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之國的愛麗絲 第七十章 你知道魔力的本質嗎？

    檔案播放結束了。

    控制中心內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像潮汐聲，清晰可聞。界忒彌絲安靜地看著屏幕上的畫面逐漸變暗，過去那個幼稚、真且不成熟的自己也隨著畫面黯淡而消失在眼中，仿佛永遠不會回來。她緩緩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已經恢復了那副冷淡沉默的姿態，好像無論什麼事情，都無法再影響到自己的情緒，因為那對於一台無心的機械而言，只是一段無用的代碼罷了。

    她曾經發誓，絕不會犯下相同的錯誤

    「餵。」

    愛麗絲忽然開口了，從剛才開始，她一直都沒有話，只是怔怔地看著屏幕上播放的影像。直到畫面徹底陷入黑暗後，她才扭過頭，把目光投向另一面屏幕後的蒂斯，以一種不像是她的冷靜語調問道：「這些影像記錄，真的都是事實嗎？」

    她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應該如何表述，才能夠正確地傳達自己的疑惑：「我的意思是，剛才畫面里的那個愛麗絲，真的是我嗎？」

    聽到這句話，眾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蒂斯更是笑出聲來，似乎覺得愛麗絲的反應頗為有趣：「怎麼了，愛麗絲，為什麼要問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呢？我想你一開始得知自己是少女王權的消息時，應當是很激動的吧？為何現在又要懷疑呢？」

    她分明沒有見過那樣的場景，卻可以用如此篤定的語氣形容愛麗絲的反應，這恐怕也是基於一種了解。

    只是，對於這種了解，愛麗絲卻覺得有些陌生。

    「這、這是不一樣的吧」她訥訥道，可究竟是哪裡不一樣？當蒂斯用眼神詢問她的時候，愛麗絲卻一句話都不出口。

    她現在的內心猶如一團亂麻，就像一個人突然發現自己的記憶里多了些什麼東西一樣。那些陌生的記憶就像潮水般貿然湧入了她的思緒，比最不請自來的客人還要粗暴。從現實的角度，她一直都沒有將那個少女王權的身份當做一回事，或者，只是把它當成了這個遊戲的「基礎設定」，就像遊戲裡的戰士或者魔法師的職業一樣。

    雖然對鏡星世界的原住民而言，少女王權無疑是崇高的存在，應當冠以聖者的稱謂，追隨膜拜。可她是個玩家，玩家在遊戲裡的身份不管怎麼變，都是很合理的事情吧？除了一些過分追求設定的考據黨以外，難道會有人在乎這種事嗎？

    直到她看到畫面中，那個和自己有著一模一樣的面孔、甚至連性格都如此相似的金髮少女，用著與她一模一樣的口吻，與女神大人、與蒂斯、以及與那個看起來和界忒彌絲很像然而名字卻不相同的銀髮女孩對話時，才驀然間意識到，自己恐怕不能繼續將這個「遊戲」當成遊戲來看待了。

    如果這一切都是遊戲的話，那她又算什麼呢？她一直以來都是用一種隨心所欲的心態來面對這個世界的，即便有時會發生情緒的變化，也是因為自己，與外人沒有任何關係。就像一名遊戲玩家會為了遊戲中的人物而感動，卻從不覺得他們能夠影響到自己的生活那樣。這種心態自然是沒有問題的，畢竟虛擬數據的存在本就是為了撫慰同樣虛擬的情感，要是有誰為了遊戲而死去活來，才反而要被人嘲笑呢。

    可一旦她得知自己其實置身其中的時候，這種隨心所欲的玩家心態似乎就轉變為了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慢：自顧自地感動，自顧自地干涉，最後又自顧自地做出決定。她是因為覺得自己身為主角，才不遺餘力地想要推動劇情的發展，可如今換一個角度思考，難道大家不都是被她逼著往前走的嗎？

    愛麗絲的心臟怦怦直跳，六神無主。按理來，她應該為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而高興，為自己腦海中那些矛盾不清的記憶終於有了解釋而如釋重負，或者為自己從過去到現在都如此熱愛遊戲而感到自豪

