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門外解釋的話,她聽了個大概。文師閣 www.wenshige.com
她知道是她誤會他了。
今晚沒有月光,天色陰沉沉的。
江如翻身坐起,她突然有些懊悔,也許不應該這麼衝動的。
女人輕輕地擰開門把手,客廳里一片漆黑,窗外的亮光一絲都沒有透進來。
江如接了杯水,然後躡手躡腳的向窗邊走去。
窗簾閃開了一條縫,夜深了,街道上空曠寂寥,只剩昏黃的路燈底下,那抹落寞的身影。
男人蹲在馬路牙子上,低著頭,手裡夾著一根煙。
江如鼻尖一酸,攥著窗簾的手用了幾分力氣。
突然,男人徑直抬頭。
江如心裡一慌,急忙鬆開窗簾。
女人靠在牆上,抿了一口微涼的純淨水。
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畏首畏尾了,真是越活越不如以前。
此時,老兩口正趴在臥室門前聽著外面的動靜。
「咱閨女在客廳幹什麼呢?」
「還能幹什麼,肯定是看她男人有沒有在外面等著。」
「小如媽,不是我說你,虎子這孩子的為人咱比誰都清楚,他也解釋了,今天這事兒都是誤會,你咋還不給人家面子呢?」
江如媽瞥了老頭子一眼,「這一輩子長著呢,誰能保證他會永遠對咱閨女好,我現在就得給他個下馬威,讓他知道咱閨女可不是那麼好惹的。」
「他疼小如是沒錯,咱閨女不也把他當成個寶,咱閨女長得漂亮又能掙錢,還給他生了個兒子,讓他站一晚上都便宜他了。」
「當初他倆還沒結婚呢,就讓咱閨女懷孕了,我現在想想,當時就不該」
男人趕緊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女人噤聲,「現在孩子們過得好好的,以前的事兒你能不能不提了。」
江如媽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窗外飄起了小雨。
江如折回臥室,書櫃底下還有幾把沒拆封的雨傘。
女人腳蹬人字拖,穿著一件粉色的花布吊帶睡裙,一截白皙細長的小腿裸露在外。
江如拿著傘,下樓的動作很輕。
李虎盯著手裡已經燃燒殆盡的菸頭,扔進了垃圾桶里。
盛夏已過,初秋的小雨落在身上,涼絲絲的。
「你是不是傻,下雨了都不知道去車裡躲一下。」
李虎轉身的動作猛地一頓,他緩緩轉身。
女人打著傘,散著頭髮,靜靜地立在那裡。
她的鼻音很重,眼睛也是紅腫的。
「老婆」
鼻子酸酸的,江如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
男人大步向她走來,他弓著腰,鑽到她撐著的傘底,作勢就要吻上來。
江如偏過臉,讓男人吻了個空。
李虎伸出去的手一頓,距離她的臉不過兩公分的距離。
「你抽菸了。」
李虎的心放回了肚子裡,「沒抽。」
他緊緊地摟著她,箍的她的後背生疼。
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下,兩人站在路燈底下,忘乎所以的擁吻著。
「老婆,我」
江如縮在男人懷裡,「你在門口說的,我都聽到了。」
「玫瑰是買給你的。」
男人將臉埋在她的頸窩,「我的心和人都是你的,沒變過,相信我。」
「對不起,老公,是我誤會你了。」
李虎雙手捧著女人的臉蛋,輕輕吻了上去。
「是我的錯。」
「怪我這段時間沒有好好陪你。」
