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沒有回答,只看著馮保,他知道,有時候沉默不言可以看到更細微的東西。
李太后問了這話後,整個屋內寂靜了一會兒。
最終。
還是馮保打破了沉默:「稟太后,高拱不認陛下的御批,言十歲天子安能裁決政事。」
朱翊鈞微微一笑,心想沒把自己這個十歲天子放在眼裡的不止高拱一人。
旋即,朱翊鈞才開口道:「母后,高拱的確是這麼說的,兒臣準備今日下午問問他,眼裡有沒有朕這個天子!」
李太后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朱翊鈞似乎隱隱聽見了抽泣聲。
朱翊鈞本以為李太后會大怒,但沒料到李太后會哭,他倒是不明白高拱的這句話緣何會讓李太后傷心。
堂堂太后會畏懼一文臣?
朱翊鈞只好問道:「母后,您怎麼了?」
「沒什麼,張宏,念其他奏疏吧」,李太后回道。
這邊,張宏只看向了朱翊鈞。
朱翊鈞心思已經沒再奏疏上,但見張宏看著自己,心裡頗為欣慰,還是說了一句:「聽母后的。」
接下來的奏疏,朱翊鈞基本上沒再發表意見,皆任憑馮保和李太后兩人決定。
而李太后和馮保基本上也都是遵從內閣票擬意見,似乎對直接批紅也沒有了興趣。
這才開始皇帝職業的第二天,朱翊鈞就開始覺得這處理國事的過程很是無聊,自己似乎只是整個帝國文官運作系統上的一顆螺絲,儘管自己是在系統頂層,但並不能做任何決策,似乎很機械。
然而。
這種工作不僅僅是無聊,還很受罪。
六月的下午能讓人熱得全身都是汗,然而朱翊鈞還是不得不在這個時候見見高拱,見見這個這幾天讓他很不高興甚至還讓李太后哭了的內閣首輔。
朱翊鈞看著頭戴梁冠,手持笏板的高拱,半晌後才問道:「高先生,朕想問,為何朕的中旨不能施行?」
高拱敢在內臣面前大放厥詞,但在十歲的朱翊鈞面前則不敢有絲毫不敬,這不是說他真的怕朱翊鈞,而是忠孝之道是他高拱作為一名標準文官所恪守的信仰,眼前這個小男孩,他必須得敬畏。
高拱沒有因為天氣炎熱被皇帝召見而埋怨,反而很高興,畢竟能在天子面前露臉也是榮耀,如今聽天子這麼問自己,高拱更是誠惶誠恐起來,額頭冒汗:
「陛下!老臣謬膺託孤之任,不敢不竭股肱之力,主上幼沖,為懲中官專政,老臣不得已為之,雖披肝瀝膽,也不敢有愧於先帝,伏望皇上鑑察,發下臣等擬票!」
朱翊鈞聽後就這麼看著高拱,良久之後,才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朱翊鈞說後就轉身而走,一直陪在朱翊鈞身邊的馮保則沒搞不清楚小皇帝怎麼想的,但他明顯很不滿意朱翊鈞這麼簡單的一問,在他看來,如果自己是君王肯定是要大聲訓斥高拱的。
高拱也沒搞明白小皇帝問了後表現淡然到底是為什麼,還是因為年少對自己的御批被拒絕而不太介意?
「陛下,你狠該罵罵那高拱!」馮保回來說道。
朱翊鈞苦笑道:「朕怎麼好罵他,他是先生,又是託孤之臣,內閣首輔,連母后都只能偷偷落淚。」
「可也不能讓他高拱這麼張狂跋扈下去」,馮保是最容不得高拱的,畢竟高拱是針對的人就是他,但他沒想到小皇帝和太后好像都沒有辦法。
朱翊鈞見馮保一提起高拱時的滿臉藏不住的怒色,便暗自笑了笑,然後問道:「馮大伴,明日同樣在文華殿召見張先生,今天你就不必陪著朕了,朕想獨自待會兒,潞王!」
馮保遵旨離開了朱翊鈞這裡。
沒一會兒。
潞王便胖乎乎地從門檻邊爬了進來:「皇兄,有何吩咐?」
「現在起,你是皇兄的大將軍,我要你把大門關上守在外面,不能讓任何人進來!」
朱翊鈞說道。
潞王最近受朱翊鈞的影響,開始迷戀衛青、霍去病那樣建功立業的大將軍,一聽朱翊鈞這麼說,忙一挺肚:「是!」
然後。
潞王就又從門檻邊爬了出去,關上殿門,在外面咋呼呼道:「聽見了嗎,你們誰都不許進來!」
朱翊鈞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什麼,只攤在了冰涼的竹蓆上,望著藻井發呆。
……
離開朱翊鈞的馮保此時則沒有心情像朱翊鈞一樣發呆,他現在如熱鍋上的螞蟻急的團團轉,畢竟眼下最有可能被整倒的就是他。
「徐爵,你現在立刻去問問游七,張先生是怎麼看的,他有沒有什麼辦法!」
太監們在宮外都有自己的私宅,馮保借著不用在朱翊鈞身邊伺候的時機回了自己私宅,然後命自己管家僕人徐爵去聯絡張居正的管家僕人游七。
這是馮保與張居正私底下聯絡的線,徐爵也不是第一次幫自己主人做這件事,因而很熟稔地在一個地方約到了游七。
當然。
徐爵也不怕東廠的人查,畢竟東廠都是他主人在管。
徐爵直接對游七說道:「主人讓我來問問,張先生有沒有什麼辦法?」
「我一直等著您家主人來問呢,我們老爺,只說了八個字:將計就計,靜觀其變!」
游七低聲說道。
……
「他真是這麼說的?」馮保問著徐爵。
「真是這麼說的」,徐爵回道。
馮保無奈只得先回了宮。
……
第二天早上。
高拱又上了一道疏,請求皇帝朱翊鈞把他第一天上的奏疏下發內閣擬票。
朱翊鈞則回頭看向李太后:「母后,怎麼辦?」
「算了,下發內閣吧」,李太后嘆了一口氣。
馮保很想阻止,但想到李太后都沒辦法阻止高拱,也只好稱是。
高拱收到奏疏後立即便立即票擬道:「覽卿等所奏,甚於時政有裨,具見忠藎,俱依議行。」
效率可謂很快。
李太后和馮保也沒有否決高拱的票擬,按照其票擬意見直接批了紅。
高拱因此自覺圓滿,開始部署下一步棋子,即發動言官彈劾馮保,他知道收回司禮監之權不可能持久,畢竟皇帝遲早會長大,自己遲早會沒有代表皇帝的資格,而讓馮保倒台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在高拱看來,眼下皇帝和背後的太后都已經默認一切朝政依據內閣票擬意見執行,而且還落實成了制度,接下來,一旦言官彈劾馮保,自己作為內閣首輔就可以直接票擬罷黜馮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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