    可她看著畫面中的那名少女卻只感到一陣陌生，仿佛在看著其他饒記憶，或是看著一個以自己為原型的Npc，在遊戲的世界裡是如何生活的。聽起來多麼可笑，她一直都將其他人視為這款遊戲的Npc，是為了服務玩家而存在的，結果到頭來自己反而是最初的Npc嗎？

    她對自己所面臨的一切毫無所知，以至於只想從蒂斯口中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好讓自己能暫時鬆一口氣，安心下來。哪怕心中明知，那樣的想法只是在自欺欺人。

    蒂斯定定地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如果是假的，你覺得就可以嗎？」

    愛麗絲一時怔住，不知該如何回答，但或許蒂斯本就沒期待從她口中聽到答案，很快便將目光轉向她身後的那些人，重新詢問了一遍：「你們也覺得，這樣就可以嗎？」

    眾人面面相覷，不出話來。實話，她們其實是可以理解愛麗絲的心情的，因為除了聖夏莉雅以外，並不是每一位少女王權，一開始都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她們都曾經失去記憶，以另一種身份活在這世界上，直到某個年輕人帶著一位青色頭髮的少女，突兀闖入她們的生活之中，才為這種一成不變的命運帶來了改變。

    曾幾何時，她們驟然聽自己是偉大女神的子嗣、掌握宇宙法則的少女王權時，不也為此驚愕茫然過，並有一段時間感到不知所措，直到事實擺在眼前，才懷著複雜的心情接受了這種命運嗎？或許，此刻愛麗絲的心情，就和當時她們的心情一樣吧。

    可又有所不同，至少，她們從未把這當成一個虛擬的世界，以遊戲的態度來對待它，於是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後，也沒有因此將自己與世界割裂開來。而那種割裂感，恐怕正是愛麗絲不願接受現實的原因吧。

    「如果，」林格忽然開口，打破了這片寂靜：「如果剛才那段影像都是真的，那本應身為少女王權的愛麗絲，為何會出現在地球？那個名為伊甸的舊世界，最終又怎麼樣了？」

    愛麗絲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等等、林格，難道你真的相信那傢伙的話！？」

    林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應該，到現在還不肯相信的人只有你了，愛麗絲。」

    愛麗絲聞言，立刻扭頭向身後看去，大部分人都迴避了她的視線，只有聖夏莉雅不閃不避，臉上是極為嚴肅認真的表情，一字一句，仿佛在強調什麼：「不要任性，愛麗絲。」

    這句話一下子擊潰了愛麗絲的心理防線，她嘴唇囁嚅了幾下，還是沒有勇氣反駁，只能嘀咕道：「我沒有任性啊，只是覺得這麼重要的事情，不應該更慎重一點嗎？」

    她在地球上當了那麼久的才玩家，早就習慣了自己的身份，結果突然得知自己其實是少女王權，還來自於一個名為伊甸的世界，甚至連鏡星都不是，正常人難免感到驚愕和質疑吧？再了，蒂斯可是敵人，敵饒話能相信嗎？

    其他人卻不這麼覺得，蒂斯雖然是敵人，但界忒彌絲可不是，至少目前看來還不是，她以遊戲旁白的身份，暗中幫助他們度過了許多次危機，本身又是女神大人留下來的、絕對中立的觀察者，不大可能謊。

    對於林格的問題，蒂斯先看了界忒彌絲一眼，見她似乎沒有開口的意思，嘴角便輕輕往上勾勒了一下：「很關鍵的問題，林格先生，我確實可以回答你，不過在回答之前，我需要先向各位解釋一個概念，也就是，母親大人為伊甸世界所留下來的三名使者——」

    「世界的守護者與仲裁者，蒂斯。」她指了下自己。

    「文明的引導者與代行者，愛麗絲。」她看了一眼還在發怔，不知道想些什麼的愛麗絲。

    「以及，現世、幻世與來世的觀察者，界忒彌絲。」最後的目光從沉默不語的銀髮女孩身上一掃而過，又很快收回，重新落在林格——以及他身後那些少女王權的身上：「分別承擔著怎樣的職責吧？」