「但是老婆,永遠都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感情好不好?」
江如將雙手抵在男人的胸膛,小聲的啜泣著,委屈的不行,「有一段時間,咱倆一天都講不到幾句話」
自從修理店擴建,他每天都很忙,很少有時間陪她,兩個人獨處的時間更是少得可憐。
李虎眼睛一熱,憐惜的摸了摸女人的脖頸。
「我知道你很忙,要賺錢養家,我也告訴自己,不要那麼黏人,要多理解你,可是你沒時間陪我,我真的很難受」
「我寧願你不掙那麼多錢。」
「想你多一點時間陪我」
江如盯著男人的眼睛,「你了解我的脾氣,我想說的,早晚會跟你講。」
「你要是覺得我很煩,就」
男人的眼神閃過一絲寒氣,「就什麼?」
江如錯開男人充滿壓迫感的眼神。
「江如,這輩子都不准說那兩個字,聽見沒有?」
「聽見沒有,說話。」仔細聽,男人的聲音是抖的。
江如點了點頭,「聽到了。」
「你想黏著我,代表你需要我,我高興還來不及。」
「我答應你,以後會多考慮你的感受,多抽時間陪你好不好?」
「嗯。」
話說開了,壓抑在心底陰鬱便一鬨而散。
「回家。」
男人牽著她的手便要走。
「老公,你等一下,我去把我的手機衣服拿著。」
江如剛到樓上,就迎面遇到了江爸。
「爸?」
「跟虎子說通了?」
「嗯。」
男人點了點頭,「那就好。」
「爸,媽睡著了?」
「睡了有一會兒了。」
江如走到臥室,拿了手機和外套,「爸,我先走了,明天你跟媽說一聲。」
「行,跟著虎子回去吧。」
—
江如剛坐上車,男人就把一束玫瑰花塞到了她懷裡。
「今天晚上的燭光晚餐,明天賠給我。」
江如後知後覺。
她勾著嘴角,「好,明天賠你。」
「老公。」
「其實錢還是要掙的,我也不是說讓你天天陪著我。」
「以後,我們每個星期,最少半個月,就去看一次電影或者吃一頓燭光晚餐好不好?」
李虎沒忍住笑了出來,「遵命,李太太。」
昏暗的客廳。
「唔」
「你別壓著我的玫瑰花。」
江如急忙推了推男人的肩膀,「你讓我把花先放好。」
這麼大一捧花,肯定不便宜,不能弄壞了。
炙熱的身軀又從後背壓了過來。
男人將她打橫抱起,往臥室走去。
江如被扔在床上,輕盈的身體在床墊上彈了彈。
男人身上的溫度高得燙人,她都要懷疑他是不是發燒了。
「怎麼解不開?」
男人喘著粗氣,滾燙的氣息鑽進她的耳廓。
「還有一根帶子。」
情到濃時,江如緊摟著男人的脖頸,「老公,我好愛你。」
男人沒說話。
只是暴風雨的動靜更猛烈了些。
—
「媽,爸。」
「兒子在外面。」
江如提醒男人。
李虎不情願的起身,「這個臭小子,他最好真的有事。」
「大晚上的,什麼事兒?」
鬧鬧今年十二歲,上了初一,身高依然在同齡人中一騎絕塵。
「爸,周末的時候,我想邀請朋友們來家裡玩。」
江如起身,走過去,順勢摟上男人的後腰。
「有哪幾個朋友要過來玩?」
「我同桌,還有籃球隊的朋友們。」
江如有些疑惑,「沒了?」
「還有瑤瑤。」
「」
這小子還挺長情的,從小到大,就只喜歡瑤瑤。
「那行,周末我和你爸給你們做點好吃的。」
臥室的門被輕輕關上。
「老公,你說兒子不會和瑤瑤談戀愛了吧?」
雖然他們青梅竹馬感情好,但她實在不想讓他們這麼快就早戀。
男人一臉的不可置信,「怎麼可能?他們才多大。」
「現在的小孩都早熟的很,上次我去接鬧鬧放學,回來的路上就看見有的學生在一起又摟又抱的。」
「不會,我提醒過兒子了。」
