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元 第735、736節 此刻他男子氣概十足

    所謂天下之士,還是一隅之士,雖說是唐主給的一個投降台階,可仍然對高麗群臣的認知產生了衝擊。

    卻聽唐主繼續說道:「世人讀《南柯》,為太守笑,蓋因螺絲殼裡做道場。世人亦笑夜郎不知其小,不知漢大。」

    「而朕觀爾等高麗君臣,尚不如南柯太守,夜郎酋長。彼等身為夢中之客,井底之蛙,悠然自得還情有可原,因不知也。」

    「可爾等明知高麗蕞爾小邦,臥大國之側,卻知而生幻,心存僥倖,苟且圖存。爾等以為寧做雞頭,不為鳳尾。卻不知鳳翔九天,而雞朝不保夕哉。」

    「為自成小國,以數百萬子民,蹈不測之險地,臨大國之兵威,時刻如履薄冰,心懷大恐懼。對內威福自專,牧民為奴,敲骨吸髓,如狼似虎;對外委曲求全,稱臣納貢,奴顏媚骨,恬不知恥!」

    「如此不堪之舉,全為高麗君臣的一己之私!此乃德乎?仁乎?爾等捫心自問,保全高麗,為公為私,為家門富貴,還是百姓福祉!」

    「若為公心百姓,就不該保全高麗社稷。大唐視高麗為子,既為諸夏,必以諸夏待之。東國百姓,以朕之赤子。上國之民,下國之奴,孰優孰劣?」

    「若為私心,為家門富貴而保全高麗,則民賊也!聖人的仁恕之道,難道是為彼等而設麼?即為民賊,敢效螳臂當車之舉,大唐自有國法在。韋素,此等民賊,國法何如?」

    韋素出列說道:「此等民賊,以私心自用,為家族富貴倒行逆施,視為百姓公敵,本人斬首,家人為奴,還要殺人誅心,以儆效尤。」

    李洛冷笑道:「爾等可聽清了?保全高麗,便是民賊,高麗百姓之公敵。保全高麗,便是要讓他們永做小國之奴,難做大國之民。」

    「若如此,身死族滅固然不免,縱身後之名,亦不保也。爾等只知蒙元刀利,不知大唐之刀,更利於蒙元乎!」

    高麗群臣聽到唐主如此一番誅心剖析之論,都是愣在當場,吶吶不能言。很多人聽到這嚴厲的懲處,都是心驚肉跳。

    就算高麗名臣安珦,也皺眉思索。

    保全高麗,究竟為的什麼?真是為了數百萬百姓?

    還是為了王室和世家貴族自己的私心?

    如果是私心,他憑什麼理直氣壯的要求保全高麗社稷?高麗社稷之存亡,百姓之福祉,孰輕孰重?

    能像安珦這樣思索的高麗大臣,都是個人修養德操比較高尚的人。可其他很多大臣,尤其是門閥出身的大臣,卻絕對不會去思考這個命題。

    在他們看來,這還需要思考?他們本就是私心,自己清楚的很。

    百姓福祉,管他們何事?他們只要掌握權勢,永世富貴。就算螺螄殼裡做道場,那也是道場,是他們的一畝三分地。

    高麗要是成了唐國一州,他們還有什麼權勢富貴?

