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猗白了她一眼, 走出兩步,見她右手還放在自己腰間,斜眉,「還不放?」
「哦。」蕭琰反應過來放手, 說了句,「姊姊的腰太細了。可見是太瘦了, 飲食應該多用點才是。」
二婢低頭忍笑。
蕭琰沒注意沈清猗寒光颼颼的眼神,兀自叨念著,「書上說,美人以豐盈為美,富麗為姿, 雍容為度……」
沈清猗冷睨她一眼, 語氣不善,「豐盈不是說腰。」
「啊?」蕭琰眨了下眼,然後想起綺娘的細腰豐胸,好像「豐盈」指的是上面,她眼睛便溜到沈清猗穿著柏葉紗羅襦裙的胸口,是不怎麼豐盈啊……便覺耳朵一吃痛。沈清猗幽冷的聲音道:「蕭十七,看哪呢?」
蕭琰眼睛立即往天上飛,「今日天氣真好啊,睛空萬里無……呃,有白雲。」抬手拿下沈清猗揪她耳朵的手,笑嘻嘻道,「耳朵紅了,真的。」說著還湊過去給她看。
沈清猗便見眼前晶瑩如玉珠的耳垂,瓷白細膩,哪有半絲紅?……哼了一聲,抬手敲她頭上,「都讀的什麼書,學貧嘴了。」
蕭琰哎喲叫冤,「那不是詩中寫的嗎?」
沈清猗又揪她耳朵,「心思不純。」
蕭琰一邊閃,一邊笑,「那也是寫詩的人心思不純,哈哈……哎,別揪了,真紅了……」
兩人打打鬧鬧,沈清猗仿佛回到了幼年還不知愁的時候,難得有了幾分童真。
青葙和赤芍心道:少夫人平常和世子在一起的時候,都是冷靜淡然的穩重氣度,倒是和十七郎君在一起的時候,多了些生動。二人一想又恍然了,和丈夫相處,當然是和弟弟相處不同的。
將近主院時,蕭琰戴上了面具,和沈清猗在中門分道,自去前院書房,準備與兄長道別後就回清寧院。蕭琮才從府外回來不久,知她擊敗了蕭承忠,高興之後感慨,「天道酬勤,阿琰的辛勤付出是有回報的。」又告誡她不可恃武鬥狠,蕭琰應下,心道,她又不是蕭十四。
想起蕭琤,蕭琰便問:「十四哥在軍中可好?」
蕭琮對蕭琤進入驍騎軍後的表現挺驚訝,那般嚴苛的訓練竟然不吭一聲的承受住了,這讓所有不看好他的人都大吃一驚。「你十四哥這回耐住了性子,在預備團的作訓月考都是優,估計能夠參加十一月的驍騎軍選拔。」
通過選拔,就是驍騎軍的正式一員。
蕭琰不由有些羨慕。
她道:「阿兄,我打敗了蕭承忠,也可以入軍了吧?」
蕭琮笑容一滯,只覺頭大。
蕭琰道:「十四哥只是年紀比我長點,他還沒打敗蕭向南哩。」言下之意,蕭琤論武不如她,為何他能入軍,她不能?
