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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微晃,屋外起了風聲。
沒想到緣分竟然真的在六年前就定下。
蘇青珞想起當年的事,仍舊記憶猶新。
那一年,她沒了家。
父親不慎落馬後病重,在三月去世。
母親生下她後身子便一直虧損,父親去世後,她強撐起蘇家,到了八月也一病不起,溘然長逝。
整個蘇家便搖搖欲墜,僕人們先後鳥獸般四散,捲走不少金銀細軟,直到陸佑到來,才勉強穩住蘇家。
但整個家卻是散了。
她懵懂無知,看著陸佑拉著蘇家族長將家裡的事情一件件處理好,過了文書,將她帶回京城。
陸佑對她來說,是當時唯一的親人,也是救她於水火之中的人。
所以這些年,她一直都很感激陸佑。
還有當時年僅十六歲的陸衡之。
她在登上回京城的那艘船那天才第一次見到陸衡之。
其實對他印象很深。
他穿著一件黑色長衫,立在船頭,整個人陰沉而冷,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戾氣,腰間還橫著一柄大刀,似是誰看他一眼便會立刻被他一刀斃命。
去京城的路上,她只帶了紫鳶,乳母程嬤嬤也十分想跟著來,奈何兒媳婦才生了孩子,程嬤嬤要照顧,不得已才不跟來京城。
臨別時,她還抱著自己哭了好一陣兒。
她跟紫鳶兩個人在船上,偶爾陸佑過來看看她,說前些年江南大旱,收成不好,不少人就近落草為寇,開始在運河上趁夜色大肆搶劫往來船隻,所以特意雇了鏢局的一隊護衛,要她自己也小心。
她一度以為陸衡之是雇來的鏢局刀客,所以起先同船的幾日她根本不敢跟他說話,甚至不敢看他。
他巡視船隻時偶爾會瞥她一眼,轉瞬便挪開。
剛沒了父母,她每天夜裡都睡不好覺。
有天夜裡,她突然聽見船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叫喊聲:「有人劫船!」
她登時坐起身,叫醒紫鳶,兩人剛穿戴好,門就被陸衡之撞開了。
他冷聲:「跟我走。」
說不怕他是假的,但這時候跟水寇相比,陸衡之簡直可以稱得上菩薩了。
他將刀鞘遞到她手裡,一路護著她和紫鳶到了船下的貨倉,將她們塞到角落,沉聲:「別出來。」
臨走時,還扔了一把匕首給她。
她和紫鳶瑟瑟發抖抱緊對方,聽著頭上傳來的刀鋒碰撞聲、喊殺聲、腳步聲,嚇得哭了出來,只是不敢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上頭聲音漸漸小了,最後漸漸消失。
兩人還是不敢出來,在原地等了很久,直到天色蒙蒙亮,聽見門「吱」的一聲響了。
刀尖划過木板的聲音。
她大著膽子看了眼,是陸衡之。
他渾身是血,因為黑色衣衫已經浸透了,貼在身上,身後一串血腳印。
「出來。」他臉色蒼白,聲音有些淡,不知道是脫力還是什麼。
她連忙起身,想去扶他,卻不知為什麼不敢,停在原地,忽然看到他身後有個一身短打的男人揚起刀,她驚呼一聲,陸衡之閃身避過,卻跪在地上,手撐著木板,顯然受了重傷。
身後那人腿瘸著,也摔到地上,顯然也是強弩之末。
他咬牙露出可怖的笑看她一眼:「我就是死,也要拉著你和這兩個小姑娘陪葬。」
她手裡攥著匕首不停發抖,明明心裡想衝上去幫陸衡之的,但不知為什麼腳下完全不聽使喚,僵在原地邁不動步子。
眼睜睜看著那人一刀落在陸衡之左肩,陸衡之沉眼冷笑一聲,借著那刀的力量起身,一刀抹了那刺客的脖子。
那刺客徹底倒地。
他捂著肩頭的傷,鮮血從他指縫裡流出來。
原本以為,他會罵她不頂用,連她自己也恨自己為什麼這樣不頂用。
他卻只是淡聲道:「沒事了,別怕。」
那清淡的語氣里,帶著極強的安撫意味。
她眼淚滾了下來,想伸手去扶他,他卻已經轉身:「走吧。」
一路上了甲板,沿途不時便躺著屍體。
她和紫鳶誰也不敢看,互相攙扶著進了屋。
陸佑也受了傷,身邊跟著的小廝正哭喪著臉說:「大夫還等靠了岸才能找,爺還不如當時乘小船先走去報官,這血要是一直止不住怎麼辦?」
陸佑沉聲:「胡鬧,姐姐唯一的女兒在船上,我豈能丟下她逃命?」
血還在往外冒。
她叫了聲舅舅,陸佑對她露出一個蒼白的笑。
她連忙走過去,借過小廝手裡的繃帶用力換了位置按住,血竟不流了。
小廝大為震驚。
她吩咐:「紫鳶,去拿藥箱。」
父親平日裡走南闖北,不時出海,所以從小就教了她一些應急的處置外傷的法子,還她親自替父親包紮過。
替陸佑止了血,又聽外頭有個小廝急道:「二爺,我們公子肩頭的血也一直止不住,這可如何是好?」
陸佑忙道:「快,青珞你去看看衡之。」
她那時還不知道這是宋聞,只是慌裡慌張地跟過去。
推開門,陸衡之躺在床上,臉色唇色蒼白到毫無血色。
她走過去,聞到濃重的血腥氣。
她立刻用跪在床邊,用厚厚的繃帶壓住他肩頭,眼裡的淚不自覺湧出:「沒事的,很快血就不會流了。」
床褥上全是染紅的血跡。
如果不是她方才猶豫,他不用受這麼重的傷。
他眸子漆黑,看她的眼神也有些渙散,卻就那麼一直一直看著她。
那個眼神仿佛烙在她身上,這也是為何她會猜測陸衡之是不是在此時喜歡上她。
好在肩頭的血很快止住了,身上其他地方的傷口都不致命,倒是沒什麼太大關係。
傷口止住後,她為他敷了金瘡藥,包紮好。
一個時辰後,船在臨清靠了岸,眾人一起上岸去醫館、報官,休整了幾天,才重新出發。
幸好過了臨清後,再沒遇見過水寇。
這件事的細節原本已經被她埋藏在記憶里,現在想起來,鮮血淋漓的場面好似近在眼前。
差點忘了——陸衡之因為她挨過一刀。
她看著眼前的陸衡之,眼淚忽地直直滾落下來。
當年哭是因為愧疚自責,而如今除了這些,更多的是心疼。
「怎麼哭了?」陸衡之微微蹙眉。
蘇青珞輕輕搖了搖頭,伸手撫上他左肩,細細地摩挲著。
隔著中衣,摸到一處過分光滑的肌膚脈絡,連紋路都沒,從上到斜下方,大約有三寸長。
她指尖輕顫,滾下更多淚珠。
陸衡之伸手捏住她下巴尖:「想起在船上的事了?」
她淚凝於睫,手一點點揪著他中衣領口:「你、你有沒有怪過我,當年我……我應該立刻過去殺了那個人的,我應該立刻過去的……」
她喃喃,眼淚落進他手心。
陸衡之沒想到她會在想這件事,不覺啞然失笑,擦掉她的眼淚。
「當年你才幾歲?我怎麼會怪你。」
「真的不怪我?」
「不怪。」
「可是你受傷了。」
「嗯……你可以補償我。」
她聲音里有幾分茫然:「什麼?」
他低頭,輕輕吻住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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