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龍馭臨四海,威嚴赫然生;玉宇瓊樓遮顏色,笙簫起。
野陌近斜陽,萬里關山,連年戰骨多秋草,有誰憐?
權、利,千百年來猶如叢生的毒蔓,悄然滋生蔓延於四海天下。至於古道殘陽,至於壘壘白骨,憑誰念?
俯仰百年,這蔓毒已滲透至九州江湖。非但男子,便是柔婉婦人亦多蠢蠢欲動。
孝懿、文慧之後,梁都民風愈加開放,朝野上下更是不乏女子身影,前朝、後宮,疆場、江湖,凡能想到之處,處處充盈,屢見不鮮。
而我,自小逍遙自在、無拘無束,從無染指朝堂之心,卻偏生在這樣一個年代,一步錯,滿盤皆輸,以至於肅肅宮牆,窮困餘年。
之前所述是我毒殺帝後之後的故事,而這一切的開端卻要追隨至神武十八年。
那年開春我剛滿十七歲,長姐連封家書修來,說是一別八載,甚是想念父母雙親及兄弟姊妹,盼父親能憐她一片孝心,早日返京。
自八年前大哥與世長辭,京城便是父親母親心頭一塊痛,每每思及必如心絞,故而當即辭官歸隱,帶著二哥、我和小妹姝兒一同回了來儀縣老家。
長姐當時已嫁入慶王府為妃,自是不能與我們同行。離別時,儘管百般不舍,她仍舊忍著不說,含淚將我們送別京都。
不比我們三個不成樣子,長姐與大哥都是極為出眾卻又萬般孝順之人,當年京城上下已成佳話,提起武國公蘭伊寧蘭侍郎一雙兒女,誰不羨慕不已?
可這八年來,長姐書信不斷,卻從未能來來儀縣看過雙親一回。我知道這並非是她狠心,而是命運使然,身份使然。便是她自己心裡,怕也是有苦說不得,百般難受吧!
而今檔口,長姐休書請父母歸京,思親不假,我卻知道另有乾坤。
那便是我與小妹姝兒的婚事,我如今已有十七,小妹又值二八芳齡,正是待嫁的極好時機。
可來儀縣地處偏野,未必能找到門當戶對的好人家,比不得京城,名門大戶應有盡有,加上姐姐慶王妃的身份擺在那兒,事情就更加好辦多了。
且我蘭家自祖爺爺創立家業以來,不僅兼有武、肅二國公之榮,還出過數位王妃,到父親一輩,更是出了尊為皇后的姑母,可謂門楣顯耀,璀璨一時。
如此,姐姐定不忍心看我與姝兒匆匆在那偏野之鄉消散歲月,而是想盡法子說服父親歸京。大約不久,就該為我們安排親事了吧?
可她哪裡曉得,姝兒與我久在鄉野,早已淡漠了京城富庶之氣,對這權位尊榮、王侯將相早無半點眷戀,若情趣想投,彼此有情,我想即便村野莽夫我們也不會在乎。
不過話雖如此,長姐的吩咐總還是要聽從。
就這麼著,我們耗時數十日,一路顛簸,終於回到了闊別已久的雲陽帝都。
望著城門上燙金的三個大字——「雲陽城」,爹爹哀然一嘆,長長呼出一口涼氣,沉了沉眸子,自顧說道:「但願此行是福非禍。」
&爹,您放心,我們大家都會好好的。」
姝兒握住了母親的手,如是對爹爹說道。爹爹抬眉看了看她,再轉向我,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我不知該如何寬慰二老,畢竟長兄在他們心中是永遠的痛,既已回京,必將要面對的就是一切有關長兄額過往,這於他們,實在是絞心之痛啊。
我撂起車簾,抬眼往城裡看了看,只見城門口守衛增加了數倍,往來盤查也緊張幾分,因而嘀咕:「怎麼回事?雲陽城是出什麼事了嗎?怎麼多了這麼多守衛?」
&有什麼事?不過是多加了幾個人罷了,少見多怪。」父親輕聲責備了我一句,而後放下我手中的車簾。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爹爹神情有些古怪,那眼中透著的不完全像是憂傷,反而像是多加了些什麼。
