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的壁鍾已經顯示時間為夜裡十二點整,姜鈺沒想到都這會兒了,莫子琪居然還在。她微蹙眉頭,伸手準備推開病房門,動作卻因為裡面傳來的一句話而陡然停住了。
莫子琪的聲音雖然小,卻很清晰,「你的手已經為我傷過一次,這次要是再有什麼問題,我會內疚一輩子。」
透過未關嚴實的門縫,姜鈺能看到她低垂著腦袋十分難過的樣子,還有細細密密的嗚咽聲傳出來。此時葉維臻的模樣姜鈺看不到,她只覺得自己原本就混沌的思維越發糊塗了。
什麼叫「你的手已經為我傷過一次」?
葉維臻的手難道不是當時和兇手搏鬥時傷的嗎?
她整個人愣在那裡,走廊上安靜的沒有半點聲音,或許真的太-安靜了,總覺得有股不知名的寒意順著她的腳腕往上爬。
恍惚間聽到葉維臻回了句什麼,姜鈺沒聽清楚,等抬頭再看過去的時候,只見莫子琪直愣愣地盯著葉維臻的方向。
「過去那麼多回憶,你真的全都忘了嗎?你那麼愛我,我不信你轉身就可以去愛其他人。」
姜鈺下意識攥緊了身上的外套紐扣,心跳頻率忽然快了好幾拍。
病房裡卻是一片死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姜鈺覺得自己的手指已經快把那顆紐扣給拽掉了,她才聽到葉維臻的聲音。他說:「今天那個情況,換了誰我都會救她,我不希望這件事再給你任何誤會。我已經結婚了,過去的事怎麼樣對我都沒意義。」
「我知道,你說你的將來是她嘛。」莫子琪問,「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你愛她嗎?哪怕一點點。」
葉維臻沉默,姜鈺在那段沉默里,像是被人用手死死扼住了喉嚨。
「我會一輩子和她在一起,其他的不重要。」葉維臻最後是這樣回答的,大抵傷口真的不舒服,他的聲音顯得低而疲倦。
接著莫子琪再說什麼姜鈺已經沒留心聽了,她鬆開被自己拽的滿是汗漬的那顆紐扣,緊握拳頭,深深吸了口氣。
其實答案她一直都知道,可大概是葉維臻這段時間來表現的太好了,他的溫柔、他的體貼,他為她做了那麼多讓她歡喜的事情,於是她也以為……他對她上心了。
她要求並不高,只要莫子琪口中的那個「一點點」就足夠了。
可是,可是葉維臻不肯給。
幾天前她還覺得「一輩子」三個字是最美的承諾,這時候聽來卻覺得喉間滿是苦澀。
縱然有無數的心理準備,聽到這樣的回答,她還是控制不住地難過了。
是責任吧,對,葉維臻做這一切,都是在盡一個丈夫應盡的責任。他已經三十四歲,該經歷的都已經經歷過了,所以到了這個年紀,做任何事都理智又周全,包括婚姻。
姜鈺這一刻才真實地體會到那種腿有千斤重的形容,她要推門進去,可是四肢都像被灌了鉛似的,心卻又像是被掏走了什麼,輕飄飄地空的厲害。
-
病房裡的談話還在繼續著。
「所以是責任,對嗎?」莫子琪也這樣問葉維臻,見他不回答,苦笑一聲,「好,我也不自討沒趣了,我知道你一旦決定什麼一百匹馬也拉不回來。我現在做這一切,還不知道被你討厭成什麼樣了。」
葉維臻看了她一眼。
莫子琪自嘲地看著他笑,「你總覺得我做什麼都目的性很強,但是維臻,對你我從沒有過什麼心機。這麼多年,我並不缺追求者,可我一直想著你,越是站得高了,我就越懷念那時候我們快樂的日子。可是這次回來,我覺得你變了好多。」
「誰會永遠不變。」終歸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等她看起來正常了些,葉維臻說話也沒那麼尖銳了。他有心提點她,「其實智傑對你很好。」
莫子琪低頭摩挲著指尖,良久才抬起頭,眼眶竟有些發紅,「你現在是迫不及待想把我推遠嗎?」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葉維臻說完也覺得自己不該提這句,「算了,已經很晚了,你——」
「你有沒有想過,她還很年輕,如果你不愛她,這樣的婚姻對她真的好嗎?」莫子琪忽然打斷他,突兀地問了這麼一句。
葉維臻依舊沒有回應,只是剛才那副走神的樣子越加明顯了。
莫子琪看的很清楚,之前問他愛不愛那個小姑娘時,他的表情就在猶豫,她非常討厭看到葉維臻臉上露出這種猶豫的神情!於是安靜片刻,忽然慢慢地走到床邊去。
葉維臻的眼角眯了起來。
「你總說過去你都忘了,不如試試,是不是真如你所說?」莫子琪說完,雙手緩緩地落在了他肩膀上。
葉維臻眸間一閃而過的厲色,「莫子琪!」
莫子琪說:「你怕什麼?心裡要是沒鬼,何必緊張。如果我確定你對我沒感覺了,我會放手的。」
葉維臻見她的唇離自己越來越近,那一刻心中切切實實地生出一股厭煩,他剛想抬手將人推開,病房門忽然「嘭」一聲被人踢開了。
沒錯,是踢開的!
