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寄忱攥著那張紙,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下來,眼眶是什麼時候紅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直到一滴淚落在紙上,暈開了字跡。
很久以前,他心裡就有過一個懷疑,關於沈嘉念懷孕這件事。只是他過於相信自己的判斷,覺得措施做得到位,不會有發生意外的可能,便沒有用心去求證。
從潭福寺回來那天,沈嘉念吃多了話梅胃不舒服,他就該拉著她去醫院做檢查。
還有她去機場送他那天,就連陸彥之這個外人都看出不對勁,有了猜測,他卻信誓旦旦地否認她沒有懷孕。
如果他再謹慎一些,對她的關心再多一點,是不是就能夠避免後面那些事的發生。
傅寄忱一直覺得自己有錯,從來不知道自己錯得這樣離譜。
過去三年,他有過無數次的後悔,也從來沒有哪一次,如現在這般讓他強烈的悔恨,恨自己沒有保護好她,帶給她那麼多傷害。
原來,裴澈那天在電話里欲言又止,是隱瞞了沈嘉念曾有過身孕的事。
她在那場車禍里,沒了一個孩子,他們的孩子。
傅寄忱抬起手臂壓在眼皮上,身體往後仰,靠著椅背,哭得壓抑而悲慟。
那種情況下,她躺在手術台上會有多兇險,他不敢去想,只要一想到她可能會死,哪怕她如今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他還是感到害怕。
裴澈說,那一晚的手術動用了四個科室的主任。
傅寄忱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臉面在沈嘉念面前自詡愛她。
*
樓下客廳,不算久別的兩個人重逢以後有些沉默,裴澈在問完「你還好嗎」就沒有別的話了。
他一路上打好的腹稿統統忘了。
這時候,程錦端著早餐從廚房出來,沒端去餐廳,就放在沈嘉念坐的那張沙發旁邊的小桌上:「你昨天說想吃皮蛋瘦肉粥,我今天早上煮了,一直用小火煨著,餃子是薺菜餡兒的。我就不打擾你們聊天了,我去外面看看。」
最近月季開得旺盛,為了保證長勢,花匠隔三差五修剪,一堆堆的花枝不處理就只能被扔進垃圾桶里。程錦覺得可惜,一般會挑揀一些好看的,裝花瓶里養起來,放在屋子裡,五顏六色,一團團一簇簇,看著心情都變好了。
程錦戴著遮陽帽和手套出去,別墅的一樓只有沈嘉念和裴澈兩個人。
裴澈開口,對沈嘉念說:「你還沒吃早餐,先吃東西吧。」
熬得軟軟糯糯的皮蛋瘦肉粥和煎得金黃焦脆的薺菜餃子,配上酸脆爽口的豆角,本是一頓令沈嘉念滿意的早餐,但她現在一口都吃不下。
裴澈在等她,他好像有很多話要說,沈嘉念了解他,他從小到大都是這樣,要說一件重大的事情之前,總會先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鋪墊很長。
沈嘉念端起碗,勉強吃了幾口,又吃了幾隻餃子。
裴澈這次沒有鋪墊很多,他先跟她道歉:「對不起,小念,我騙了你。」
沈嘉念在他開口前就預料到了。她在雲鼎宮苑住的時間不長,但知道的事情很多,傅寄忱告訴她的,程姨告訴她的,還有柏長夏告訴她的。
柏長夏不會騙她,傅寄忱和程姨的話她在後來都找到了佐證,證明他們沒撒謊,那麼只有一個可能,是裴澈騙了她。
沈嘉念雖然不喜歡被當成傻子一樣哄得團團轉,但那個人是裴澈,她沒有埋怨的權利。她能活下來,能有今天,離不開裴澈的付出。
「你是為了我好,對嗎?」沈嘉念扯了下嘴角,替他找好了理由。
裴澈看著她澄澈的雙眸,遲遲沒有點頭,真的是為了她好嗎?他沒有私心嗎?
