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州的邊境小城裡,在那座破敗的房院中。
少年接過了老人遞來的半邊命牌。
這知道,離別就要上演。
所以少年在想了想之後,又問道:「為什麼是我?」
「嗯?」聞言的老人抬頭看了少年一眼,眸子中有些疑惑,只是不知這樣的疑惑,究竟是因為沒有聽清少年的問題,還是不知少年問題中的所指究竟是何。
於是少年又說道:「為什麼是我?」
雖然是同樣的話,與之前並無任何差別,但語氣卻並不一樣。
少年知道,老人能聽懂他的意思。
無論是傳承下的大衍劍種,還是他這條臂膀,顯然都是花上大力氣才能得來的東西,如此輕易的便贈給萍水相逢的他,徐寒並沒有天真到以為這次是因為所謂的緣分。
當然他也沒有拒絕這份饋贈的打算,他需要活下去,而這些都是他活下去所必須的東西,至少就目前而言他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品。
他當然做好了承受那些老人已經言說或者並未言說的代價的打算,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選擇他。
這是一個大大的疑問,擺在少年心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對他很重要。
而老人對於這個問題似乎也很慎重,他少見地想了想,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方才說道:「因為你救了那個女孩。」
這當然是一個出乎少年意料的答案。
得到這份饋贈的少年,理所當然的在心底不止一次思考過這個問題。
譬如什麼乞丐出身,什麼森羅殿殺手,又或者諸如天賦異稟,骨骼驚奇這樣多少有些厚顏無恥的原因都曾浮現過於少年的心頭,但唯獨自老人嘴裡說出的這個答案從來沒有在他的考慮範圍之中。
所以,少年不可避免的在那時一愣,他著實想不明白這二者之間的關係。
似乎是看出了少年的疑惑,老人的聲音再次響起:「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為了救她,你險些搭上自己的性命...」
不過老人的話顯然並不足以說服少少年,少年又追問道:「就因為這個?」
老人又愣了愣,他臉上的神情忽的落寞了下來,聲音也低沉了幾分。
「當然不...」
「因為即使如此,我也從未在你臉上見到過絲毫為此而產生的後悔或是懊惱...」
「我覺得,若是再來一次,你還會如此去做。」
「其實,你遠比你想像中要善良...」
「不是嗎?」
......
這是一個曾經徐寒並不滿意的答案。
他甚至一度認為那是夫子的敷衍,而到了此刻,看著眼前那緊閉的雙眸,那宛如陷入熟睡的臉龐。
他才忽的明白,夫子沒有騙他。
他頹然的跌坐在了地上,胸口卻恍若壓著千斤的巨石,讓他透不過氣來。
無論是龍蛇雙生之法還是蛟蟒吞龍之法一旦開始,便沒有回頭的餘地,而今日註定他與她之間必須有一個要死。
「為什麼會是你...」
「為什麼會是你...」
「為什麼會是你...」
......
徐寒低著腦袋,猶如夢囈一般輕聲呢喃著。他臉上的神情頹然又落寞,他在搞明白這些算計之後,不是沒有細細想過究竟誰才是那位真龍。
但眼前這人他卻是從未想過...