那力道不算大不至於擾人清靜,但足以震懾住房間裡的兩個人。
葉維臻愣了下。
姜鈺站在門口,神色看起來並無異樣,但說話時語氣冷冰冰的,「莫小姐,你在做什麼?」
莫子琪緩過那陣驚愕,也直起身來回視她,「沒什麼。」
姜鈺似乎笑了笑,可臉上分明又沒什麼表情,她邁開步子走過來。莫子琪也絲毫不懼怕地站起身。
然後姜鈺在她面前停住,慢悠悠地說了一句,「你一次又一次勾-引我老公,不覺得很沒廉恥嗎?」
莫子琪大概沒料到她會說這麼直接的話,表情驀地僵硬住,「什麼?」
「前女友我見得多了,像你這樣的也不少。」姜鈺看著她的眼睛,言語間非常平靜,「但既然分手了,對方也有家庭,是不是互不打攪才是最禮貌的做法?在對方一次次拒絕之後,你仍然糾纏不休,不擔心令人反感嗎?」
這話說的讓莫子琪很下不來台,她咬了咬唇看向葉維臻,她不相信葉維臻真的對她覺得厭惡。可轉頭之後才發現,葉維臻的目光全在姜鈺身上。
她的牙根咬的很緊,面上卻不動聲色,「我和他有工作往來,他又因為救了我而受傷,我們之間的來往很平常。小妹妹,別想太多。」
「是嗎?」姜鈺微笑道,「可現在看來,似乎想得多的人是你。」
莫子琪眼神涼了下來。
「莫小姐很聰明,就不要總做讓大家困擾的事情了。」姜鈺在她耳側低語,「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再做讓對方厭惡的事,連最後僅有的一點回憶也徹底折騰光。」
抬頭成功看到莫子琪蒼白的臉色,姜鈺揚了揚手,一副送客的姿態,「你再待下去,傳出去可能會不太好聽。」
莫子琪緊了緊手指,拿過沙發上的手包,「好,那我先走了。」
姜鈺沒有說話。
葉維臻當然也沒有,他看姜鈺的眼神也愈發變得琢磨不透。
-
病房裡只剩下姜鈺和葉維臻兩個人,誰也沒主動開口。過了會兒,姜鈺折回去把門板合上了。
她轉過身來,目光不期然地撞上了葉維臻。
他身上還是今天出門前那件白襯衫,只是這會兒有些皺了,臉色也不太好,唇色很白。他無聲地和她對視,朝她伸出左手,「過來,小鈺。」
葉維臻還是第一次這樣喊她。
姜鈺走過去,卻沒伸手與他相握,而是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那目光近乎審視,讓葉維臻不禁失笑,「沒碰到。如果你不進來我也會推開她。」
「嗯。」姜鈺點點頭,「先不說這個,是誰跟我說,不會和她獨處一室的?」
接著姜鈺又看到了床頭上的餐盒,看起來像是莫子琪特意給葉維臻買來的。她意有所指道:「哦,還一起吃飯了?葉維臻,你都承諾過些什麼還記得嗎?」
葉維臻看著她這幅樣子,反而眼底的笑意更濃,他艱難地側過身去,把那個餐盒打開。
裡面的粥滿滿地沒動過。
「為了避嫌,門也是開著的。」葉維臻看著她耐心地說,「我記得每一句承諾。」
姜鈺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葉維臻將左手又往她面前抬了抬,溫聲道:「消氣了嗎?」
姜鈺緩慢地將手放進他掌心裡,葉維臻便順勢將她帶了過去,穩穩地貼近自己懷裡。
「小六通知你的?是不是嚇到了?」葉維臻在她耳邊低聲說話,將她散落在頰邊的頭髮別到耳朵後,「傻瓜,穿著睡衣就跑出來了,這樣在路上出事怎麼辦?」
姜鈺抬頭怔怔地看著他黝黑的眼睛,那裡面藏著笑意和溫情,他說的話更是熨帖無比,可這一切……沒有愛情。
姜鈺沒談過戀愛,她寫了那麼多的愛情故事,卻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沒有愛情的甜言蜜語就和毒-藥一樣。
葉維臻見她一直不說話,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下,「真的嚇壞了?我沒事,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姜鈺心亂如麻,只能快速移開視線,「不用再觀察看看嗎?你的舊傷——」
「不要緊。」葉維臻講完停頓了下,將她抱得更緊了些,「這件事之後,可能和莫子琪那邊還有後續問題要處理,但是我會避開,你放心。」
這怎麼看都是個合格的丈夫,換做平時姜鈺也會欣喜若狂,可現在她笑不出來。
她真討厭越來越貪心的自己。
姜鈺轉過頭,沉默地將帶來的換洗衣服遞給葉維臻,「把襯衫換了,她碰過,我不喜歡。」
葉維臻愣了下,隨即笑出聲,「原來我的小姑娘吃醋是這樣的。」
說著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側過身去想要吻她,這種衝動異常強烈,幾乎是無意識的。可姜鈺居然也側了下-身子,毫無徵兆地躲開了。
葉維臻:「……」
姜鈺:「……先去換衣服。」
葉維臻以為小姑娘脾氣上來了,還在和自己鬧彆扭,於是沒往深處想,揉了揉她的發頂,起身去衛生間。
他準備把身上的襯衫給扔了。
等葉維臻離開,姜鈺才輕輕地喘了口氣。
她有種從未有過的焦慮和茫然,這焦躁不安的感覺不知道是為莫子琪那句「你的手已經為我傷過一次」,還是因為葉維臻那句「我會一輩子和她在一起,其他的不重要」。
真的不重要嗎?愛情對於婚姻來說,是不是真的可有可無?那麼如果只有一個人的愛情,也能天荒地老嗎?
姜鈺不知道答案。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之前的每一步究竟有沒有走對,她曾經深信不疑的一切,忽然悄無聲息地發生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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