漸而,緊蹙的馬蹄聲慢慢響起,細細一聽,越發近了。
聞聲,爹爹眉間一挑,再次挑開車簾往外望去,正見幾匹人馬匆匆行來。瞥見為首之人,他滿是皺紋的額頭深深蹙起,似有萬千心思襲上心頭。
&職楊運拜見蘭大人!」父親眉頭未展,簾外已經響起了楊運的聲音。他翻身下馬,在外對父親行了一個禮。
爹爹輕輕嗯了一聲,說道:「謝太子殿下記掛,老夫一家舟車勞頓,還要回府收拾,請楊大人多擔待。」
爹爹語調雖客氣,卻也透著疏離。只見楊運臉色微窘,透過帘子望了望我,終究沒有再說話。
對於楊運我並不陌生,知道他是太子哥哥的東宮詹事,主管東宮事宜,這會兒過來,當是受了太子哥哥之命前來相迎。
只是爹爹為何如此臉色?我越發的覺得蹊蹺,卻也不敢多問。
許多事我不是很清楚,但依稀記得小時候爹爹對太子哥哥是十分疼愛的。
大約大哥離世後,這份疼愛就再也不見了,不僅不願見到任何東宮、中宮之人,就是對我們也必嚴厲約束,不許與宮廷中人有過多往來。
此番回京,爹爹還明令我們兄妹三人:不管是誰,都不許與太子哥哥或是洛王哥哥接觸,亦不可捲入朝堂政事,否則,決不輕饒。
二哥蘭譽自小不喜參政,與太子哥哥、洛王哥哥也無牽連,小妹姝兒乖巧懂事,從不會忤逆半分,爹爹這命令對他們可行,對我,實在是為難。
我從小跟在大哥身邊,因而與太子哥哥也很親近。這些年在來儀,他明里暗裡沒少關照我,即便爹爹再不高興,每年也會抽空過來瞧瞧我,如今既已回京,怎能不去看他?
再說洛王哥哥,小時候我與他關係也不錯,既無宿怨,又怎可做到老死不相往來?
我心思不定,卻也不敢公然忤逆爹爹,只能抑聲隨他前往城裡。
一別八載,雲陽城再不是我印象中親和的模樣,樓台亭閣、街巷酒肆,沒有一樣是我熟悉的,如不是身處其中,我定以為那是一場夢。
車馬轆轆遠行,約莫半柱香後終於在武國公府門前停下。
遠遠的,長姐蘭嫣已經候在蘭府門前。八年重逢,大家臉上都掛著欣喜的淚水,母親更是激動,上前就抱住長姐哭個不停:「我的兒,終於是見著你了!」
&親,嫣兒也很想你!」
長姐亦是淚水漣漣,伏在母親懷中淚流不止。
&別重逢是高興的事,怎麼反倒哭起來了?」說話的是個清癯的男人,他兩頰夾著淺顯的笑,目光柔和的投向姐姐,正從府里向我們走來。
憑著殘存的記憶我才認出他是姐夫,也就是慶王爺慕梓僑。
一見慶王,素來冷靜的爹爹立即拉開母親,帶著我們就要向姐夫、姐姐行禮,卻被姐夫中途攔下:「岳父這是做什麼?快別多禮,一路舟車勞頓怕也該累了,裡面我與嫣兒都已安排人清掃好,快些進去歇著吧!」
&謝王爺!」
母親頓首行禮,爹爹也跟著露出欣慰的笑容。
慶王笑道:「這是小婿該做的,這些年見不到你們,嫣兒可是想的緊呢!都怨小婿無能,不能伴她前去來儀探望二老。」
他言語溫煦,如春日和風,看姐姐的眼神更是柔若三月春水,可想對姐姐是非常疼愛。
如此,父親、母親臉上也多了幾分寬慰,「王爺自有王爺的難處,我們能理解。這些年嫣兒孤身在京都,承蒙王爺多般照拂,我夫妻二人感激不盡!」
母親說的難處,自然是指姐夫慶王的尷尬身份。
慶王一脈傳自先孝仁太子,傳聞當年孝仁太子病故之時,太祖皇帝和孝慧皇后悲痛欲絕。太宗皇帝繼位後感念父母對長兄慈愛,故而對胞兄孝仁太子的獨子寬宥有加,視如己出,並給侄兒賜了慶王這封號。
可如今已不是當年,自元帝時起慶王府已逐漸沒落,若無老太妃苦苦維持,怕這世上早無慶王了吧?既如此,又怎能輕易離京?
