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蔽月 謀士

    廳堂里划拳拼酒的聲音漸漸落於身後,子莫扶著高湛往西廂堂走。

    九叔似乎是真的醉了,依在蕭子莫身上,踉踉蹌蹌,頭垂著,那長長的髮絲輕輕擦著子莫的臉頰脖頸,有些發癢。

    &叔,為何這西廂房都沒有人?公主呢?怎麼連個僕從都沒在這裡伺候著?」子莫打開了房門,將高湛攙扶進了屋內,見九叔似乎頭疼得厲害重心都不穩,便把他放到床上躺好。

    &想喝水。。。。。。」高湛半闔著眼睛看著上方的子莫的臉,眉眼間皆是化不開挪不了的刻骨痴戀。

    子莫一對上高湛的眼睛,便急忙移轉開來,這一個多月刻意迴避,她便是想自己冷靜了理理千絲萬縷已經讓她摸不著理不清的思緒,可是,以為已經豁然了,便覺得九叔要成婚了,那日的種種偏差與事端大概只是一場陰長陽錯的意外,可不想,此刻這樣單獨相處於一處,她終究心裡還是泛起了萬千漣漪,不知道是失措還是慌張,蕭子莫拿著水壺的手竟有些出汗。

    她為九叔倒了一杯水奉上,九叔稍稍撐起了身子,接了水杯抬起臂膀眉心不禁擰緊,手微微顫抖了一下,舉起的手又垂了下去。

    蕭子莫想到大概是九叔叔的肩膀上的傷還沒全好,就坐在床邊扶著九叔餵他喝水,九叔喝了那麼多的酒,臉色不好,子莫說道:「九叔的傷口的確是沒好吧,你怎么喝那麼多,要是又起了炎症如何是好?」

    高湛低頭靜靜喝著子莫端到他唇邊的水,一點點,好像只是在用薄削的唇瓣慢慢抿著,他微微抬眼,便是和蕭子莫四目相接。

    九叔經常一臉凝霜寒冽,可是誰曾想過他只需眉眼染暈上些許迷離溫情便是春回大地的濃烈妖冶。

    亦如那晚,亦如現在。。。。。。

    子莫一驚,九叔離她如此之近便讓她倏然支起了身子轉身便要往屋外走,一邊說:「九叔

    我去找人過來給你喝些醒酒藥吧。對了,公主的丫鬟是叫珠兒對吧我去找她來,你看怎麼那麼大意,連洞房花燭夜在哪裡過都弄錯了,我立馬去找。。。。。。」

    話沒說完,卻是身子被人從後抱了個滿懷。

    &恭,你便要如此躲我一輩子嗎?我是怪物嗎?讓你如此害怕。。。。。。」身後,是九叔的胸膛,還有眷戀得垂頭擱在她頸窩裡的九叔的臉龐。溫熱的氣息吹著她的耳朵,熏紅了她的臉龐,竟讓子莫全身忍不住得微微戰慄。

    九叔的臉擦著她的耳鬢,這般親密讓蕭子莫這一個多月來不曾忘卻但故意忽視的不安慢慢環繞著幾乎要把她在這種巨大的荒唐之中擊倒。

    &叔,我是長恭啊。。。我是你的侄兒長恭。。。你,是喝醉了吧?」子莫抬上手要去掰開高湛環住自個兒的手,可高湛像是用盡了最後的力量,手指骨節泛白,任子莫如何用力,任他手臂上的傷口都在隱隱裂開了,還是不肯鬆了分毫。

    &長恭,你當是九叔我瘋了吧,是嗎?如果真是瘋魔了那也好,我便不用日夜受這般煎熬。你是我的劫,我的痴,我的狂,我高湛此生為人獨獨想要守候終身的業障,我戀你戀得不可自拔想你想得幾欲成狂,我日日夢魘都是將你占為己有一生一世相廝相守。。。。。。長恭,我除了這樣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說罷,竟一低頭死死咬一般啃在了蕭子莫的臉頰脖頸上,好像那頭冰原上已經失了理智的蒼狼。

