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的清晨姐姐一大早又從慶王府趕了過來,而我依舊靜靜趴在欄杆上,望著滿池的殘荷泫然落淚道:「他為何不來見我?他不是說要保護我一輩子的嗎?他不是說要娶我的嗎?為何他不反抗?姐姐,你知道嗎?如果他願意反抗我也會寧死跟從的,可是他為什麼就是不出來說話?」
姐姐走過來心疼地將我攬進懷裡,默默輕拍著我的肩頭。我的淚早已控制不住,伏在姐姐懷裡嚎啕大哭:「姐姐,我好恨!為什麼是這樣?」
&姐也不想這樣。」姐姐擦乾淚,頓一頓後說:「妡兒,我以為當初他為你立下了重誓,是個可以託付的人,可如今看來不是,這樣一個人不值得你為他流淚。」
&姐姐,我只要他!我只要他!他為什麼不要我?為什麼?為什麼?」我心中難受,再顧不得什麼矜持羞恥之事,姐姐聽了也只能搖頭,什麼也不說。
那日我伏在欄杆上哭了整整半天,到午時臉也腫了,眼睛更紅的不成樣子,姝兒見了心疼不已,含淚道:「二姐,你別這樣。」
&兒,明天我就要進宮了,你說他今晚會來嗎?」
&姐!」姝兒一雙清澈的眸子也含了無止的淚,抵著我額頭哭道:「姐姐,你別個樣子好不好?姝兒真的好難過!」
&兒,我想見他,你幫姐姐一次好不好?」儘管到了這個時候,我仍是不甘心,我要去見他,逼他奮起反抗!可院外滿是宮廷侍衛,我如何出的去?看著姝兒同我如出一轍的臉龐,一個大膽的想法油然而生,因而拉著姝兒低語哀求。
姝兒從來聽我的話,二話不說便點頭答應了,也因為如此我才得以脫身出府。再到清梨園時他已經憔悴不堪,髮絲散亂、鬍鬚叢生,恍然老了十幾個年歲。
他甚少飲酒,如今卻喝的酩酊大醉,聽聞響動自然地移目過來,見了我旋即露出滿腹悲戚,念念道:「妡兒!妡兒!你別逼我,那樣的事我做不來,真的做不來!我可以為你生,可以為你死,獨獨不能為了你去做大梁的罪人!」
&以你要將我捨出去是不是?你要我像傅玲一樣去伺候那個老不死的男人是不是?」
我的話剛出他就驚愕非常,瞪大醉眼看我道:「妡兒,是你!不,這個時候你不會在這兒的,我又做夢了!」他連忙揉揉迷濛的雙目,仍是不肯相信眼前所見。
我緩緩走近,心疼地捉住他雙手道:「不是我還能有誰?玉郎,你真要將我捨出去嗎?你真要忍心看我入宮嗎?」
&我不要你進宮!妡兒,為什麼你不肯跟我走?妡兒,明日就是九月十八,你知道嗎?我這兒疼!比一刀殺了我還要疼!妡兒,求求你,和我遠走高飛好不好?」
他不斷捶著胸口,兩行淚早已淹沒了那頹靡的容顏。我沒有立即回他,而是含淚緊握著他顫抖的大手。玉郎愚忠,即便皇帝再怎麼擠兌他、排斥他、傷害他他也只會默默承受、絕不反抗,如今要他為了我豎起反幟如何可能?
然而我不會連累父母親族,更不甘就此委身於皇帝!我要搏,我要賭,拿自己賭,也拿玉郎對我的情誼去賭。爹爹昨晚的話我反反覆覆想了一個晚上,卻最終還是放棄了那個辦法,我不想讓爹爹來給我鋪路,更不想因為一己之私而連累蘭家任何人,因而只能拿自己去賭。
我執起他的手緩緩貼到我淚流滿面的臉上,細細低語道:「玉郎,我的心何嘗不疼?可你是知道的,八年前我大哥去世,爹娘已經承受了一次撕心裂肺的打擊,這個時候你要我如何同你一起遠走高飛?你要知道,我這一走得有多少人搭上性命!」
他再次垂下無盡的珠淚,無聲無息的吞噬著濃烈的酒釀,我亦斟下一杯一飲而盡:「玉郎,我知道你怕的不是他,你是怕天下人對不對?你怕風波一起會有無數無辜百姓鮮血橫流對不對?」
&兒,江山易主不是小事。大梁北有北燕虎視眈眈,南有南鑰伺機而動,還兼有塔塔部落、西陵等各族在旁窺探!昔年大梁征南伐北,算是與這些國家部落積有宿怨,他們現在之所以不敢擅動,是因為大梁國力昌隆,可是一旦皇室內亂,必定動搖國本,皆是各國群起而伐梁,即便我與清揚有那個本事阻擋,也免不了要生靈塗炭,妡兒,你明白嗎?」
&明白,你心懷天下,所以只能捨棄我了對不對?」我酸酸說道,又斟了杯酒一飲而盡,「玉郎,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會再逼你謀反。只是你也別再勸我逃離,好嗎?我爹娘年歲已高,實在經不起顛簸之苦。」
&兒……」
&說了,我不想聽!」我橫手堵了他的話,繼續往嘴裡灌著那辛辣的液體,仿佛只有這樣心中的疼才會少一點。
&郎,事已至此,說什麼都已無用,所以別說了好不好?來日無多,今天咱們就喝個酣暢淋漓好不好?」我將酒送到他的嘴邊餵他喝下,又給自己滿滿倒上和著淚一飲而盡。
他滿臉苦笑、殘淚不消,對我斟的酒分毫不拒,只是不出隻言片語。不知飲了多少,我倆都已開始醉得糊塗,哭哭笑笑相依相偎在一起,我忽而擱下酒杯,捧著他的臉問:「玉郎,你要我嗎?」
&兒……」
&問你你想要我嗎?你不肯因為我而與天下人為敵,那麼敢不敢為了我與慕元昊為敵?敢不敢為了我與你的皇兄為敵?」
&兒,只要不是於天下蒼生有害之事,我什麼都願意為你而做!」
&就好!」我毫無先兆的湊近吻上了他的唇,縱使註定寂靜宮牆相伴一生的運命,我也不要就此認輸。皇帝不是要我入宮嗎?好,我入就是了,至於侍寢一事那可由不得他!