江如拖鞋上床,窩在男人懷裡。
「你怎麼提醒的?」
男人翻了個身,毫不客氣的掀開她的衣擺。
「你個流氓」
「我跟兒子說,男人得有本事,有能力,才能去交女朋友。」
「要不然你什麼都給不了她,還會讓她跟著你受委屈。」
江如淡淡的嘆出一口氣,「希望兒子能聽懂吧。」
鬧鬧的確聽進去了,他上了大學才跟瑤瑤在一起,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
中考那年,李江逸順利的考上了北城第一中學。
雖然他成績也不錯,可是他更喜歡體育,於是決定以後就走體育這條路。
李虎和江如也是全力支持兒子。
於是高中三年,除了必要的文化課學習,李江逸的生活被各種訓練和比賽占滿。
江如心疼兒子,吃穿用度上都給兒子最好的。
結婚二十周年的時候,兩人開啟了期待已久的環球旅行。
路上遇到了不少磕磕絆絆,語言不通,購物被騙錢,甚至還與一場劫匪持槍傷人案擦肩而過。
不過好在美好的回憶更多。
他們一起看到了很多美好的風景,感受到了獨特的風土人情,也遇到了很多熱情和善良的人。
年近半百的江如,比很多同齡人保養的都好。
雖然昂貴的護膚品和美容項目少不了,但是最重要的還是要保持年輕的心態。
「你幹嘛呢?」
江如正坐在梳妝櫃前擦護膚品,然後她就看到男人從桌子裡面掏出一個紙盒子。
啪的一聲扔在她面前。
江如無奈的看了男人一眼,「你」
「你馬上都五十了,怎麼還這麼有精力。」
男人的身材雖然不如年輕那時候健壯,但依舊結實,看起來也是賞心悅目。
「要不然你保養的這麼好,你覺得沒我的功勞?」
江如紅著臉,有那方面的生活,的確會讓自己感覺更年輕更有活力。
「新房子的地磚你打算找誰弄啊?」
他們買了一套大房子,打算給鬧鬧當婚房。
畢竟孩子大學都快畢業了,離結婚也不遠了。
「你又岔開話題。」
男人不爽的說道。
「趕緊過來。」
江如隨意的抓了幾下頭髮,便拖鞋上了大床。
兩人膩膩歪歪的親了好久。
江如摸著男人的臉,突然鼻尖一酸,「老公,你都有皺紋了。」
「老了,有皺紋不是很正常。」
「老公,你說咱們還能活多少年啊,半截身子都入土了。」
「活多少年都不重要,只要你在我身邊。」
—
時間真的過得好快啊,一眨眼,他們已經攜手度過幾十個年頭。
李江逸在二十四那年和瑤瑤結的婚。
兩年後,李虎和江如抱上了一對龍鳳胎孫子。
他們就像當初鬧鬧奶奶帶鬧鬧一樣,平時帶著孫子孫女,等兒子兒媳婦不上班有時間的時候,再把孩子接走。
不過一次帶兩個孩子的確挺吃力,好在孩子的姥姥姥爺也很給力,他們會經常幫忙帶孩子。
孩子長得很快,把他們都趕老了。
「老頭子,我新做的花布裙子呢?」
李虎頭髮花白,正坐在客廳看報紙。
「你自己收起來的,我怎麼知道在哪兒。」
江如剛燙了頭髮,正對著鏡子臭美。
「肯定又是你把我裙子給藏起來了。」
李虎心虛的抿了抿嘴,整天穿得這麼漂亮去跳廣場舞,肯定有不少老頭子看她。
「我不管,你把裙子還給我。」
李虎起身,拿著魚食兒去餵金魚。
耀眼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穿透裝滿清水的魚缸,搖曳光亮的水波紋映在潔淨的地板上。
「你就不能陪我澆澆花,喂喂魚。」
老頭子嘟嘟囔囔的,聽著還挺委屈。
江如盯著男人的背影,笑著走了過去,「好嘛,今天就不去跳了,晚上陪你看看電視。」