    嗚。。。蕭子莫一陣吃痛嗚咽,使了全身的力氣將身後的高湛甩開,高湛料到她會掙扎,竟也發狠得任憑她如何抵抗也不肯分開。蕭子莫武功在高湛之上,要是全力別說掙脫開就是殺了身後的那人都可以。可聽到九叔因為肩膀的傷被她擊到而悶聲哼了一下,便不知為何心軟了下來,高湛垂著他的眼帘,半闔著眸子,眼中是灼人溫度又夾雜著如絲絕望,他不知道他該如何收場,便是長恭恨透他了一掌殺了他才好。

    如此想著,他不管不顧,抱著子莫又是一陣痴狂得啃咬,從嘴唇,臉頰,下頜到那讓人一陣發軟的脖頸,無比貪婪又如此絕望。

    蕭子莫閉著眼睛拼命忍耐,雙手握著拳頭指甲掐著掌心幾乎戳出血來,好像是在赴死一般

    呵。。。。。。高湛看著懷中人兒的模樣,悽苦笑著,又像是悲泣,不再動作,只是慢慢把他的臉貼在蕭子莫的臉側,壓抑喘息:「長恭,你殺了我可好。。。。。。?」

    滾燙的眼淚從高湛眼尾滑落,順著想貼的臉龐流到了子莫臉上。

    蕭子莫被這滾燙的淚滴更是灼燒得無所遁形,她輕輕嘆息,只是盯著腳邊的塵埃,沒了力道:「九叔,千般不是萬般不該,是我的錯,可是我們真的不可,你饒了我可好?」

    高湛聞言,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兩眼是萬念俱灰的絕望:「你可真是我大哥的好兒子,文襄一脈的希望。。。。。。寥寥數語便把我的齷齪心思打到了十八層地獄去了!哈哈哈,你便是厭惡透了我了吧,想讓我別污了你文襄四子的名聲,你的錦繡前程,是嗎?」

    &恭只求高府一門平安即可,根本沒想過什麼錦繡前程。九叔叔,你放手吧,你我此生便是不可能,除非乾坤逆轉天地變色,我當做你我之間便是什麼逾越都沒有過,我們還是叔侄,你還是我九叔,我還是你的長恭侄兒可好?」

    &好!」高湛竟然如此決絕。

    掰過了子莫的身子,面對面抬著她的臉憤憤說道,「我什麼都不要,我只想和你一起,這便是絕不可能?這便要我抱憾終身?」

    「。。。。。。我便不明白,你我何時到了今日的地步?」子莫雙眸似星,看得高湛難以自抑。

    &呵,你不明白,大概我也是不明白的。都是男子,且你還是我的侄兒。大概,是你第一次在那寒梅清線月色氤氳中抱著我哭著喊我爹爹的時候,或者是我瞧著你的馬車出了鄴城都不知道何時再能相見的時候,也可能是你每次與你的哥哥們嬉笑打鬧而我只能獨自立於一旁做著你那生疏萬分的九叔叔的時候。。。。。。」高湛聲音婉轉,委委低訴,「長恭,我真希望我不是你的九叔,這樣,也許你還能多接受我一分吧。。。。。。」

    蕭子莫想好的千言萬語還沒說出便被凝在了喉間,她該如何和他說,他們便是不可能。這樣不該,也不可,更是萬萬不能。可是看著那一向桀驁孤冷的九叔滿臉都是不曾停下的眼淚,她竟然語塞了。縱然知道她便是鐵石心腸要讓九叔斷了念頭才好,可那些冷冰冰的規勸之言她也是一時說不出來了。

    子莫定了定心神,低下頭和九叔說道:「九叔,天色晚了,你去公主那裡吧,洞房花燭夜,你不能這樣。」

    &你便是覺得有了個鄰和公主綁著我,你身邊就會少了我這個煩?」高湛捏著蕭子莫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他。

