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人鳳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面佛」,生平不知經歷過多少惡戰,見識過多少高手,闖蕩江湖幾十年來,未嘗一敗。
也就在十多年前,與胡一刀一戰,才算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痛痛快快打了一場,可惜胡一刀被苗人鳳誤傷中毒身亡,胡夫人也自殺隨之而去,使得苗人鳳鬱鬱寡歡,成為一樁大心病。
自從胡一刀身亡之後,苗人鳳雖然傷心知交之死,但是一身修為卻沒有耽誤,反而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較之二十年前更有極大進境,功力之純,劍法之高,當世已不做第二人想,到了此時,這「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面佛」幾個大字才算是實至名歸。
他雖然不以自己功力劍法自傲,但畢竟也知道自己天資縱橫,習武天賦高的嚇人,除了胡一刀之外,實不知還有第二個可堪比擬之輩,倒也不敢妄自菲薄,輕視自己。
這一次他被田歸農在信內藏毒,毒瞎了雙目,但雙目雖盲,聽力不失,等閒事人休想能瞞得過他的耳朵,與人交談全憑耳朵定位。
胡斐與鍾兆文一起進院,苗人鳳聽的清清楚楚,程靈素修為比兩人還要低一點,自然也逃不過苗人鳳的耳朵他本以為這一次只有程靈素這麼一個姑娘來為他醫治,卻沒有想到,在胡斐身邊竟然還站著一個人。
而他竟然毫無感知!
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
即便是苗人鳳心境遠超常人,此時也仍不住臉上變色,他凝神片刻之後,方才緩緩道:「原來竟然有高人賁臨寒舍,苗人鳳不勝惶恐,快請進,快請進!」
直到此時,眾人才知道,原來苗人鳳剛才竟然沒有感知到楊行舟的存在,得了胡斐提醒之後,他才知道現場還有楊行舟這麼一個人。
這樣一來,人人心驚,鍾氏兄弟看向楊行舟的眼神中都充滿了驚疑不定之情,此時屋內又走出來一人,也是個模樣醜陋的漢子,與鍾兆文相貌頗為相似,一看就是親兄弟,這人引領眾人進屋,低聲詢問鍾兆文:「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鍾氏三兄弟,老大鍾兆文,老二鍾兆傑,老三鍾兆能,這一次鍾兆文與胡斐一起去請毒手藥王,鍾兆傑與鍾兆能便留在苗人鳳的家中照顧苗人鳳,至於苗人鳳的女兒,卻是送給附近的村民暫時照看。
問話的是老三鍾兆傑,鍾兆文輕聲道:「回屋再說!」
等眾人都進入屋內,鍾兆傑又找了幾支蠟燭點燃,整個房間頓時就亮堂多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楊行舟和胡斐身上,房屋安靜異常,呼吸可聞。
楊行舟哈哈一笑,對苗人鳳抱拳道:「小弟楊行舟,見過苗大俠!」
「啊!楊行舟!」
「五雷神君楊行舟?」
鍾兆能、鍾兆傑失聲驚呼。
這段時間,楊行舟的名頭實在太盛,便是苗人鳳都比他不過,苗人鳳最多也只是在江湖中有極大名氣罷了,可是楊行舟的所做作為,卻是震動朝野,生平行事,做的都是別人不敢為、不想為、不能為的大事情,膽子之大,武功之高,天下罕見罕聞。
鍾氏兄弟久在江湖,焉能不知道楊行舟的名頭?只是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面前這個青年道人便是傳說中的五雷神君。
便是苗人鳳也聳然動容:「原來是楊大俠光臨寒舍,楊兄,我最近聽說了你不少壯舉,姓苗的自愧不如。嘿嘿,這天下第一的名頭,放在你身上,才是實至名歸!」
他最近聽鍾氏兄弟說過不少江湖上的事情,對楊行舟這個人極為上心,鍾氏兄弟只是佩服楊行舟的膽大包天,但是苗人鳳卻從這些事情中對楊行舟的武功修為有了一個大致的推斷,自忖便是自己放在了楊行舟的位置上,也做不到他這麼瀟灑自如,更難以做到毫髮無損的離開。
現在知道楊行舟就在自己面前,他只道楊行舟也是為了這「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名頭才來找自己,因此開口就自承不如,心甘情願的把這個名頭奉送。