    但是,這樣的話是絕對不能宣之於口的。他們要臉,也怕死。

    數百位高麗官員,頓時隱隱中分成兩派。

    一派,是有可能與唐國合作的,另一派是不敢反抗也不會合作的。

    可是李洛,卻不會給他們任何矇混過關的機會。

    高麗群臣被唐主一番揉搓棒喝之後,又被軟禁起來。等待他們的,是凶吉難測的命運。

    接著,唐軍繳獲逃往隊伍錢糧物資的清單,也呈現給李洛。

    高麗王逃跑時運載了三千輛馬車,除了糧食和布匹等物,還有大量珠寶字畫,佛經典籍,以及真金白銀。

    光是金瓶,就有一萬多個,折合黃金二十萬兩。銀瓶超過十八萬個,折合白銀二百多萬兩。

    還有著名的《八萬人大藏經》,數以千計的中原典籍。

    所有錢財,折合唐元最少七八百萬。李洛又發了一次財。

    自當年蒙古洗劫高麗王宮以來,高麗王室幾十年的積累,都便宜了李洛。

    這還不算接下來抄沒世族的財產,那更是一個天文數字。要知道,高麗可是盛產金銀的啊。

    李洛估計,最少還能進賬兩千萬元的財產。

    到時這麼多銀瓶運回去鑄造成銀元,又能緩解國內的銀荒了。

    當然,願意配合的世族門閥,李洛還是要給他們留下少量財產。既然投降,就不能一股腦全部抄沒。

    第二天,一個商人模樣的男子突然找到御前奉事韋素。

    「韋先生,在下李翼。」那商人模樣的笑呵呵的拱手說道。

    李翼?

    韋素淡淡的拱手還禮,「李先生來找韋某,所謂何事?」他很奇怪,為何這個商人竟然能堂而皇之的進入行宮。

    「韋先生,這是在下起草的《高麗請歸大唐書》。」李翼幽幽說道,「請韋先生看看,潤色潤色。在下好再讓那些高麗大臣簽字,聲明。」

    李翼拿出一份文書遞給韋素。

    韋素沒有馬上打開看,他也猜到了李翼的身份,問道:「要是他們不願意簽字聲明呢?」

    「不願意?」李翼微微一笑,「韋先生放心,他們會願意的。你只要幫我潤色一下文書就成了。都是為陛下效力,韋先生應該不會拒絕吧?」

    韋素麵對李翼的目光,感覺很不舒服。他拿出文士的架子說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是自然。」