這些道理我們彼此明晰,也就不必多說。且說這慶王一脈人丁單薄,世代單傳,到了姐夫慕梓僑這一代才有了兩個男丁。姐夫是長子,自然而然承襲了王位。
當年離京時姐姐嫁入王府不過半年,爹爹最放不下的就是她,如今看來倒是多慮了,單看姐夫慶王爺一言一行無不透著對姐姐的關愛,就知道在他心中是有姐姐的。
母親才說了那麼一句,他便搖頭微笑,將姐姐的纖纖玉手握入掌中,笑著說道:「岳母這話見外了,我與嫣兒是至親夫妻,理當照顧她。」
&母親沒再多說,而是將二哥、二嫂、我與姝兒叫到前頭向慶王行禮,慶王一笑,與姐姐同扶起我們,道了句,「都是一家人,別見外,往後有什麼玩的用的,只管跟我說。」
&謝王爺。」我們四人同聲而答,待抬起頭看見我與姝兒時,他分明一愣,姐姐亦然,好一會兒才分清彼此,分別指著我與姝兒,「你是妡兒?你是姝兒?」
&姐!」
&姐!」
我二人同聲叫她,不同的是姝兒嗓音更加甜美,每個字吐出來都像是黃鸝清歌,令人神悅。
姐姐眉眼一笑,儼然已經分清我們,她立即將我二人攬入懷中,欣慰道:「好,好,幾年不見,沒想到你們兩個都長這麼大了。」
&呢,當年離京時還是兩個小丫頭,如今已然出落成了婷婷玉玉的大姑娘!只是妡兒與姝兒兩個這容貌也太相近了些,如不是知道她們年齡不同,還真以為是雙生子呢!」姐夫調笑一番,引了我們進去。
母親邊走便道:「誰說不是呢?這倆孩子從小就長得像,如今長大了,越發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不過姝兒更像嫣兒,最是乖巧懂事,王爺只要細細一看,還是很好區分的。」
&親!」聽她這麼埋汰我,我不情願的癟了癟嘴,「什麼乖巧懂事,不過是姝兒聲音比我好聽些,趕明兒我學著她說話,看您還怎麼區分?」
母親淡淡一笑,努嘴說道:「瞧,這不就分出來了嗎?哪裡還用得著等她們開口?我的姝兒一直體貼,從來不會頂撞半句,哪裡還有她這模樣?」
&母說的極是,長得再像,性格不同也是極好區分的,實在不必聽聲辨認,妡兒從小調皮,想要認出她來很簡單。」
長廊里一個身著戎裝的小將走了過來,至父母跟前忙不跌行禮:「蘭禮見過王爺,見過伯父伯母!」
&禮兒呀,好孩子,快起來!」
蘭禮與我同出蘭氏一族,是堂叔肅國公獨子,他下面還有一個妹妹蘭若,聽說後來嫁給了太子哥哥,如今已是太子賢妃,位置僅在太子妃秦嬅之下。
母親對他很是和藹,見他行禮還親自去扶起他。
爹爹不知為何,見到他,原本臉上的笑容明顯僵了一下,不及對他說話,點點頭便對姐姐說道:「嫣兒,你們母女、姐妹多年不見,想來定有說不完的話,快些去吧。」
爹爹素來不是傲慢之人,更非冷酷之輩,對蘭禮這侄兒雖不說十分歡喜,卻也是很疼愛的,而今這模樣,不用想也知道有事。
且我雖說不上絕頂聰明,幾分小機靈還是有的,從城門外的楊運,再到堂兄蘭禮,從城門口的守衛到爹爹的異常,我已然看出他的心思,他那不是冷漠,分明是在躲避。
可奇怪的是爹爹究竟要躲避什麼?太子哥哥麼?我沒有姝兒乖巧,他的話總還是會聽的,他既不讓我與太子哥哥接觸,我當不會主動去找他,這點爹爹應該明白。
瞧他今天的神情,再想想城門口森嚴的守衛,莫不是太子哥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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