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對聯,在後世能把人俗的吐出來。可在宋守業眼裡,卻是好的不能再好,遠遠超出了心裡預期。尤其是對他這個小商人來說,更是最好的吉祥話。
還有這字。宋守業當然不懂書法,但只要他不瞎,就知道李洛這字強過林學究太多。要是逼他評價,他只能說好看,氣派。這樣一幅對聯,在宋守業看來,不是小門小戶能貼的上的。
就算付出一吊錢,他也認為不虧。
「李郎君真不愧是李氏子弟,大才!大才!小人服了,李郎君就算不靠家族蔭舉出仕,也必能中進士做高官吶!」宋守業半是惶恐半是討好的說道。
加上這副對聯這筆字,他判斷李洛必是世家子弟無疑了。
「作為世族子弟,在下確有出仕為官報效朝廷之念。如今在這江華島,也就暫居罷了。藉此感受一番民間疾苦,日後做官也通曉民情。」李洛放下筆,語氣淡淡的負手而立。
宋守業不禁彎下了腰,覺得這李郎君帶給他的威壓越來越大,讓他如坐針氈。
李洛心裡暗笑,嘴上說道:「宋店主,你我相逢微時,也算一個緣分。日後在下回到仁州,必不忘今日。」
宋守業聽的心尖一顫,這話究竟何意?他無法判斷李洛的意思。要是李洛再開口借錢可如何是好?他小門小戶,如何能滿足世家子的胃口?
「小人三生有幸,竟得李郎君抬舉。郎君但有需小人效力之處,小人莫敢不從。」宋守業硬著頭皮說道。他打定主意,哪怕吃點小虧,也絕不能得罪李洛。但如果還是借錢,那只能硬說沒有。
「在下剛才寫的對聯,宋店主也看了。若是在下包寫附近村民的對聯,讓你代賣如何?」李洛說道。
宋守業苦笑道:「郎君初來此地,必不知曉。如今賦稅太重,村民日子艱難,飯且吃不飽,哪來余錢購買對聯?
郎君莫看一副對聯潤筆費不過三十文,可如今紙貴,加上紙費,一副對聯的成本少說也要七八十文,能買五升糧食。」
李洛有點失望,「只七八十文,竟也如此窘迫?」
宋守業彎腰說道:「好教郎君得知。如今只說摩東寨,一百多戶人家,此時能拿出一貫錢的,最多十戶罷了。至於大多數人家,吃了上頓愁下頓,哪有餘錢買對聯呢?
郎君光臨小店半天,未曾來過其他顧客,便是此理。以至小店難以為繼,關門閉店怕是不遠。今日若不是李郎君,小人也打算省了對聯的錢。」他雖然叫苦堵住李洛借錢,但說的也算實情。
「哀生民之多艱兮!」李洛半真半假的憂嘆一聲。既然此路不通,只能另想辦法了。
宋守業恭維道:「李郎君慈悲心腸,日後必能為我等小民做主。」
李洛知道,今日只能搞到這點錢了。在他看來,不怕門道深,就怕吝嗇人。吝嗇人愛財如命,向來最是難搞。自己假借世家之威,連恐帶嚇軟硬兼施的一番揉搓,這宋守業也只出了一百文錢,再多就難了。
不過,接下來宋守業倒是多給了李洛一升麥子,又以便宜二十文的價格賣給李洛一隻吊罐,便宜三十文的價格賣給李洛一把柴刀,算是又出了五六十文錢的血,已經很買李洛的面子了。
吊罐花了四十文,柴刀花了五十文。李洛一吊錢的潤筆費,頓時只剩下十文。
又和宋守業了解了一下當地的情況,最後李洛帶著一個吊罐,一把柴刀,一小袋麥子出了「宋記大店」,宋守業恭恭敬敬的送到院子門口。
看到李洛的背影消失,宋守業長長出了口氣,如釋重負。
李洛掏出表看看時間,已是下午四點。他沒有心情在村寨里閒逛,徑直朝回走。不過一路上遇到幾個村民,都是目露驚奇的打量他,還有人問他的來歷。
李洛用親和而又帶點傲慢的神色打著招呼,順便透露出自己的世族出身,然後將面帶驚疑和畏懼的村民扔到腦後。
「是真的嗎?」
「像是真的,可這穿戴不像啊……」
「這年頭的事誰說得清?不管真假,橫豎不要得罪就是了。」
聽著身後傳來的議論,李洛知道暫時是不會有太多麻煩。
回到荒院新家,看到崔秀寧還在烤火,不過她並不孤單,還有一隻狐狸趴在火堆的另一邊。
那狐狸似乎知道這裡的新主人對它沒有惡意,顯然膽子也大了起來,乾脆跑到廂房火堆旁烤火,只是不敢離崔秀寧太近。
崔秀寧顯然也有點防備母狐,因為她的手裡有根棍子在撥火。
看到李洛進屋,女人和母狐全都向他看過來,一人一狐的眼神都不太友善。
「這狐狸還真是狡猾,好像會讀心術,竟然不怕我們。」李洛說著,將手裡的東西放下來。
崔秀寧道:「你怎麼去了這麼久?它在烤肚子,估計怕凍著崽子。」後半句當然說的狐狸。
「看來野獸未必真的怕火。」
「你哪來的錢買罐子和柴刀?現在我們還真缺這個。」
「我給店主寫了福對聯,又拿出身嚇了嚇他,才搞到這些。三升麥子,一把柴刀,一個吊罐,還剩十文錢。」
「倒不算是詐騙和恐嚇。我用吊罐燒開水喝,你劈點柴晚上燒炕。」
「警察,麥子怎麼吃?和開水煮嗎?」