他不想再騙她:「我媽說得對,她說,如果有一天你恢復了記憶,發現真正愛的人不是我,會因為我救了你的命,而沒辦法怨恨我。果然是這樣,小念,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我也有私心。」
裴澈發現,有的事說出來還是很困難:「我想你還願意見我,肯定是因為傅寄忱沒有把沈氏如何覆滅的事告訴你。」
沈嘉念直覺他要說的話她無法承受,心臟已經開始不舒服了。
「是我父親。」裴澈提起這段過往,心還是痛的,如果可以,他一輩子都不想去回憶,「不知我父親聽信了誰的挑唆,設計陷害了你的父親,導致凌越集團陷入危機,你父親心臟病復發,送到醫院沒有搶救過來,你的母親因此大受打擊,選擇隨他而去。他們不是在車禍中去世的,對不起,小念,關於這點我隱瞞了你。」
沈嘉念滿目怔然,眼淚直直地從眼瞼滑下,掛在下頜處。
裴澈眼裡泛起霧氣,接著道:「那時候我還在國外,被家裡人瞞著,不知道這些事。你家裡出了變故後,你就去了宜城,投奔你的舅舅,可能發生了一些事,你和」語調微微一頓,不想提到那個人的名字,卻不得不提,「你和傅寄忱走到了一起。」
沈嘉念不停吸氣,拼命壓下啜泣聲。
傅寄忱說他們是在宜城認識的,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去宜城,現在有了答案,卻是她不能承受的答案。
「我在國外聯繫不上你,察覺到不對勁,提前完成學業回國,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去宜城找你。」裴澈的聲音帶上了哽咽,「隔著仇恨,我們再無可能。後來的事,你應該知道得差不多了。」
後來的事,沈嘉念聽傅寄忱講過,他說他們相愛,被傅家人所不允許,他母親暗中逼她離開,她獨身一人去了江城,在那裡出了車禍。
「你親口跟我說,我們之間只剩下仇恨,沒有別的,你不會原諒我,可我做不到就此跟你結束,我放不下你,默默地守著你,在你出車禍後,瞞著所有人救下你,得知你失去了過去那大半年的記憶,我明知你早就愛上了傅寄忱,還是卑劣地藏起了你。我天真地以為你不記得了,我們就能回到從前,重拾美好。是我沒認清,謊言終究是謊言,總會有被拆穿的那一天。小念,我們之間早就回不去了。你之前一定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麼會阻止你來北城,為什麼在你見到柏長夏後,急著找來帶你回去,因為我害怕你知道曾經的一切。」
沈嘉念仰起頭,並不能阻止眼淚流出來。
她不相信事情會是裴澈說的這樣,慌亂地找藉口:「你現在才是在騙我對不對?是不是傅寄忱威脅你這麼說的!」
傅寄忱走到樓梯拐角,站在緩步台上,剛好聽見沈嘉念帶著哭腔的質問,沒想到在她眼裡,他成了拆散她和裴澈的反派。
裴澈知道她相信了,她只是需要時間適應。
「小念,我說的都是真的,今天過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些。」裴澈站了起來,準備離開,卻不是帶她離開,「不管現在的你會不會原諒我,我都接受。我知道你不喜歡待在江城,是我綁著你留在那裡。你現在知道了真相,可以選擇你喜歡的城市和喜歡的方式生活,不必再為了我委曲求全。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那裡,我打算接下來帶媽媽去國外旅遊,她為了我的事操了太多的心,是時候該帶她出去散散心了。如果在國外遇到喜歡的小鎮,我們會定居下來也說不定。」
沈嘉念聽出裴澈是在向她告別,淚眼朦朧地望著他搖頭:「你要走?」
他要丟下她了嗎?
他們不是要結婚了嗎?
裴澈努力揚起笑臉,笑容里全是酸楚:「還沒那麼快走,辦理簽證需要時間。」
沈嘉念泣不成聲,拉住他的手臂:「不可以不走嗎?我沒有委曲求全」
「小念,你也不要再欺騙自己了,你對我真的還有從前的喜歡嗎?」裴澈紅著眼,握住她拉著自己手臂的那隻手,不捨得放開,可是又有什麼辦法,他三年前就失去她了,她不屬於他,「到底是一直以來的依賴讓你不願跟我分開,還是三年相處積累的親情讓你離不開我?或許兩者都有,但唯獨沒有愛。」
裴澈忍著痛苦抽出了自己的衣袖,離開了別墅。
「阿澈!」
沈嘉念不管不顧地追出去,全都落在了傅寄忱眼裡。
主打的就是三人都給我哭,嗚嗚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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