    李翼再次拱拱手,「在下不擅文采,那就麻煩韋先生了。」

    李翼,是常年負責高麗和遼東情報的特務。唐軍這次五路攻麗,一鼓而下高麗四京,其中李翼提供的軍事情報也起了很大作用。

    落到特務手裡,就是錚錚鐵骨,那也經受不住。

    等待韋素修改潤色完《高麗請歸大唐書》,李翼就拿著文書離開。

    韋素立刻將此事稟報給李洛。

    李洛一笑,渾不在意的說道:「不用管他,讓他們去折騰就行。」

    有些不太乾淨的活兒,或有失堂皇的事,根本不需要李洛張口,就有人主動幫他想到,幫他辦了。

    李翼這樣的大特務,都是這種能「為主分憂」的人。

    特務,就是好用。

    李洛此時正在看幾份剛送來的情報。

    五路唐軍攻占高麗後,駐守重要城池,分兵四出占領郡縣,圍剿高麗殘軍,對付門閥私兵武裝。

    楊序封鎖鴨綠水之後,楊青雀也攻占平壤,兩軍準備聯合,集中三萬機動兵力,攻打雙城總管府的幾萬元軍。

    攻占高麗東京慶州的張會,也親率五千機動兵力北上,參與攻打雙城總管府。

    攻占漢陽的董虎臣,也親率五千機動兵馬北上,參與攻打雙城總管府。

    這本來就是既定軍略,使得參與攻打雙城總管府的唐軍機動兵力達到四萬人。

    十多萬唐軍,分散在高麗各地,分別執行占領和作戰任務,而唐主李洛所在的開京地區,仍然有兩萬大軍坐鎮,可謂固若金湯。

    這麼多兵,加上數百名隨駕侍衛,李洛的安全是完全有保障的。

    四京齊下的戰略,使得高麗的最高行政樞紐第一時間就全面癱瘓,還來不及組織動員各地抵抗,就面臨唐軍占領。

    等到地方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很多州縣,就是這麼稀里糊塗的換上了唐軍的旗幟。

    不到十天時間,高麗到處都是唐軍戰旗。大部分的州縣,都落入唐軍控制中。唐軍以聯為最小單位,分駐府縣州郡,門閥莊園,大寺院。

    只是,唐軍並沒有屠殺搶掠,還維持各地秩序,這使得高麗百姓從一開始的驚恐,慢慢開始放下心來。

    而西海岸靠近江華島的百姓,不但不恐慌,還興高采烈。

    因為他們知道,一彎淺淺海峽之隔的江華島早就是唐國的領土,那裡的百姓都分了很多田地,農稅和魚稅只有二成,沒有任何苛捐雜稅。

    聽說,江華島上的百姓子女,還能上學堂讀書。

    讀書!那可是世族子弟才能有的啊!

    而江華島的百姓,除了從高麗人變成唐人之外,都比以前好過很多。

    對於離江華島近的高麗人來說,他們巴不得唐軍打過來,讓他們和江華島的人一樣,日子好過起來。

    至於什麼高麗,什麼大王,什麼世族,那是他們應該操心的麼?他們只想有足夠的地種,不要繳納那麼重的稅,服那麼多的勞役!

    …………

    五聖山,某處密林。

    高麗王和王后一行數十人,躲在這裡已經好幾天了。

    他們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也顧不上了。因為,他們此時面臨一個非常嚴重的生存問題。

    沒糧食吃。

    高麗王逃走時,帶了很多糧食。可糧食都在車上,被唐軍繳獲。他們雖然成功逃入山中,可根本沒有帶糧食啊。

    當時只顧著急於逃命,驚慌之下竟然忘了這一茬。

    五天了,數十人身上的乾糧都吃完了。尊貴的東國之主,和更加尊貴的大元公主,竟是兩三天沒有吃什麼東西了。

    肚子餓的咕咕叫。

    就是彪悍的蒙古武士,也餓的頭昏眼花,失去了兇猛的氣勢。

    三十多人圍著坐在一棵大樹下,個個狼狽不堪,餓的兩眼翻白。

    此時的高麗王,華麗的質孫服也在山林的荊棘下成了破衣爛衫,加上他被汗水打濕的臉,以及散開的小辮子,活像個乞丐。

    王后的樣子也好不到哪裡去。她也披頭散髮,滿臉污穢,衣衫破爛,全無一絲尊貴的樣子了。

    數十人也不說話,就這麼對天翻著白眼,肚子中打鼓一般鳴叫。

    要是有馬在,他們還能殺馬吃肉。可是現在,他們吃什麼?

    高麗王呆呆望著湛藍的天空,明媚的春光,鼻端嗅著春花的芬芳,感覺猶如夢中一般。

    大好春光,真好啊。

    往年這個時節,他應該要麼在城外踏春觀光,要麼在宮中林園賞花宴飲,吟詩作賦。

    或者和高僧在春光下參禪談玄,或者在宮中馬球場觀看馬球比賽……

    總之,很多很多,都很快樂。

    可是現在呢,他猶如喪家之犬,躲在山中惶惶不可終日不說,還餓的頭昏眼花。

    我是王啊。

    我是高麗幾百萬人的王!

    怎麼會淪落到這一步?

    嗬嗬…王…

    數百年的高麗社稷啊。

    高麗王忽然笑起來,越笑聲音越大,笑得淚流滿臉。接著又嚎啕大哭。

    「夠了!」王后忽都迷失喝道,「王上,你還有力氣哭泣麼!看看你的樣子,還像個王?還像個父親?」

    她指著自己所生的兩個小王子,「他們看到自己的父親,像絕望的孩子那樣哭泣!這是對他們的侮辱!」

    「閉嘴!」高麗王猛然站起來,搖搖晃晃的,飢餓讓他差點暈厥倒下,可是長久以來積鬱的憤怒,卻讓他此時男子氣概十足。

    「忽都迷失!你別對寡人大喊大叫!寡人才是高麗之主,不是你這個女人!」高麗王指著王后。這一刻,他真的威嚴的像個王了。

    什麼?