「我覺得生吃最好,雖然肯定不好吃,但能最大限度保持營養。這三升麥子我們慢慢吃,今晚先吃半升。」
「女人更會過日子,這個你來定。」
「它吃什麼?那樣子幾天沒吃了,可憐還懷著崽子。」
「不知道。狐狸不是吃肉嗎?肯定不吃麥子。」
崔秀寧用吊罐打了一罐雪,吊在火堆上燒。李洛找了塊石頭磨柴刀,那狐狸聽到磨刀聲,立刻警覺起來,一直盯著李洛磨刀。
不過看到李洛磨了一會兒開始剁柴,就又翻過肚子向著火堆。
半個小時後,吊罐咕嚕嚕響起來,水開了。
可是崔秀寧反而犯了難。
沒有杯子沒有婉,怎么喝水?就用罐子喝不是不可以,可問題是只有一個罐子。
如果她先喝,李洛後喝,那等於是李洛吃她口水,她覺得是自己吃虧。可如果是李洛先喝她後喝,等於是她吃到李洛口水,她覺得更吃虧。
橫豎都是她崔秀寧吃虧啊。而且這不光是吃虧的事,還很膈應。
「逃犯,這附近有竹子嗎?」崔秀寧突然問。
李洛停下刀,他知道崔秀寧的意思,「警察,我不是沒想到這點,但我們一個碗都買不起了。我去看看有沒有竹子,你看著火。」
看到李洛提著柴刀出去,崔秀寧掏出一些麥子,小心的分成兩份。開始兩份麥子分量差不多,可等到崔秀寧又抓了一小把放到另一份,兩份麥子明顯分量不同了。
李洛逮住一個村民,問出三里外有片小竹林,不過是權家的,並不是無主之物。
李洛找到了那片竹林,只是北方竹子不好,明顯比南方毛竹小。竹林就在一戶人家邊上,應該就是權家了。
權家的院子破舊,顯然很貧窮,李洛聽說雖然權家有片竹林,但沒有田,種不了糧食,只靠這片竹林過活。
一個面黃肌瘦的中年男子看到李洛,立刻問道:「買冬筍嗎?只要五文錢一斤。」
不過等他看到李洛的柴刀,立刻又說:「大竹子三十文一棵,小竹子二十文一棵。」他顯然有點激動,很久沒人買竹子了,筍也不能當飯吃。
可是他很快就失望了,這個像過慣好日子的小子不是來買竹子的,也不是買冬筍的。
「老哥,我只想砍兩截竹子當杯子,不要一根。」
「哪有砍兩截的,要砍也是一根啊,小的只要二十文。」權家主人說道。
李洛只有十文錢,當然不會花二十文買根竹子。這戶人家如此貧寒,他也不好冒充世家壓人。
「我給你三文錢,老哥給我兩截竹子。」李洛說。
權家主人還沒說話,忽然一個女人的喝罵聲從屋子裡傳來。
「我打死你個作死敗家的妮子,敢放這麼多麥子!你就富貴命,吃不得野菜怎的!你尋思著吃完這點麥子上吊,還是嫁人?我打死你!」
喝罵聲中,一個身穿破棉襖的高麗少女哭哭滴滴的跑出來,也不顧李洛在場,捂著臉可憐巴巴的喊道:「爹呀,娘又打我……嗚嗚!」
權家主人直跺腳,「打得好!家裡統共就剩半斗麥子,你這樣禍害怎麼得了!不到過年咱家就要餓死!」
一個身穿白衣的高麗婦女衝出來,「誰叫你在外人面前露臉賣哭的,給我死回去!」揚起巴掌又要打。
李洛看的一頭黑線,只能戳在那裡發愣,猶豫是不是該離開。
等到中年婦女拎著少女的耳朵回去,權家主人終於顧得上李洛了。
「你給我十文錢,我給你砍半根。」
李洛道:「我只有七文錢。」要不是經歷這件事,他最多只會給五文錢。
「行,我去給你砍。你的錢呢?」權家主人說。
李洛慢慢摸出七個銅錢遞給對方,權家主人帶著李洛進了竹林,指著一根酒杯粗的竹子:「這根?」
「那根吧!」李洛搖搖頭,指著一根茶杯粗細的竹子。
權家主人也不再計較,乾脆利落的砍下半根。
李洛拿著半根竹子離開時,屋子裡仍然傳來少女的哭聲,還聽她母親說:「估計過不了年了……」
回到荒宅,崔秀寧正在罵狐狸:「你不是吃肉的嗎?怎麼連麥子也想吃?要再敢碰這個袋子,我就趕你出去!」
李洛笑道:「警察你要有點同情心。」不過口風一轉,「它吃到沒有?」
「沒有。」崔秀寧難得的笑了笑,有種令人驚艷的感覺,「趁我打個盹,它就扒拉袋子,剛好被我抓個正著。」
「那你應該抓它回警局。」李洛道。
崔秀寧立刻不笑了,本來明媚的眼眸頓時鋒利起來,「應該抓的人是你。」
「好了。」李洛擺擺手,轉移話題:「半根竹子,花了七文錢。」
崔秀寧蹙著好看的眉,「就是我們還有三文錢。」
李洛一邊開始用柴刀做竹筒,一邊說:「寨子裡的人,不少都要斷糧了。我們也快了。」
崔秀寧說:「先吃了麥子再做竹筒。」她指指分好的兩捧麥子,自己先吃起來。
「警察,我的比你的多。」
「你干體力活了,男人飯量又大,就多一口吧。」
「這麥子生吃,好像有點甜啊,真不難吃。」
「它在看我們。」
「讓它看吧。反正它吃肉。」
「我們也是肉。」
「那晚上真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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