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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五章夢中之夢
大阪城的天守閣,高高的聳入空中。從天守閣上往下看,四周的景色全入眼底。在這裡用西洋舶來的千里眼,甚至可以看到京都。
這座城是太閤殿下的傑作,確切的說是太閤殿下的弟弟,豐臣秀長的傑作。可惜,他的作者卻是早就入土,而現下太閤殿下,已然和他弟弟一樣,到了風燭殘年。
大阪城中,栽種過來的植被現下也是繁茂,雖然是八月,但是絲毫還不見秋日的景象。草叢中不時的會傳來蟋蟀的叫聲,樹枝上頭間或會有鳥兒的叫聲傳來。一切都顯得那麼安詳,那麼平靜。
可是在這平靜中,卻是醞釀著極大地不平靜。大奧裡邊,太閤豐臣秀吉,這個把自己的名字一改再改,然後站在里倭國歷史上頂峰的人物,現下已然拋卻了這一切的光環。如今的他便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躺在榻榻米上,蓋著厚厚的輩子。即便現下很熱,大部分的人都是要穿單衣的,而他卻是要蓋著被子,蜷縮在被子裡。
但凡有權勢的人,在要行將就木的當口,總是要把諸多事情安排妥當的。他們這一世多是在支使別人,掌控別人,便是臨死了,他們也是要把這身後事安排明白的。在他們看來,這便是他們自己的英明所在了,留個後人的,便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說道某某豪傑或是權貴,都要說一聲了得,雲其生前便算的了自己死後諸多事情等等。
木下藤吉郎秀吉,抑或是羽柴秀吉,到今日的豐臣秀吉,自然也是逃不出這個窠臼的。何況他自家的孩子現下才四五歲的樣子,根本繼承不了他的衣缽,所以他這臨死之前,總是要找幾個託孤之臣的。
兩眼已經昏暗,秀吉卻是仍舊在努力的看清周圍的事物。眼前人影晃動,他看那形態,知道這便是那德川家康,這傢伙旁邊的便是當年跟著他一起侍奉他曾經的主子織田信長的前田利家。至於再旁邊的,他便看不清楚了,許是毛利輝元,抑或是上彬景勝。宇喜多秀家那傢伙肯定是不能來的,他已經戰死朝鮮了。
「家康,吾恐不久於人世,此子年幼,還需諸位照拂。以後就拜託諸位了。」秀吉說完這句話,仿佛力氣已經被抽空,眼神迷離的看著近在眼前的德川家康。
「太閤殿下放心,吾等便是拋卻一切不要,也會保扶秀賴殿下長大成人的。」
此時的德川家康,已經淚流滿面,匍匐在地板上,生意頗為悽厲,仿佛是他自己的親爹即將死去一般。
家康如此表現,其他的人若是漫不經心,那便是不識時務了。眾人都是趕緊的匍匐在地板上,然後說著和這家康一般的話語。
「噌」仿佛覺得自己的話語還不夠厚重,家康抽出了隨身帶著的肋差,讓侍從取來一碗清酒,然後割破自己的手指,讓鮮血滴在那酒碗裡,這便是歃血為證的意思了。
眾人一看他如此,便也有模有樣的學著。這個屋子裡,又有幾個是傻乎乎直性子那種人。
由德川家康帶領演的這一處卻是被秀吉看在眼裡,儘管他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知道,這些傢伙目前來看還是能夠遵照自己的遺囑辦事的。到了這裡,他那顆心算是先放下了,但他仍舊不死心,在盯著家康的同時,目光卻是偏離到前田利家那邊。他忽然想到,他弟弟秀長當日離開的時候,提到的那個東國大名。現下能制約住這個傢伙的,也只有他自己最為親密的戰友前田利家了。除此之外,要是還有的話,反倒是那些被他派到朝鮮的大名了。島津家、毛利家、四國的長宗我部家,可惜這傢伙也是戰死了。看來該是把那些人撤回來了。他的親兵福島正則,黑田如水,水軍統帥藤堂高虎,都是能遏制住家康這傢伙的。讓他們回來,一定能夠遏制住這傢伙。等到秀賴長大了,那便一切都好說了。
想到這裡,秀吉再次說了起來:「家康,讓朝鮮的兵馬撤回來吧。想我征伐一生,本想統領國朝,征伐大明,現下看來,這便是一場夢了。我死之後,恐大明會舉大兵來報復。國朝千年以來,未曾受過外辱,若因我而起,那便是九泉之下,我也不得安生了。讓朝鮮那般的兵馬趕緊撤回來吧。撤回來,防著明國的兵馬。蒙元之禍,怕是不久便至矣。」
