緊牙關,看都不看魏成林,徑直走進了媽媽的辦公室。一個紅頭髮跟魏成林說道「這小妞長得真不錯,只可惜投錯了胎,做了李嬤嬤的閨女。不然,老子非得把她……」
「閉嘴!」魏成林難得勃然大怒,若非其他人說了幾句好話,他幾乎都要動手了。雖然他現在身材單薄,動手的話,被收拾的應該是他,但即便這樣,他也不想聽別人議論喬琳。
他早已認定自己就是個沒出息的小混混,但這並不代表著他是個沒思想的單細胞動物。在他心裡,媽媽、奶奶可以並列第一,再就是喬琳了。雖然他也知道,喬琳只是他遙不可及的一個夢。
那群不良少年走遠了,喬琳才問起了媽媽的病情。李蘭芝口乾舌燥,頭昏腦漲,很簡單地說「大夫開了點兒藥,過幾天再去複查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喬琳也覺得媽媽說話大舌頭,不像以往那麼乾脆利落了。她掩飾不住擔憂,媽媽卻很不耐煩地說「都說沒事了,別整天就想著這些,我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你該幹嘛幹嘛去。」
「那你也別跟學生生氣了,陳姨說了,你這個病就是生氣得的,讓我千萬別惹你生氣。」
「行行行,知道了,我心裡有數。你要真想不惹我生氣,那就好好學習,啊!」
不關心媽媽的死活,喬琳做不到;可是關心她吧,她又沒有好臉色。喬琳繼續失魂落魄,恨那些惹媽媽生氣的人,也恨媽媽不跟自己好好說話。她不像徐娜,可以和她老媽勾肩搭背,相處得像姐妹,儘管她老媽早跟別人組建家庭了;她也不像趙琳琳,一年都不跟媽媽說幾句話,但每次見面,她媽都給她一大把錢。喬琳希望徐娜以後能寫一本書,如何才能讓母女變得親密無間?
周日下午,她坐在路邊發呆,脖子上痒痒的,又是樹葉掉下來了。她很煩躁,一把扔掉樹葉。不到十秒鐘,脖子又癢了起來。她扔掉樹葉後,憤憤地抬頭看天,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孫……秀才?」喬琳眨眨眼睛,不敢相信他就在自己眼前。
孫瑞陽笑著說「你想什麼呢,想得那麼用功?」
「沒什麼!」喬琳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開心得像個二傻子。突然間,她想起了什麼,頓時滿面愁容「孫秀才,你怎麼這時回來了?你是不是被淘汰了?」
十月陽光燦爛,孫瑞陽卻哭笑不得,彈了她腦門一下「你這個問題問的,讓我怎麼接下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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