    王后不敢相信的看著忽然爆發的高麗王,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這個男人,在自己面前,一直是一頭順服的綿羊啊。只要自己一發怒,他就會嚇得像個孩子。

    可是現在落難了,他竟敢像一隻豺狼那樣,對自己齜牙咧嘴了?

    這—不—能—忍!

    王后細長的丹鳳眼變得冷厲如冰,她狠狠瞪著高麗王,「王賰,你這個廢物,是誰借給你膽子,敢對本宮放肆?嗯?」

    「你真以為你是高麗的王?你其實什麼都不是。你只是個懦夫。你以為現在落難了,就能對本宮無禮?你昏頭了麼?」

    高麗王身子一顫,他看看王后豺狼般的目光,以及蒙古侍衛目中的寒意,不禁雙腿一軟,委頓在地,捧著腦袋低低哭泣。

    想不到,就算淪落到這步田地,他仍然在王后的掌控之中,無法自己做主。

    王賰啊王賰,你枉為高麗之主!

    王后看見高麗王服軟,也沒有力氣再發怒,只是哼了一聲,就閉上眼睛。

    挨餓的時光真是太難熬了。他們又不敢走太遠,怕被唐軍發現。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兩個蒙古侍衛有氣無力的出現在眾人面前。

    兩人的手中,只有四五隻野雞。

    「公主大人。」一個侍衛跪下,「根本沒有發現野獸,只射到幾隻野雞。請公主大人將就著用吧,長生天會保佑大人的。」

    一個家臣趕緊咽著口水給野雞拔毛,用刀子切了兩條雞腿,送到王后手裡,「公主大人,這裡不能生火,大人將就些。」

    王后毫不猶豫的接過野雞腿,也不抽出腰間的匕首,就這麼撕咬起來。

    兩個小王子也分到了雞腿,所有蒙古侍衛,都能吃一口肉,哄哄直冒酸水的肚子。聊勝於無。

    可堂堂高麗王,竟然…沒有肉吃!


    這是王后對他剛才發飆的懲罰。

    高麗王氣的渾身發抖。

    這算什麼?

    他是王啊。

    王…沒肉吃?

    恥辱,恥辱,恥辱,奇恥大辱!

    高麗王死死盯著吃著生野雞腿的王后,目中似乎要噴出火來。此時他沒有飢餓,因為憤怒已經填飽了他的肚子。

    王后察覺到高麗王的目光,抬眼一翻,高麗王趕緊低下頭。

    哼,懦夫。

    王后心中冷哼。事實上,她還是會給丈夫留下一塊肉。但是,在此之前必須讓他知道,對自己發怒的後果。

    高麗王死死捏著拳頭,牙齒咬出血來。這些年備受王后欺凌的一幕幕,潮水般湧上心頭,是那麼清晰,那麼痛苦,讓他恨不得仰天嘶吼。

    自己心愛的女人,被王后活活打死。幾個喜歡的貼身宮女,被王后賞賜給了蒙古侍衛蹂躪。哪怕他對哪個女人看上幾眼,那女人就會被王后弄死。

    當著大臣的面辱罵自己,甚至打自己耳光。在太廟指著列祖列宗的神位破口大罵,朝中大權,自己竟然說了不算…

    這個女人,藉助蒙元公主的身份,欺凌了自己整整十年!

    哪怕到了現在,她還肆無忌憚的欺凌自己,侮辱自己!

    寡人…恨不得殺了你啊,忽都迷失,你這個蠻夷女人。

    高麗王心中殺意瀰漫,卻什麼也做不了。

    除了忍耐,除了默默承受,他還能做什麼?

    正在這時,忽然附近傳來說話聲,聲音粗獷有力,一聽就知道是唐軍搜山的隊伍。

    所有人一起伏下身子,躲在樹叢里,大氣也不敢喘。

    雖說王后有幾十個悍勇的蒙古侍衛,可是他們餓的沒什麼力氣了,怎麼和如狼似虎的唐軍搏殺?