    &叔,你明日裡如此明理冷靜的一個人,今日怎麼如此糊塗?你是堂堂長廣王,你娶了公主回來她便是你的妻子,這與你我。。。。。。這與我何相干?」蕭子莫被逼得冷了臉面。

    &個不相干。。。。。。那我明明白白告訴你,這當然相干。我不想要她,我要的是你,我朝思暮想的都是你,我便要你和我一同長相廝守!」高湛大概真是酒勁上了頭,竟然如此說道。

    &叔!」子莫一臉通紅。

    &恭,我們兩個離開鄴城好嗎?我不當長廣王,你也不是那高長恭,我們離開這裡,隨便去哪兒都好,江南,北塞,西域,你喜歡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了好嗎?到那裡,你不是我侄兒,我也不是你九叔,好嗎?長恭,只要你陪著我,別再讓我一個人,好嗎?」高湛似在乞求,聲音里是他自己都陌生的卑微。

    「。。。。。。九叔,你這是何苦?」蕭子莫不可置信看著這個這個一向高高在上不動神色的男人。

    &不肯?為何?為了那高孝琬還是那高府?」高湛蹙眉道。


    「。。。。。。九叔!你醉了!別再說了,我去找下人過來給你醒酒。」子莫剛要朝門外走,而高湛便又拉著她不讓她離開,蕭子莫有了準備便也沒有那麼輕易又被拉了回去,只是和高湛糾纏著,手腕被高湛握在手中。

    兩人拔河一般,此刻,門外突然起了敲門聲。

    高湛和蕭子莫皆一愣,子莫趁機抽出了手。

    &人?」高湛正色問道。

    &下,公主在東廂房等得久了,怕您喝酒多了會傷口復發,讓奴婢過來找您。」門口丫鬟怯怯說道。

    蕭子莫一聽便知是九叔有意騙她來這西廂房了,又氣又惱。

    &便先回去吧,我知道了。」高湛語氣又回到了平常。

    &丫鬟退下了。

    丫鬟一走,蕭子莫也忙不迭離開。

    &恭,你頸上出了血,回去抹點藥。」高湛幽幽補了一句,故意提醒她道。

    蕭子莫一摸自己的脖子,真是有血,心裡又知道這高湛是故意引她來的西廂房,便是又氣又惱,臉紅白交替變了顏色,也不敢再回頭,直直邁出了房門。

    高湛看著子莫頭也不回的身影,心中愴然,緩緩走到床榻邊,手撫過子莫方才坐過的地方。。。。。。他這是何苦?便是如此把他嚇跑了,大概日後連見一面都沒了指望。

    高湛忽聽得窗外一陣輕微響動,厲色道:「誰?出來!」

    窗外那人怔了怔,便大大方方站在了門外。那人衣袍一擺,恭敬跪於高湛面前,磕頭道:「臣和士開見過長廣王殿下,殿下萬福!」

    高湛見是他,收了臉上的頹色,坐於桌旁的圓凳,給自個兒倒了杯水,冷冷看著他,也不叫和士開起來。

    &不在前廳堂喝酒跑來這裡是聽本王的牆角嗎?」

    高湛與和士開同窗多年,雖知道此人才高八斗卻心術不正利慾薰心,不宜深交,可的確這和士開甚會揣度人心,省時度勢,高湛欣賞他的才學,且在政務與朝堂鬥爭中也時常有用得到這和士開的地方,便這些年留此人在身邊當做了謀士。不想,今天會讓他知曉了此事。高湛目露殺意,實在不行,他也只能殺了此人了。

    &下,小人只是喝得熏醉來透透氣,不想。。。。。。」

    &想什麼?」高湛壓低了嗓音。

    &不想堂堂長廣王殿下今日大婚一人灌著悶酒便是為了此等不能與人說起的不倫戀情。」

    &肆!」高湛一拍桌子,大怒道,「和士開,你不要以為與本王同窗多年就可這般胡言亂語口不擇言。本王顧念與你的同窗情誼,且珍視你的才華才會任用你,如不是本王一力提攜你,你早被陛下遣出了鄴城!」

