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此時越聽越感到事情出乎於自己意料之外,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被貶黜的是自己而不是馮保!
高拱恍如遭了雷擊,面如死灰,全身癱軟,兩眼一直盯著地面,下顎顫抖個不停,汗珠順著冠帶滴落下來,猶如下雨。
此時的他依舊還能想起自己在上五事疏時和內閣大學士高儀說過的「若不得行,則任彼朋輩傾陷,死生不復顧」的話,還有剛才向張居正說起的「言必忤意,公可就此處,我去則無事矣」的話。
雖然,高拱已經做好了鬥爭失敗的心理準備,但突然失敗的消息也還是讓他一時無法接受,以致於他現在幾乎伏地不能起。
張居正只好親自扶起了他,並命兩小吏攙扶他離開了這裡。
朱翊鈞也看見了高拱失魂落魄的一幕,他並沒有像馮保等人一樣多麼激動,他甚至還有些惋惜,惋惜高拱如果不是脾氣不知收斂,不把自己這個少年天子放在眼裡的話,或許還能繼續做大明首輔,沒準還能為大明創造更大的價值。
朱翊鈞給過高拱機會,但高拱以託孤大臣自居讓朱翊鈞最終決定放棄說服高拱,再加上張居正答應了朱翊鈞的交易,讓朱翊鈞選擇了順應歷史大勢,幫助馮保與張居正鬥倒高拱。
高拱倒了,意味著一個時代謝幕,另一個時代開始了。
馮保這個司禮監掌印太監沒有了任何威脅。
而張居正也順勢成為了首輔,唯一能掣肘張居正的高儀也在數日之後因擔心被高拱牽連而十分憂懼,以致於嘔血三日而死。
但朱翊鈞知道屬於他帝王親政的時代還未到來,他在接下來的日子,還要繼續面對李太后、馮保、張居正三座大山。
朱翊鈞本身倒不介意讓這三人分割自己的皇權,畢竟這三人都算是這個時代比較有政治理想的人物,而歷史上也正是這三人的聯盟,促成了大明萬曆初期的中興盛世,讓他可以當一個任性的太平君王。
不過,朱翊鈞不是一個願意得過且過的人,他想要改造大明,畢竟他知道在七十餘年後,這片神州大地會因為種種原因而被異族所侵,甚至被殖民統治兩百多年,再加上後面的一百多年的屈辱史,可以說,如果自己足夠自私而不在這最後的時刻改造華夏的話,那麼漢人將會被欺壓近四百年。
而要避免這結局,光靠張居正等的改革是不夠的,僅僅是治標不治本,要想徹底結束這種文官政體,朱翊鈞知道自己得有很長的路要走。
所以,年少的朱翊鈞已經開始暗中布局,如果說,讓張居正答應讓俞大猷進京是他布下的第一個局,那麼讓高拱去漳州府這是他的第二個局。
看似芥豆之微,小小的一個布局,似乎引不起什麼大風浪,也沒讓多少人察覺其利害,但朱翊鈞相信,這將是他改造大明的起點。
聰明如張閣老也沒有意識到朱翊鈞會貶黜高拱去漳州府海登縣管理月港的真正目的。
即便是高拱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高拱只知道自己被貶官了,自己失去了權力,被貶到了一個偏遠地區做小官,而且還是佐官。
這是兩宋時文官被政敵打擊的常用伎倆,高拱已經能夠想到自己就任漳州後會受到怎樣的羞辱,而沒有意識到皇帝的真正意圖。
甚至,高拱認為這種貶謫自己的行為比直接罷黜自己還要過分,因為自己還要回到官場,受盡冷嘲熱諷,而不能體面的離開。
高拱和張居正等不知道朱翊鈞的意圖,這也是很正常不過的事。
受限於這個時代的眼界,許多人都不會想到未來的世界是海洋的世界,未來的財富增長極都在海貿上,甚至都不知道大明從現在開始已經大量接受來自海上的白銀,從而產生巨大的社會變化。
在高拱被宣旨貶官的第二天,按照慣例,離京官員都要來辭朝。
所以,朱翊鈞因此特地面見了高拱,還屏退了左右。
看著匍匐在自己面前的高拱,朱翊鈞不由得想起了數日在自己面前振振有詞說自己托先帝重任而不肯服軟的高拱,一時便笑問道:「高拱,你可知你為何會敗給馮保?」
「罪臣忤逆上意,自知已有今日!」
高拱回道。
「原來你也明白,那是誰給你的膽子敢忤逆朕!你是不是,真覺得朕是十歲幼主,好欺負嗎?」
朱翊鈞冷言問了一句,此時高拱心情失落,自信心如潰堤之穴,一瀉千里,無疑正是他在高拱面前立威的好時候。
高拱一直以為是因為張居正勾結了馮保才導致自己功敗垂成,但此刻聽朱翊鈞這麼問,他似乎明白了什麼,立刻就以頭碰地道:「罪臣該死!」
「行了,猶如你自己所言,你可是輔政大臣,朕怎麼敢殺你,再說朕殺了你有什麼用,能讓大明國泰民安嗎!司禮監與內閣皆是天子所立,非國憲所立,亦非祖制,無論你內閣奪司禮監之權,還是司禮監奪內閣之權,都是禍亂之始!你記住你不是敗給馮保,也不是敗給張居正,而是敗給了朕!敗給了這個制度!」
朱翊鈞斬釘截鐵地這麼一說,高拱整個人頓時就愣住,猶如被雷擊了一般,開始知道眼前這位小皇帝非一般小孩,能有如此見識,說明自己已經真的犯了極大的錯誤。
「陛下年少聰穎,目光如炬,洞曉時局,臣不勝驚駭,亦無甚欣慰,大明能有陛下,即便高拱立刻身死也無憾事也,陛下何不殺了臣,以立君威!早掌大權!」
高拱繼續求死,在他看來,既然皇帝陛下早熟睿智,欲獨攬朝綱,他倒也不惜獻上人頭,以避免天下為權臣閹宦所趁。
「讓朕不能獨秉朝綱的不是你高拱,而是你背後的整個文官集團,整個儒家體系,所以,朕殺你也無用,甚至殺了馮保、張居正也無用,朕現在只想問你,你可知朕貶你去漳州是何用意?」
朱翊鈞問道。
高拱有些驚駭,他沒想到眼前這位十歲小皇帝會對時局看得這麼清楚,以至於當朱翊鈞問他如何看待被貶官漳州的話後,他也不由得開始思索起來:
「隆慶元年,大行皇帝應福建官員所請,開放海禁,設海登縣,並以漳州府海防同知管理督餉館收海貿之稅,如今陛下派自己去月港,明顯是讓自己管理海貿,可管理海貿能有什麼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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