    慢慢的,唐軍說話聲小了一些,似乎離這越來越遠了。

    高麗王也不知道怎麼了,竟然突然奮力站起來,用盡力氣大喊:「寡人在這!寡人在這!寡人是高麗王!」

    「該死!」王后就是做夢也沒想到,高麗王竟然這麼幹。

    他是不是瘋了?

    但是很快,她就明白為什麼了。

    原本凶厲的眼神,頓時黯淡下來,苦笑著長嘆一聲。

    完了。

    「混賬!」幾個蒙古侍衛罵了一句蒙古國罵,站起來抽出彎刀就向高麗王撲去。

    「住手!」王后喝止侍衛,擺擺手,「算了吧。被俘虜總比餓死強。」

    「喳!」幾個蒙古侍衛領命,沒有再對高麗王動手。

    高麗王此時似乎癲狂了,他哈哈笑著指著外面,「來了來了!唐寇來了!哈哈,哈哈哈!」

    所有蒙古侍衛都對他怒目而視。王后卻沒有發怒,她露出譏諷的笑容,「很好,好的狠。」

    很快,一群唐軍就衝過來,全副武裝的將眾人包圍。

    為首的是個隊正,他看看眾人,目光鎖住高麗王,「你就是王賰?」

    高麗王此時冷靜下來,他整整衣衫,努力鎮定心神,啞聲道:「不錯,寡人就是高麗之主。寡人要見李洛。」

    「大膽!」隊正按刀大喝,「聖上名諱,你竟敢直呼其名!死罪!」

    高麗王慘笑一聲,拱手行禮:「是寡人出言無狀,將軍恕罪。請帶寡人去拜見大唐皇帝陛下。」

    「哼。」那隊正冷哼一聲,「高麗都亡了,還張口寡人,閉口寡人,真不知死活。來呀,全部拿下!」

    「諾!」一群唐軍一擁而上,將眾人一起拿下。兩個小王子嚇得大哭起來。

    在山中藏了五天後,高麗王夫婦終於被擒獲,送往開城。

    …………

    高麗王和王后一被押到開城,頓時全城轟動了。

    被軟禁的大臣聽到消息後捶胸頓足,如喪考妣,甚至有的大臣哭的「暈過去」。

    而城中百姓,則是冷漠的多。

    這些年,蒙古貴人在城中飛揚跋扈,橫行無忌。而王廷和大王卻奴顏婢膝,一心供奉元人。

    為了滿足蒙元的貪慾,王廷橫徵暴斂,搜括子女玉帛討好元廷,以為「國贐」,年年歲歲無窮匱。高麗百姓水深火熱,可世家大族卻變本加厲的圈占田土,逼良為奴。

    高麗王、王廷、世族傷透了百姓的心。他們對這些高高在上的人,早就失望透頂。

    所以,得知高麗王和王后被擒送開城,城中百姓雖然沒有幸災樂禍,卻也沒有同情憤慨之情。

    高麗王此時餓的快要暈過去了。這樣反而讓他暫時忘記了淪為亡國之君的痛苦。

    很多百姓的目光,追著被捆綁的高麗王,讓他羞憤欲死。可飢餓卻更讓他難以忍受。

    他很想對押送自己的唐軍將士說,有吃的嗎?

    但是,國君的尊嚴,仍然讓他無法開口。尤其是在熟悉的大街上,他就更加張不開嘴。

    王后卻比他潑辣的多。

    「本宮餓了。」忽都迷失有氣無力的對一個唐軍將領說道,「本宮要吃點東西,再去見你們的大汗。」

    什麼?