他倒不是怕了楊行舟,而是覺得自己確然比不上楊行舟的豪氣,也比不過楊行舟的手段,更不想與楊行舟這等人物為敵,英雄惜英雄,莫過於此。
楊行舟大笑:「『打遍天下無敵手』這個名號,對我來說自然是實至名歸的,不過『金面佛』這三個字卻是還得苗兄自己留著。」
他嘿嘿笑道:「不過還請苗大俠放心,我這次來主要是陪我師妹來醫治你的雙眼,而不是搶你這個名頭。武林之中,名頭不是搶來的,而是自己打出來的,殺出來的!你這名頭雖然不錯,姓楊的也未必看在眼裡!」
苗人鳳道:「是我想多了,原來楊兄是毒手藥王的門下。只是一嗔大師雖然醫術高明,卻不曾以武道稱雄,楊兄弟,你這一身武功怕不是一嗔大師教的吧?」
楊行舟笑道:「我是師妹代師收徒,剛剛拜入老師門下不久,我這身功夫是另有傳承。」
苗人鳳點了點:「原來如此!一嗔大師一向可好?」
楊行舟道:「老師已經去世三年了!」
苗人鳳一愣:「已然故去了?」
他他沉吟片刻,轉向程靈素:「程姑娘,當年尊師與在下曾有小小過節,在下無禮,曾損傷過尊師。」
程靈素道:「啊,先師左手少了兩根手指,那是給苗大俠用劍削去的?」
苗人鳳道:「不錯。雖然這番過節尊師後來立即便報復了,算是扯了個直,兩不吃虧,但前兩天胡兄弟要去向尊師求救之時,在下卻知是自討沒趣,枉費心機。今日姑娘來此,在下還道是奉了尊師之命,以德報怨,實所感激。可是尊師既已逝世,姑娘是不知這段舊事的了?」
程靈素道:「不知。」
苗人鳳轉身走進內室,捧出一隻鐵盒,交給程靈素,道:「這是尊師遺物,姑娘一看便知。」
那鐵盒約莫八寸見方,生滿鐵鏽,已是多年舊物。程靈素打開盒蓋,只見盒中有一條小蛇的骨骼,另有一個小小磁瓶,瓶上刻著「蛇藥」兩字,她認得這種藥瓶是師父常用之物,但不知那小蛇的骨骼是何用意。
苗人鳳淡淡一笑,說道:「尊師和我言語失和,兩人動起手來。第二天尊師命人送了這隻鐵盒給我,傳言道:『若有膽,便打開盒瞧瞧,否則投入江河之中算了。』我自是不受他激,一開盒蓋,裡面躍出這條小蛇,在我手背上咬了一口,這條小蛇劇毒無比,我半條手臂登時黑。但尊師在鐵盒中附有蛇藥,我服用之後,性命是無礙的,這一番痛苦卻也難當之至。」說著哈哈大笑。
楊行舟和程靈素相對而嘻,均想這番舉動原是毒手藥王的拿手好戲。
苗人鳳道:「咱們話已說明,姓苗的不能暗中占人便宜。姑娘好心醫我,料想起來決非一嗔大師本意,煩勞姑娘一番跋涉,在下就此謝過。」說著一揖,站起身來走到門邊,便是送客之意。
胡斐暗暗佩服,心想苗人鳳行事大有古人遺風,豪邁慷慨,不愧「大俠」兩字。
楊行舟卻覺得苗人鳳著實聰明,此時先把話頭挑明,說給眾人來聽,若是程靈素有心給他治病,即便是治不好也不可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下黑手,況且程靈素年輕,受此一激,反倒會加倍的小心仔細,不敢丟掉老師的名頭。
卻見程靈素看了苗人鳳幾眼,說道:「苗大俠,我師父早就不叫『一嗔』了啊。」苗人鳳道:「甚麼?」
程靈素道:「我師父出家之前,脾氣很是暴躁。他出家後法名『大嗔』,後來修性養心,頗有進益,於是名『一嗔』。倘若苗大俠與先師動手之時,先師不叫一嗔,仍是叫作大嗔,這鐵盒中便只有毒蛇而無解藥了。」
苗人鳳「啊」的一聲,點了點頭。
程靈素道:「他老人家收我做徒兒的時候,法名叫作『偶嗔』。三年之前,他老人家改作了『無嗔』。苗大俠,你可把我師父太小看了。」
苗人鳳又是「啊」的一聲。
程靈素道:「他老人家撒手西歸之時,早已大徹大悟,無嗔無喜,那裡還會把你這番小小舊怨記在心上?」
苗人鳳伸手在大腿上一拍,說道:「照啊!我確是把這位故人瞧得小了。一別十餘年,人家豈能如你苗人鳳一般絲毫沒有長進?」
楊行舟將幾根點燃的蠟燭舉到旁邊,胡斐等人也紛紛舉著蠟燭靠近,燭光映照之下,苗人鳳將纏在雙目間的布條輕輕解下,露出兩隻又腫又紅的眼睛來。
此時他兩隻眼睛腫脹的如同李子大小,高高鼓起,似乎輕輕一戳,便即破皮流出膿水來。
腫脹到了這個程度,眼縫早就看不到了,這種情形一看便知疼痛難忍,苗人鳳竟然還能與眾人淡然聊天,但只是這一點,就令人不得不欽佩。
尤其是鍾兆傑與鍾兆能兄弟,這兩天隨身伺候苗人鳳,竟然沒能聽到苗人鳳有半點異常,此時想來,俱都心驚,深知若是放到自己身上,絕然難以做到如此淡然。
