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時,升起了大霧。
楊戈跌坐在戰場中心,茫然的望著戰場上零落的修行者們,拖著沉重的步伐像行屍走肉一樣在滿地的屍體當中穿行。
他們翻翻這個,看看那個,尋找著他們的兄弟、同伴。
楊戈不用尋找了。
搜查二科的弟兄們,就靜靜的躺在他的周圍。
王家安,富二代,老秦……一個不拉,整整齊齊。
哦。
雷虎和丁猛的屍體,他沒找到。
連他們的兵器,都找不到。
也不知道是融了。
還是碎了……
真的是什麼都沒留下。
就像是他的心頭,也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想哭,都哭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
響亮的警笛聲,撕裂濃霧。
一大群身穿白大褂,帶著口罩的醫生護士,衝進戰場,七手八腳的救治傷者,收斂遺骸。
沒有大呼小叫。
他們的腳步也是那樣的輕柔。
像是唯恐驚擾了這些長眠的烈士。
楊戈守著老大哥們,定定的看著他們,給一具具猙獰的屍體蓋上白布。
陰翳的白色,就像是某種不詳的病毒一樣,從戰場邊緣,一點一點的漫過戰場,成為天地間……唯一的顏色。
「先生,你有沒有受傷?」
一名留著齊劉海的小護士走到楊戈的面前,輕柔的詢問他。
楊戈茫然的搖頭,看著他們給王家安和官二代他們也蓋上白布。
小護士打量著他渾身血污的模樣,遲疑了幾秒,還是執著的走上來,上上下下的給他檢查,最後確認他身上沒有任何傷口,才很是驚異的救治其他傷者去了。
她從戰場邊緣一路走過來,見到的都是缺胳膊斷腿,再不濟也是身上好幾道豁口的傷者,像這樣的囫圇人,她真只見到了楊戈一個。
小護士走了。
楊戈低下頭,凝視著眼前緩緩沁入殷紅血液的白布,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忽然就躺了下去,拉過身邊的白布,蓋在自己身上:「狗哥,擠一擠啊,擠一擠啊……」
他閉上雙眼,心神漸漸模糊。
恍惚之間,他仿佛又聽到了他們嘻嘻哈哈的笑聲。
「我叫雷虎,道兒上的朋友給面子,都叫我一聲虎哥,小子,叫聲大哥來聽啊!」
「這麼怕死,就別練武了,要我說,還是虛榮心再作祟……」
「我家條件好啊,隨便整,我拉了十箱過來!」
「你我不是搜查二科的人嗎?」
「以後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有那扛不動的事兒,拿出來哥幾個一起幫你扛,只要你不犯法,天大的事兒都不用怵!」
「將軍……殺啊!」
他太累了。
……
「羊子、羊子,醒醒……」
輕柔的呼喚,將楊戈從睡夢中喚醒,他艱難的撐開眼皮,就見到一道人影,順著晨曦站在自己面前。
他使勁兒眨了眨眼,才看清,卻是穿著一身黑西裝的王威,扛著一台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來的古董手提式卡帶錄音機,站在自己的面前。
錄音機的歌聲,似曾相識。
「從今起孤單上路,要找那方不看地圖。」
「現在什麼都不想有回報。」
「命運若果真想逼我,罵我太驕傲。」
「痛哭高呼如何做到最好……」
聽著這首老掉牙的歌,楊戈忽然悲從心來,眼淚攻破眼眶。
他咧著嘴,想要笑著與王威打招呼,一開口,才發現聲音顫抖得厲害:「來了啊!」
王威看著他,也勉強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雙眼瞬間就被水汽淹沒:「嗯,來了。」
楊戈:「你來遲啊。」
王威:「嗯,我來遲了。」
楊戈:「下次,可別再這麼遲了啊。」
王威:「嗯,不會再有下次了……」
楊戈向他伸出手。
王威一把握住他的手,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他握得,是那樣的用力……
楊戈:「走吧,我們送他們最後一程。」
王威:「嗯,送他們最後一程。」
「望天空,星星殞落。」
「算不算得一個訊號。」
「問為什麼不早些去預告。」
「命運若果真想逼我,罵我太驕傲。」
「痛哭高呼如何做到最好……」
……
瀰漫著刺鼻冥鈔味道的殯儀館,兩排黑白的遺照,整整齊齊的擺在靈堂上方。
一個扎著羊角辮,約莫三四歲大的小女孩,在堂下焦急的奔跑著。
「媽媽媽媽,我們回家吧,天都黑了,爸爸該回家了……」
「三叔三叔,你帶甜甜回家好不好,甜甜想爸爸了……」
「刀叔刀叔,甜甜想回家……」
坐在靈前的王威、官二代、老刀等人,低著頭暗自流淚,誰無法將她的爸爸再也不會回來這個殘酷事實,告訴這個剛上幼兒園的可愛小女孩。
這是丁猛的女兒。
搜查二科的寶貝。
楊戈就坐在王威的身旁,他實在是沒辦法再坐在這裡了,只得站了起來拍了拍王威的肩膀,輕輕說到:「三哥,你們守著,我出去辦點事兒。」
王威和還吊著膀子的官二代、老刀等人,一起偏過頭看他。
官二代:「去吧……有事兒打電話!」
老刀抹了一把眼淚,咧著嘴強笑道:「別太難過,你做得,夠多了。」
王威拍了拍他的手臂:「早去早回,我們等你一起送他們上山。」
楊戈強笑著點了點頭,轉身往殯儀館外走去。
……
黯淡的樓道燈下,楊戈拄著點鋼槍,沉默的佇立了許久。
他深吸了一口氣,抬起左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面頰。
然後從兜里掏出鑰匙,打開防盜門。
客廳里,正叼著一根煙看書的張靖,驚訝的看了看開門的楊戈,再看了看他手中陰沉沉的點鋼槍,似乎猜到了他來幹什麼。
楊戈是有他家的鑰匙的。
他也有楊戈家的鑰匙。
「你不該來的。」
他搖著頭,輕輕的嘆息道。
楊戈面無表情:「但我還是來了。」
張靖:「所以我才說你不該來……能不能回去?」
楊戈:「來都來了,怎麼可能回去。」
張靖:「那這事兒可就不好辦了。」
楊戈:「不好辦也要辦!」
二人相顧無言,齊齊沉默。
「噗哧。」
清悅的笑聲,打斷了二人的沉默,卻是余菁菁在圍裙上擦著手,從廚房裡轉了出來:「你倆擱這兒說相聲吶?哥哥,吃了沒?」
楊戈乾脆利落的一搖頭:「沒呢!」
余菁菁:「怎麼不提前打個電話,我們剛吃完……下碗面?」
楊戈想了想,認真的說:「那我要加兩個煎蛋!」
余菁菁轉身往廚房裡走:「給你煎三個!」
「那感情好!」
他笑著,提著點鋼槍進門。
張靖沒好氣兒的瞥了他一眼:「沒長後手啊?不知道關門?」
楊戈毫不示弱的予以回擊:「沒見到爸爸兩隻手都占著麼?你這麼孝順,也沒見你來接一下你爸爸啊!」
張靖冷笑:「看把你能的,有本事,自己找個媳婦兒回家煎雞蛋啊!」
楊戈「呵呵」一笑,扭頭就沖廚房嚷嚷道:「菁菁,聽到沒有,老張拿你開車!」
張靖臉色發黑:「朕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楊戈:「那是你山炮,沒見過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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