不僅因為他本能的認為那位真龍應當是一位皇子,更因為他從不認為眼前這人能做出任何傷害他的事情。
鹿先生等人也終於從這變故中回過了神來,他們從徐寒此刻臉上古怪的神情中看出了某些端倪。
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墮崖之人尋到了稻草。
儀態、風姿、甚至所謂的道義都在那一刻被他們盡數拋諸腦後。
「徐寒!她可是秦可卿!你真的要殺她嗎?」鹿先生高聲問道,臉上的神色依然焦急無比。「只要你再催動那蛟蟒吞龍之法,她的生機便會被盡數吞沒...」
「這件事情她從始至終都不知情,甚至因為害怕她知道真相後不願害你,我們還用秘法讓她陷入沉睡。在這件事情上,她是無辜的!」一旁的張相亦高聲言道。
只是他們卻在這時本能的忽略了徐寒是否無辜。
而此刻的徐寒自然沒有與他們爭辯的心思,他只是沉默地看著眼前女孩的臉龐,想著當年,在那場飢腸轆轆的災禍中,女孩兒笑著遞來的半個饃饃;想著從周邊城的客棧里,女孩驚慌失措,猶如麋鹿一般的目光;想著玲瓏閣中她悉心為他包紮傷口;想著過往的一切,想著她的一顰一笑。
而徐寒的沉默卻無疑挑動著,鹿先生以及在場諸人那緊繃的心神。
「她是神種!她是當年承陽帝造出的半妖!」
「只要讓她吸收了足夠的龍氣,她的神軀便可完成,從此萬劫不滅!」
「擁有漫長的壽命,亦可在短暫的修煉之後擁有強大的力量,而她的心性,你比我們更清楚。只要她能登上大周的皇,從此之後國泰民安,這世上便不會再有任何的苦難。」
「這樣不好嗎?你一定要為了你一個人的生死,去讓後世千千萬萬蒼生百姓蒙受苦難嗎?」
他們自然在那時不留餘力的勸解道,蛟蟒吞龍之法還在繼續運轉,每一息都意味著秦可卿體內的龍氣與生機在飛快的消減,而十餘年的謀劃眼看著就要成功,卻在這時生出這樣的變故,於任何人恐怕都無法平靜以待。
「半妖...」
「神種...」
「蒼生...」
「天下...」
低頭沉默的徐寒輕聲呢喃著這些辭藻,他當然很想問一問這些東西與他有什麼關係,是誰給的他們權利打著這些旗號便可肆意決定他人的生死。
徐寒想要辯駁,想要怒斥,但此刻的鹿先生也好,張相也罷,就是徐寒指著脊樑罵遍他們的祖宗十八代,恐怕為了他們所謂的蒼生大義,這些人也會毫不猶豫的點頭稱是。
所以徐寒忽的覺得意興闌珊,他收起了心裡的憤恨、不滿、甚至委屈。
一如他做乞兒的十幾年一般,沒有人會去傾聽他的心聲,因為那不重要,所以他再一次,亦是最後一次獨自吞咽下了這些情緒,然後他站起了身子。
這樣的舉動無疑讓諸人一驚。
「徐寒,你不要...」鹿先生一臉驚恐的言道,他那曾經和藹的臉龐上神色扭曲。
「放心,她會活下去的。」徐寒卻並不願與他們再多說些什麼。
他如此言道,目光卻落在了那女孩的臉龐上,又一次輕聲重複道:「一定要活下去...」
這番作為雖然是諸人所期盼的結果,可徐寒的坦然卻還是讓諸人一陣詫異,他們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但下一刻,只聽一聲高亢的龍吟忽的自徐寒體內爆開,赤極近紫的龍氣便在那時猛然自徐寒體內湧出,開始又一次朝著那女孩的體內倒灌。
徐寒張開了自己的雙手,仰頭看向天際,眸子卻緩緩閉起。
這十幾年的經歷宛如流光一般在他的腦海中閃過。
他掙扎過、徘徊過、亦奮鬥過,但卻始終游離在世界之外。
而當他終於鼓起勇氣,去擁抱這個世界,世界卻冷漠的推開了他。
他並不是沒有活下去的能力,只要他能狠下心來吞噬掉秦可卿的龍氣,在解封自己的右臂,想要殺出重圍並非難事,甚至有了那磅礴的龍氣,他未嘗不可以完全控制右臂的力量。
但他終究沒有去做。
所有的畫面都回放完畢,最後定格在了青州的雪夜,定格在了老乞丐與他的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他忽的笑了起來,無比真切的笑了起來。
「你說得對...」
「人得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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