玉郎先是一怔,隨即開始回應著我,他口中泛著酒香,窸窸窣窣轉而吻向我的臉。我亦沉醉於他炙熱的氣息,極盡所能配合著他,旖旎之色瞬間充斥了整個屋子。
人的忍耐都有限度,玉郎如今不願反抗不代表他永遠不會反抗,我今日如此一是不甘如此入宮侍奉君側,而是要為玉郎埋下一顆仇恨的種子。只有我完完全全屬於他,他對皇帝的恨意才會更深、更濃。到時我在深宮悲涼度日,他必定更加痛恨皇帝,日積月累,只怕這恨也就綿延到了盡頭。
玉郎,你放心,我會好好在宮裡呆著,等著你怒發,等著你奮起,等著你將我帶離深宮。
一番後已是黃昏,濃酒消退,意識也逐漸清晰起來。玉郎揉了揉眉心,神色越漸複雜起來。我明白,他是謙謙君子,對於這樣的事必然心中有愧,可又抑不住心中的感情。
我順了順青絲,伏在他溫厚的胸膛之上勻勻吐著氣息:「玉郎,妡兒不後悔把什麼都給了你,因為妡兒只想做你的妻子。」
&兒,跟我走吧!」他雙臂緊緊箍著我光潔的身子,仍是執念於要我和他亡命天涯,我搖搖頭,「玉郎,這樣的話不必再說了,我什麼性格你該知道的,如我肯答應也不至於等到現在!」
我緩緩用指腹堵住他的唇:「玉郎,事到如今我只能入宮。妡兒今日把自己給了你,便是把一輩子許給了你!玉郎,妡兒奢求不多,只希望你能將一輩子也許給我,能做到嗎?」
我眼中容不得沙子,儘管我可以相信玉郎,但也不保證太后娘娘不會為了撫平兒子的傷口而給他添別的女人。
&這輩子只有你!」他咬唇說道,眼中儘是悲傷流瀉,仰起頭吻了吻我的臉頰又別過臉去暗自落淚。
我知道他不會眼睜睜看著我踏入後庭,想來一不能反叛,二又說不動我隨他逃離,大約只有在我入宮之時草草了結一生方能撫平此痛。可我不要,我不要看著他消亡,因而順著他的眼瞼吸乾他滾落的淚珠,「玉郎,答應我一件事好嗎?永遠不要做傻事,永遠不要傷害自己,否則妡兒定會生死相隨!」
&他強擠出一抹苦笑將我擁入了懷中,目光邈遠的望著暗黑的夜幕。
那晚爹爹再次來到我閨房,他沒有開口問我如何決定我便出聲:「爹爹,謝謝您為妡兒所作的一切,但是妡兒不想連累任何人,所以您不必去找叔父,更不用去找皇帝。我甘願入宮!」
爹爹沒有詫異,也沒有驚訝,但只微微蹙眉,而後搖頭:「罷了,你已成年,爹爹相信你做出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兒!」爹爹喚我道,「你既決定入宮,爹爹也要送你幾句話。」
我點點頭,爹爹便道:「第一:宮中不比家裡,人心太過險惡,都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此後入宮,不管是誰都要多留一個心眼;第二:得饒人處且饒人,但有些人你得看清楚些,必要時不要手軟,能一招斃命最好不要給她喘息的機會;第三:人不害我我不害人,後宮中那些齷齪事多了去了,並不是說你想一方安寧就可得一方安寧,往後不論是誰,只要是敢對你不利,千萬不要輕饒了她,有些時候,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未必不可,但要懂得不留把柄;第四:對於皇后,你千萬提防,能用則用,不能用也不必顧念她的身份,你要記住,你是爹爹的女兒!第五,皇帝是個要強的人,你若想安靜度日,就收斂些鋒芒,記住了嗎?」
&爹,我記住了!」我對爹爹福身,爹爹忙將我扶起身來,對我道:「妡兒,我的孩子,宮中多難,你往後可千萬當心,不管何時都要記得,有蘭家為你做後盾,有爹爹為你做後盾,不管是誰,只要是敢傷害你,爹爹都不會放過她,你記住了嗎?孩子,可別苦了自己>
&爹,我知道,我都知道!」淚珠兒如洪水般滾落下來,掉在地上啪嗒作響,他分明已經是華發老翁,卻不得不為我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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