江如七十八歲那年,患上了阿爾海默茲綜合症。
她忘記了很多事情,時常會坐在窗前發呆。
不過她依然記得每天早上起床之後都要打扮自己。
江如最喜歡的那套珍珠首飾是李虎送給她的,不過她也忘記了。
她會坐在梳妝鏡前,小心翼翼的給自己戴上耳墜。
「老伴兒,吃早飯了。」
「有你最喜歡的米粥。」
江如回頭,看著微微佝僂著腰的男人走了進來。
「你是誰啊?」
「我是你老伴兒,剛起床的時候告訴你,你現在又忘了。」
「昨天喝的米粥,你今天又給我煮。」
其實昨天的早餐不是米粥,不過李虎也沒解釋。
李虎拉著女人的胳膊,將她輕輕拽起,「一會兒子來了,看你沒吃早飯,又要生氣了。」
「兒子?」
李虎溫柔的哄著她,「對啊,咱兒子鬧鬧,你不記得了?前天打籃球還獲獎了呢。」
「我想起來了。」江如乖乖的坐到餐桌邊,「鬧鬧打籃球獲獎了,還拿了金牌呢!」
她始終記得,鬧鬧第一次去打籃球比賽,就獲了獎。
吃完早飯,李江逸就趕了過來。
「爸,我想接你和媽去我們那兒住一段時間。」
老爺子搖了搖頭,「我這滿屋子的花兒草兒,還有金魚,都離不開我。」
李江逸嘆了口氣,心疼的看著老爺子的身影。
他知道,爸始終不願意離開他和媽生活了這麼多年的房子。
「我現在能動,腦子也不糊塗,能照顧好你媽,你別操心。」
但是還是出了一次意外。
李虎去買菜,回來的時候,江如不見了。
她平時很乖,都是呆在房間裡不動的,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開門走了。
李虎瘋狂的找,滿大街的找。
沒一會,李江逸就趕了過來。
「爸!」
「你別急,我和瑤瑤都去找,肯定會找到媽的。」
李虎坐在路邊的馬路牙子上,歇了口氣繼續去找。
「李叔!」
一個騎著自行車的男人急忙停了下來。
「我剛才看見嬸子了!她怎麼自己跑這麼遠呢,坐在那裡也不願意跟我回來。」
李虎滿是褶皺的臉龐扯出一抹笑容,眼睛略顯渾濁,閃著淚花,「你嬸子在哪條街上?」
「樂民路。」
「你們家朝陽汽車修理中心對面。」
李虎趕到的時候。
江如就坐在店鋪對面的花壇上。
「老伴兒。」李虎又急又氣,「你咋自己跑這麼遠呢。」
「我讓你聽話待在家裡,你怎麼不聽。」
江如直直的盯著修理廠。
風吹散了她的白髮,「我來找我老伴兒。」
「他在這裡上班。」
李虎拉住女人乾枯的雙手,熱淚盈眶。
這修理廠他和大哥,還有小林共同持股,現在都轉給了各自的孩子們。
他從這兒已經退休了很多年了。
「他怎麼還不下班呢。」
李虎擦了把眼淚,「小如,我已經下班了。」
女人有些驚訝的轉臉看向他,手掌摸向他的臉。
「虎子。」
「我剛才找了你半天,你下班了怎麼不來找我啊。」
「我剛才」男人有些泣不成聲,「我剛才又去修了輛車,耽誤了點時間。」
「那咱們回家吧。」
「好。」
兩年後,江如去世,享年八十一歲。
同年冬天,李虎也面容平靜的閉上了眼睛。
「小如,我來找你了。」
回想他這一輩子,腦子裡閃過很多碎片,但每一幀都是關於她的。
一滴晶瑩的淚水從男人的眼角划過。
小如,我們下輩子再見。
普通人的日子就是這樣,沒有大起大落,一輩子過去了,好像深深記在腦子裡的,也就那麼幾件事兒。
平淡,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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