    這唐軍將領正是千騎長德欽。德欽懂吐蕃話,懂漢話,卻不懂蒙古話。這吐蕃漢子滿臉不解的看著忽都迷失,「你說什麼?」

    高麗王努力提起力氣翻譯道:「這位將軍,王后說,先給我等找些吃的,才好去見大唐皇帝。」

    德欽聽了點點頭,「來人,拿點乾糧給他們吃。」

    這些人餓的有氣無力,的確不好去見陛下,估計磕頭都磕不響,問話也沒力氣回答,還是先讓他們吃些東西恢復氣力。

    唐軍行軍乾糧主要是魚肉乾和油餅,熱量很足。一個唐軍戰士拿出油餅遞給高麗王,高麗王道聲謝,就不顧風度的狼吞虎咽。

    至於周圍街上的百姓如何議論,他已經顧不上了。

    三天不吃飯,你試試。

    真是太餓了啊,吃什麼都香。

    等押送的隊伍來到松岳山下,高麗王等人吃完東西喝完水,精神倒是恢復了不少。

    有力氣傷感了。

    高麗王看著巍峨壯觀的王宮,忍不住放聲大哭。這次就是王后,也不禁流下眼淚。

    不久前,他還是這裡的主人。可這才過久,這座煌煌宮殿就換了主人,他這個原來的主人,反而成為這裡的囚徒。

    列祖列宗啊!

    「嚎什麼!」德欽怒了,「要見到陛下,你們應該高興才是。」

    此時,王宮滿月台的唐主李洛,已經得到高麗王夫婦被擒獲的好消息。

    李洛命令升座壽昌殿,讓侍衛將高麗王夫婦拿到殿上問話。

    高麗王痛哭流涕的進入熟悉無比的王宮,走過熟悉的馬球庭和鳥鳴花香的木槿林,看著曾經讓他驕傲的滿月台,心如刀絞,淚如雨下。

    在邁上滿月台台階的那一刻,高麗王茫然的四顧宮城,開口吟道:

    「是耶非耶,故耶新耶,四顧而茫然耶;生耶死耶,成耶敗耶,鳥鳴而心驚耶;春耶秋耶,真耶夢耶,歸來而魂飛耶。」

    德欽很不耐煩的喝道:「耶耶耶,耶甚麼耶!聒噪!趕緊上去!」

    高麗王等人踏著台階,一直上了五十九級,才上到宏偉的滿月台,來到巍峨的壽昌宮廣場上。

    王宮依山麓而建,高屋建瓴,這滿月台最高,重重殿宇之後,就是松岳山。山宮相依,連綿嵯峨,氣象萬千,極得山勢風水之妙。尤其是此時春日,更是秀樹如城,花飛樓閣,當真美輪美奐。

    高麗王宮是王建請渤海國工匠修建的。而渤海國建築學的唐朝。所以這王宮在審美上還是很靠譜。

    可惜,這宮殿不為王氏所有了。

    此時的壽昌殿門口,都是身穿紫甲、手按唐刀的唐廷侍衛。一個個對高麗王等人側目而視。

    「兄弟,高麗王帶到,請通稟陛下。」德欽有點得意的上前說道,「我部下抓到的。」

    那侍衛點點頭,轉身進入大殿,稟報道:「啟稟陛下,高麗王和其王后等人帶到,請旨。」

    唐主端坐御案,聲音平和的說道:「傳高麗王夫婦,余者殿外看押。」

    「遵旨!」

    侍衛出殿,大聲唱喝道:「陛下有旨,傳高麗王夫婦進殿,余者殿外看押!」

    之後,高麗王和王后就被帶進他們熟悉無比的壽昌殿。

    高麗王有點恍惚,剎那間似乎還以為自己是在上朝,而這滿殿文武,就是他高麗的臣子。

    可這些文武陌生而冷漠的面孔讓他又清醒無比的明白,他們是唐國的臣子,上面坐的是:唐主李洛。

    呵呵,李洛。

    高麗王走到大殿中間,緩緩抬起頭,對上一雙居高臨下的俯視的眼睛。

    這雙眼睛明亮有神,目光堅定,令人過目難忘。這雙眼睛他也並不陌生。這上面坐的人,曾經是高麗的臣子,他的臣子。

    他還記得自己對李簽說的一句話:「令侄雛鳳清於老鳳聲,將來前途,未可量也。」

    呵呵,大唐之主。這前途,可不就是「未可量也」?自己這是一語成讖麼?