胡斐一路奔波,好不容易請來程靈素為前來,此時見程靈素要為苗人鳳治眼,他不去看苗人鳳的傷目,只是望著程靈素的神色,要從她臉色之中,看出苗人鳳的傷目是否有救。
鍾氏兄弟也都心中惴惴,一起看向程靈素。
但見程靈素的眼珠晶瑩清澈,猶似一泓清水,臉上只露出凝思之意,既無難色,亦無喜容,直是教人猜度不透。
苗人鳳和胡斐、鍾氏兄弟都是極有膽識之人,但在這一刻間,心中的惴惴不安,尤甚於身處強敵環伺之中。
過了半晌,程靈素仍是凝視不語。
苗人鳳微微一笑,說道:「這毒藥藥性厲害,又隔了這許多時刻,若是難治,姑娘但說不妨。」
程靈素道:「要治到與常人一般,並不為難,只是苗大俠並非常人。」
胡斐奇道:「怎麼?」
程靈素道:「苗大俠人稱『打遍天下無敵手』,武功如此精強,目力自亦異乎尋常,再者內力既深,雙目必當炯炯有神,凜然生威。倘若給我這庸醫治得失了神采,豈不可惜?」
苗人鳳哈哈大笑:「程姑娘談吐不凡,不愧為無嗔大師的高足,你但治無妨,我這雙眼睛,識人不明,看人不透,嘿嘿,早就該瞎了!程姑娘,你能醫便醫,若是不能,卻也不必強求。」
程靈素抿嘴一笑,從包袱中取出一隻木盒,打開盒蓋,拿出一柄小刀,一枚金針,說道:「苗大俠,請你放鬆全身穴道。」
苗人鳳道:「好!」
他此時全身穴道放鬆,只須在要穴中輕輕一針,即能制他死命,但程靈素讓他這麼做,苗人鳳便照著做,竟然毫無疑慮。
楊行舟大為欽佩:「活該你老婆跟人跑!也活該你受罪!經歷了這麼多事,竟然還信人不疑,這等心胸,唉,我確實不如他!」
他是山賊出身,一向謹小慎微,對任何人都防著三分,要讓他像苗人鳳這般待人,那他決計做不出來。
現在見苗人鳳用人不疑,心中對他又是欽佩又是不以為然:「你對胡一刀夫婦可以不設防,但是田歸農等人小人行徑,你又不是不知,竟然還與之深交,最後老婆偷漢子,被人拐走,嘿嘿,這與你這般待人也脫不了干係!」
原來苗人鳳的妻子南蘭早已經與天龍門的田歸農私奔,苗人鳳抱著未足滿月的幼女千里追趕,最後在商家堡追到了田歸農與南蘭。
當時下著大雨,商家堡中不但有走鏢的馬行空父女和徒弟,也有平阿四與小胡斐,同時也有當初在胡一刀苗人鳳刀劍上抹毒的閻基。
也就是在苗人鳳的威懾下,平阿四才從閻基手中要回了胡家拳經刀譜中的前幾頁,使得胡斐終於習武入了門,奠定了武學根基。
但在商家堡中,苗人鳳能威懾所有強盜土匪,卻不能令南蘭改變主意,最後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與田歸農離去,自己卻在大雨中抱著幼女返回家中。
那一夜苗人鳳忘不了,平阿四忘不了,胡斐也忘不了,而楊行舟這個局外人也不勝唏噓:「若是昔日苗人鳳對田歸農多防範一點,也不至於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這種種念頭,在楊行舟腦海中一閃而過,旋即被眼前程靈素的手法吸引。
便見程靈素提起金針,在苗人鳳眼上「陽白穴」、眼旁「睛明穴」、眼下「承泣穴」三處穴道逐一刺過,用小刀在「承泣穴」下割開少些皮肉,又換過一枚金針,刺在破孔之中,她大拇指在針尾一控一放,針尾中便流出黑血來。
原來這一枚金針中間是空的。眼見血流不止,黑血變紫,紫血變紅。胡斐雖是外行,也知毒液已然去盡,歡呼道:「好啦!」
程靈素在七心海棠上採下四片葉子,搗得爛了,敷在苗人鳳眼上。
苗人鳳臉上肌肉微微一動,接著身下椅格的一響。
楊行舟知道這七星海棠的葉子貼在眼皮上,實不下於烙鐵烙印,這番疼痛著實難當,苗人鳳竟然能一聲不吭,當真是一條好漢。
程靈素用布條給他縛在眼上,說道:「好啦!三天之後,待得疼痛過去,麻癢難當之時,揭開布帶,那便沒事了。現下請進去躺著歇歇。師兄,我累了,咱們也歇息一下吧!」
楊行舟笑道:「是啊,好好歇息,明兒個估計還得有一場風波。」
苗人鳳道:「什麼?」
楊行舟道:「人家弄瞎了你的雙眼,難道就這麼算了?肯定還有後手在等著你呢!我估摸著,最遲後天,便會有人前來窺探苗兄到底有沒有中毒,若是沒有中毒,以這些人的尿性,自然不敢出手,若是真的被毒瞎了,嘿嘿,苗兄,你猜他們會對你怎麼著?」
苗人鳳道:「我不知道!」
楊行舟嘿嘿笑道:「最遲後天,你一定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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