    文宣帝高洋一直都不太待見這個和士開,丞相楊愔也對此人詬病頗多,和士開能撈個行參軍做做已是高湛的面子了。

    &殿下對和士開的提攜之恩形同再造,屬下對殿下的大恩大德感恩於心不敢有一絲忘卻。便是因為殿下對小人來說如此重要,小人今日裡才想跟長廣王殿下直諫!殿下聽了,若是還想殺我,和士開死而無憾。」和士開又重重磕了一頭。

    &想說什麼?想說我高湛痴戀自己的侄兒是背倫棄德,十惡不赦?想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燭火照得高湛的雙眼明暗交錯,眼底有暗流澎湃。

    &臣想說,殿下愛戀高長恭,不是不可,而是現在不可。」

    &你倒是說說,何為現在不可?」高湛挑眉看著這和士開。

    &認為,高長恭大人絕世風采,殿下傾心於他便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到底叔侄名分在外,殿下若只想靠著一番痴心苦苦等著長恭大人,盼著日後他對您也能心有所傾,那便是要抱憾終身的。」

    。。。。。。高湛何曾沒有想到這樣的結局,可是,他除了一番痴心苦苦煎熬還能如何呢?還能憑著他長廣王的那點權勢強迫他長恭侄兒就範嗎?

    高湛眼底流過一陣暗潮,他猛地陰騭得抬眼盯著和士開,說道:「和士開,你今天居心叵測便是要和我說的是這個?」

    和士開一笑,他怎會捕捉不到高湛那一瞬之間的念頭呢?

    &下,您明明是聰明人,為何這般看不透。您和文襄皇帝,當今陛下都乃一母同胞兄弟,婁太后所生的大齊正統,為何就沒有考慮該如何掌這江山,便是掌了這美人?」

    &膽!和士開,你說話真是越來越沒有王法了,若是讓旁人聽了傳入我二哥耳中,我高湛還不被你所累!」

    &下,今日裡沒有第三人,只有我君臣二人!您為君,我為臣,臣和士開如能早日見得殿下您登上大寶,他日便是身首異處也是含笑九泉!」

    &嘴!你不用等到他日了,今日我便讓你身首異處,死了到那亂葬崗成了個無頭冤鬼!」高湛威嚇道。

    &下,早登大統不光是為了您能一償所願,今後您與長恭大人出雙入對便無人敢指摘半句,這便也是為了長恭大人。天下之大,莫非皇土,率土之濱,莫非皇臣,即便高大人跟著您流落他鄉,你們怎麼逃得過悠悠眾口,史官們的口誅筆伐?!」和士開拱手跪於地上,不卑不亢直言,沒有意思退卻,「殿下,您該為高大人想想,長恭殿下文韜武略,天生俊傑,可當今陛下卻並不重用於他,似是要抹去了他的絕代風華,殿下,高大人這顆明珠,要想揚名天下,能建功立業,靠的也只有您這位明主了。到時候,您和長恭大人珠聯璧合,便是大齊君臨天下建下千秋偉業的時刻。。。。。。臣和士開,願有生之年得見陛下您一統南北重建中華帝國,此生無憾矣!」

    又是重重磕了一頭,和士開久未抬頭,但是,他心中已知,他勝了,高湛已經不想殺他了。

    &我君臨天下,長恭他當真會心甘情願相伴於我身旁?」高湛起身立於房間暗影下,抬頭看著窗外,似是在問和士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著。

    &高大人最珍視的,無非是長房一脈的骨肉親情,您登了大寶,又施恩於高府,他對陛下便會不同了。」

    高湛自視甚高,原以為沒什麼是他真的願意賭了一切去要的,沒想到那高長恭便是他和士開的福將。是那高長恭戳到了高湛的命門上,讓那心深似海的長廣王願意豁出去一搏,如此,他和士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夙願,便也有了指望。



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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