    高麗王痛苦的快要窒息。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跪下來,再強迫自己叩頭下去。

    「小國下君,臣王賰,拜見大唐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王后忽都迷失卻沒有下跪,她直直的戳在大殿上,細長的丹鳳眼恨恨的瞪著大唐皇帝,夷然不懼。

    「大膽!皇帝駕前,安敢不跪!」幾個侍衛齊聲喝道,一起來拿忽都迷失。

    「罷了,退下。」李洛揮手止住侍衛,俯瞰高麗王和王后,不由微微一笑,這笑容中滿是風輕雲淡,全無絲毫怒火。

    「安平公主,別來無恙?你和朕也算故人,你君前失禮,朕也不降罪於你。」李洛用蒙語說道,「可你們的長生天,也會服從昊天的意志。屈服於強者,難道不是草原的傳統麼?」

    高麗王后露出淒楚的苦笑,她後退一步,手撫胸口,垂首道:「忽都迷失,見過契塔可汗。」

    契塔,是蒙語漢人的意思。她稱呼李洛為契塔可汗,意思就是「漢人的可汗」。這說不上是多高的尊稱,卻也沒有過於貶低。

    按照草原的規矩,她是李洛的俘虜。俘虜對於俘虜自己的人,應該懷有敬畏,這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但是,她沒有下跪磕頭,僅僅用了草原上的普通禮節。

    直到真真切切看清李洛的臉,她才萬般無奈的確定,這個大唐皇帝,真的就是自己當初的家臣李洛。

    是他。

    是自己把他帶到大都,推薦給太子和父汗,讓他的官越做越大。

    是自己害了大元,害了高麗啊。

    此時此刻,忽都迷失恨不得一頭撞死。

    李洛也不在意。他對高麗王說道:「高麗王,平身吧。來人,給高麗王和安平公主看座。」

    兩個蒲團搬到殿上,高麗王謝恩後熟練的跪坐下來,而王后則是席地而坐。

    「大唐皇帝陛下,臣有罪,勞煩大皇帝親征,臣知罪了。」高麗王離席下拜,他此時腦子也清醒起來,思索著如何才能說服李洛,保留高麗社稷。

    李洛臉色一沉,「你的確有罪。所以,朕才要懲罰你。如果你沒有罪,昊天不會讓朕出現在這座王宮。」

    高麗王露出悽慘哀憐的神色,恭敬無比的哽咽著說道:「大皇帝陛下,可否保留高麗社稷?高麗願生生世世為大唐之臣,如子侍父。」

    李洛聲音清冷,「非朕不願保留高麗社稷,實昊天不願爾。」李洛指指上方,「天意一統,朕豈能違逆上天耶?」

    高麗王流淚道:「陛下是天子,言出法隨,天下至尊,陛下之意便是天意,還請陛下垂憐,保全宗廟…」

    李洛主角一抽。裝可憐真是高麗人的傳家法寶啊。後世明清,都能輕而易舉的滅了朝鮮王國,可都沒有這麼幹。除了這裝可憐的傳家寶,也是因為明清皇帝愛虛名,愛宗藩。

    可是擱李洛這,又有什麼用?高麗王就是哭死,他也要滅吞併高麗。

    韋素出列對高麗王厲聲喝道:「何須惺惺作態!天亡高麗社稷,陛下奈之何也!王賰,你認賊作父,髡頭之輩,有何面目做這東國之主!」

    「陛下仁慈,不加爾罪已是莫大恩德矣!爾不思感恩戴德,南冠楚囚,復欲得國乎!」

    高麗王忍住怒氣,轉頭看向韋肅,梗著脖子問道:「君何人?」

    「關中韋素!」韋素嗔目道,「休說在下,便是你高麗大臣,亦都主動上書歸唐,你已是孤家寡人,猶痴心妄想保全社稷焉!」

    高麗王聞言神色慘變。什麼?高麗大臣主動上書歸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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