「殿下放心,吾等定不負殿下所託。」家康又一次把自己的頭深深的埋在了地板上,身子也是匍匐下去。眾人看到此處,也是如此一般。若是此時有人從正面看著家康,定會從他眼角之處,看到一絲詭異的笑容。這笑容一閃即逝,沒有絲毫痕跡,在他臉上,始終留下的仍舊是悲傷,徹頭徹尾的悲傷。
幾日後,仍舊是這個房間裡,秀吉也仍舊躺在那榻榻米上。不過此時他的神智已然不怎麼清醒了。他一生的經歷,仿佛一瞬間都湧入了他的腦海。賣醬油的日子,初時成為武士的日子,親手絞殺淺井家子嗣的日子,征伐西國、回師賤岳,統領織田家殘餘武士,征伐四國、征伐九州,登頂天下第一人。便是那九州的北條家,也是被他一下子給打的沒了原來的囂張。然後是征伐朝鮮,那邊不斷傳來的噩耗:虎之助戰死了,鍋島那傢伙和他兒子也是死了,接下來便是宇喜多秀家,長宗我部元親,這些人傑,一時間竟然紛紛戰死。忽然,那些被他殺死的,和他有冤讎的人都一瞬間清晰過來,張著雙手,仿佛要把他掐死一般,他努力的掙扎著,想要擺脫這些人的追逐。雙眼猛的睜開,卻原來這是一場夢。
看著四下里的環境,還是這個屋子,下人跪在一旁,秀吉忽然之間感到自己已經走到了盡頭。想到了自己的兒子,才五歲的小十丸,秀吉馬上伸手指向淀姬和兒子的住所。
跪在一邊的下人看到太閤殿下如此動作,都是嚇了一跳,趕忙湊過去,想要知道太閤殿下要幹什麼。但是奈何太閤殿下的聲音卻是時斷時續,最以後竟然悄然無聲。唯一聽清楚的便是『大阪的故事,宛若夢中之夢』了。再然後,只見太閤殿下的手臂無力的放了下來,然後雙眼漸漸迷離。
秀吉此時仿佛看到了他曾經的主子,織田信長來到他身邊,略帶不快的跟他說:「猴子,拖鞋拿好了嗎,還不快點。」然後轉身便走。
他驚恐的想去拾拖鞋,卻怎麼也找不到拖鞋在哪裡。這個時候忽的聽到信長轉身向他呵斥到:「猴子,你殺了我的後人,妄我待你一片真心,我這一生,原以為只看錯明智一人,卻沒想到,連你也看錯了。殺了我家那麼多人,你便跟我走吧,跟我到地獄去,讓我好生款待你。」說完,織田信長大笑著便往前走去。
「主人,不是那樣的,主人,不是那樣的,這都是他們冤枉我的,這都是他們逼我乾的!主人,秀吉這一輩子,都是想著如何效忠主人的!」秀吉聲嘶力竭的喊著,仿佛要證明自己的清白。然後他無論怎麼樣的喊,卻是不見他的主子織田信長轉身。能夠看見的,只是那信長的身後伸出的兩道鐵索,死死的箍在他的脖子上,拉著他往那黑暗處行去。
跪在一旁的下人,看到太閤殿下眼神已經迷離,嚇得趕忙讓其他人去通告小主人,此時再一回身,卻是發現太閤殿下竟然渾身顫抖,仿佛遭了莫名的驚恐。然而這也只是一瞬,然後太閤殿下的身軀便徹底的歸於平靜了。
……
「咚、咚、咚!」
鐘聲響起,整個大阪城裡此時已然是沸騰起來,鳥雀被這鐘聲震得都是四處高飛。一個廚子模樣的人接著這個機會溜了出來,然後把一張紙條遞給了城下町眼前正在賣布的一個小販。
這小販馬上回到了店裡,再然後,就看到這店裡後院忽的飛出三五隻鴿子,方向卻是界市。
八月十七,倭國關白豐臣秀吉薨,執政的四大佬和五奉行經過商議,決定從朝鮮撤兵。此時,從界市出行的西洋大船隊上,飛馬號船長水有才手裡卻是握著一個竹筒,他現下倒是急迫的想回到青泥窪。
而此時,遠在朝鮮的大明督軍,那打了敗仗的楊鎬,現下也是因為被人彈劾,輕裝離開了漢城。經此一別,大概想要再在朝堂之上立足,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皇帝震怒,總要找一個人當替罪羊的。蔚山之役的慘敗,總是要有人承擔的。身為大軍總督,這事他總是要擔待的。回身再看,在朝鮮的這些歲月,未必不是一場夢。現下夢醒了,一切也都結束了。
秀吉的夢抑或是楊鎬的夢,現下剛剛結束,然後遠在遼東,魏剛的夢才剛剛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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