蕭琮頭更痛了。
他當初聽進去沈清猗的建議,向父親提議送蕭琤入軍,是因為蕭琤好武厭文,他認為這個弟弟適合從軍,安排到八叔父蕭昂的後軍也是穩妥的做法。雖然因為呂三郎事件罰入驍騎軍預備團是個意外,但那也是磨礱砥礪。蕭琮認為這條路是適合蕭琤的前途。
但放到蕭琰身上,同樣是好武,蕭琮卻全然不覺得從軍是蕭琰應該的前途。一想到軍營那種粗糙的地方,和那群粗糙軍漢子混一起,嚴酷的訓練,嚴格的軍紀……蕭琮是怎麼也不放心的,心理上完全無法接受如玉無瑕的弟弟要進入軍中這種事。
他斷然揮手道:「不行,軍中不適合你。」
但見蕭琰抿著唇,蕭琮就後悔語氣生硬了,柔和了聲音道:「阿琰,等你再大些,過幾年就可以入都督府,從兵曹主事做起,以後阿兄的兵曹參軍就是你的……阿琰,你不需要走從軍這一途,你有更好的路。」
蕭琰一臉驚訝,她沒想到兄長連她的前途都已經提前計劃好了,心中頓然感動。
但是,這條路雖然便利,卻不是她想走的。
「阿兄,我不怕苦。蒼鷹只有展翅,才能學會經受風雨,飛得更高、更遠。」
四哥安排的這條道,不適合她。在官署中坐等晉升,那要熬到什麼時候?即使靠著國公府嫡子的身份和四哥的照應,升職不會太慢,但別人不會真正心服。再說了,她也不喜歡過那種文事武職官的日子。
蕭琮沉默了一下,道:「阿琰先回吧。這事以後再說。」
蕭琰也沒指望一次成事,做出怏怏的表情,和兄長道別離去。
蕭琮心中煩躁,端起一盞茶半天沒喝下去,進了內院和沈清猗說起這事,一臉發愁的嘆道:「阿琰也不讓人省心啊。」
沈清猗想了想,道:「我們安排的,未必是阿琰喜歡的。蕭氏有蘭花也有鷹,阿琰要做鷹,總不能拘了他做蘭花。」
蕭琮默然。
「……這事,還是要看父親的意思。」沈清猗心裡忖度梁國公對十七的態度,當真令人費解,別說梁國公,就是公主對十七的態度也是讓她奇怪的。
蕭琮伸指揉了下眉,「父親應該不會同意。」
次日,他去睿思堂請安時向父親說了這事。
蕭昡心中忖思送女兒去軍中的利弊,如果能藉此脫離清寧院那位的掌控,那倒是好事。
如果要送十七去軍中,應該是蕭曈的靜南軍最合適。有蕭曈照應,蕭昡也能放心。
但這個時候卻不適合去靜南軍。
長安派出的天使進入吐蕃後,三個月談下來,邏些同意賠償金銀,並將念青山以北的青唐域作為補償公主身隕的代價賠給大唐。丹增多吉這是使的一石二鳥之計,青唐域是格桑達瑪的封地,丹增多吉是想讓大唐軍隊替他收拾了格桑達瑪。對大唐來講,這是一塊放到嘴邊的肉,雖然這塊肉不肥,而且骨頭多,但拿下青唐域對大唐青蕃邊地的安寧十分重要,河西道肯定是要吞下這塊肉的,靜南軍和驍騎軍已經在靜州集結,隨時可以進攻青唐。
這個時候,蕭昡當然不願意將蕭琰送去靜南軍,太危險了。
蕭昡心思幾轉,最後拿定主意道:「以後,由蕭懷中教十七。」
蕭琮驚訝,他正想著一會再提這事,沒想到父親就已決定了,但他轉念一想便明白了父親的用意,笑著點頭道:「若有蕭懷中教武,十七弟參軍的心思應該消停一陣了。」
蕭昡心中盤算道:「她能接下蕭懷中百招不敗,就允她入軍。」蕭懷中已是登極境後期,蕭琰要在他手下撐過百招,至少得兩年後,那時青唐域已經已定了。
蕭琮雖然還是不願蕭琰入軍,但正如妻子說的,阿琰要做鷹,他總不能折了她的翼,兩年後阿琰就滿十五了,那時入軍總比現在鬧著要入軍好。
當天上午,蕭琰便從蕭承忠那得了消息,心中大喜,練完刀沐浴換衣後便衝到書房,對母親道:「先向蕭懷中學武。然後,打敗他!」
商清一手拍她頭上,「不錯,努力。」
蕭琰抗議道:「阿母,頭拍多了,長不高的!」
商清淡墨色的眸子看向她胸,這裡沒拍也沒見長。
蕭琰無力呻. 吟,倒在榻上,這是能比的嗎?這是能比的嗎?