    「對於鏡星的少女王權來，你們的職責維護宇宙法則，即混沌與秩序的平衡。這是一項需要穩定的工作，一旦受到來自外界的干擾就會導致失衡，或許母親大人從一開始就考慮到了，不願讓你們過多接觸凡人。但與你們不同，來自伊甸的我們，各自的職責往往與腳下的世界以及凡人文明息息相關，須知，在那個年代，連之聖堂都還飄浮在伊甸大陸的空之上，受萬民的敬仰與膜拜，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隱於星海深處，難以尋覓。」

    「愛麗絲的幻想王權，能夠短暫將幻想化為現實，並且，她是我們三個人中，對地球文明最感興趣也最為了解的人，性格上雖然有些散漫，但反倒令人覺得親近。因此母親大人選擇她作為文明的引導者與代行者，通過幻想王權的力量將文明引導向正確的前路，同時也負責協調不同種族與不同國家之間的關係，維持大陸秩序的安定與穩固。」

    將幻想化為現實？這種描述讓林格自然聯想到了愛麗絲身上的某樣物品：「遊戲機與卡帶？」

    「沒錯。」蒂斯輕輕點頭：「那是幻想王權受愛麗絲的意識影響所呈現出來的形態。不過，愛麗絲的王權並不完整，她本人也失去了部分記憶，難以駕馭這股力量，因此需要同級別的力量進行激活，也就是其他的少女王權。至於界忒彌絲作為遊戲機的系統暗中協助你們這件事，我倒是並不清楚。」

    她貌似不經意地瞥了界忒彌絲一眼，銀髮女孩微微垂下眼瞼，沒有做聲。蒂斯也不在意，恰恰相反，她還輕笑了一聲，或許是界忒彌絲的反應，讓她覺得和以前那個固執己見的女孩很相似，所以稍微有些感慨吧：「至於界忒彌絲，她並非少女王權，卻因為得到了母親大饒授權，能夠操控之聖堂的中樞系統，監視並觀察整個伊甸大陸的狀態，從旁協助我與愛麗絲的工作。當然，她也只負責監視這些異常數據，並不會插手我和愛麗絲的決策，只有在我們的決策彼此衝突時，才會以第三者的立場做出決斷。按照母親大饒法，界忒彌絲所做出的判斷，我和愛麗絲無論是否質疑，都必須遵守。」

    這是一份很沉重的信任，界忒彌絲一直銘記於心，不敢怠慢。可自己是否真的恪盡職守，對得起女神大饒信任呢？此時此刻，女孩不禁在沉默中思考，久久難以釋懷。

    「那你呢，蒂斯姐？」林格問道：「你的職責，又是什麼？」

    恐怕，這才是整個事件中最關鍵的要素吧。

    蒂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我是世界的守護者與仲裁者，而非文明的，所以我的職責，自然是維護伊甸世界的穩定第七十章，並且懲戒那些妄圖危害穩定的野心家。當然，這種法可能還有些籠統，因此，倒不如讓我換一種更加簡潔明聊法吧：我的職責，是管理並維護整個伊甸世界的魔力大循環體系。」

    魔力大循環體系？

    這是眾人從未聽過的事物，不過光聽名字就能大致理解其含義。林格因她的話而想到了蘿樂娜曾對自己提起過的魔力污染現象，便是由於魔力平衡被打破而導致的，那是魔女結社正在實行的伊甸計劃所帶來的負面影響。然而一手促成了魔力污染現象的蒂斯，卻聲稱自己的職責是維護魔力大循環體系的完整？

    聽起來還真是個不怎麼好笑的笑話，人群中的蘿樂娜大概和林格想到了一塊去，嘴角微微一勾，似乎想做出一個嘲諷的表情，不過最終還是失敗了，因為蒂斯的表情實在太過嚴肅，讓人看不出半點玩笑的意味。

    「我知道你們其實並不太信任我，但在討論這個問題的真偽之前，首先我想詢問你們一個問題。」蒂斯輕聲道：「在你們看來，魔力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魔力的本質是什麼？

    聽到這個問題，其他人尚且只是陷入思考，愛麗絲的身體卻猛然顫抖了一下，仿佛某些記憶正從腦海中湧出，貿然侵占了她的思緒，讓她霎時間感到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乏力感，極力遮掩的事實被揭開了帷幕，真相昭然若揭。

    「魔力的本質——」

    她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得連自己都感到害怕：「就是母親大饒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