沒過多久就到了七月初五,蕭琰在聽風亭第一次見到了聞名已久的侍衛統領蕭懷中。
這位國公府第一侍衛高手身材纖細,像春天的楊柳,眉目也秀致,膚色很白皙,讓人想起「濯濯如春月柳,色皎如明月」。
但就是這麼一個看似纖柔的美貌侍衛,一出刀卻是雷霆。
蕭琰無論使什麼刀招,他都是最簡單的一刀。
他的刀一出,就仿佛這片天地的主宰。在那一刀的氣勢下,任你精妙的招式都使不出來,就像彈琴的節奏,「咚」一聲被打斷,連續的曲子就再也彈不下去,憋悶的讓人吐血。
蕭琰的刀勢無法延綿,不得不變招,三十六式刀招都被她使出,但蕭懷中一刀擊出,便亂了節奏。蕭琰憋悶到極點,就好比你連續彈三十六首曲子,但每首曲子都恰在你入佳境時「嘣」一聲斷弦了,直讓人抓狂吐血。
蕭琰真箇吐血了。蕭懷中每一刀打斷她的節奏,就讓她的內臟震傷一次,當使到三十六招時,蕭懷中刀勢一收,她那口憋悶已久的血就噴了出來。
青葙、赤芍驚呼一聲。
沈清猗臉色也一冷,眸如冰雪。
蕭懷中收刀而立,身姿纖細如春柳,卻蘊藏著無可摧的力量,「十七郎君的橫刀戰技已練得純熟,缺的只是實戰運用技巧,招式上懷中無可教,唯千錘百鍊爾。」
他目光又鋒細如針,「武道之搏,是意志、力量、技巧的搏戰。精、氣聚元為力量,招式、經驗為技巧,心、神合一為意志。十七郎君已入融合境,所謂融合者,合意志、力量為勢。高手之戰,以勢稱王。低者,以勢壓人;高者,以勢控場。」
蕭琰領悟道:「以勢控場,就是掌握節奏?」
「不錯。武道源於自然,自然萬物皆有節律。如果你的節奏能控制敵人的節奏,戰必勝。」
蕭琰行禮肅然道:「謹受教。」
蕭懷中也向她行一禮,「今日武課到此為止。」又向亭外遠處的沈清猗行了一禮,出亭而去。
蕭琰這才跌坐在地。
沈清猗一驚,趨步入亭,右手探向她腕脈,「阿琰,傷勢如何?」
蕭琰立即擺手,「沒事,我調息一下就好。」她瞑目運轉內氣。行氣幾個大周天后,內傷好了小半,睜眼見沈清猗關切的臉色,她笑道,「姊姊,不妨事,我再調息幾次,就好了。」她又闔上眼,腦海里卻不由回放著蕭懷中每一刀出刀的節奏……她用心揣摩,完全沉入了蕭懷中出刀的勢境中,連沈清猗的手指搭在她腕脈上都沒察覺。
沈清猗的眼色忽然一變,溫和的目光瞬然如雪,抬眸看了蕭琰一眼,又換了另一隻手腕切脈,那霜色的眸子便如有幽光在浮沉,片刻後便如沉潭般,幽黑不見底。
蕭琰從揣摩中醒過神來,便見沈清猗那雙寒幽不見底的眸子……她的手指,正搭在自己右手的腕脈上。
蕭琰一驚,抽手。
沈清猗淡色的唇一啟,「你內腑震傷,今日不宜練武,先去藥房治傷。」拂袖起身,冷冷斜了眼猶在呆愣中的蕭琰,聲如寒冬積雪,「還不走?」
「哦!」蕭琰應聲,撐地而起,跟在沈清猗身後出了亭子,心裡直打鼓:姊姊應該知道了吧?知道,還是不知道?
一路糾結著到了主院西北面的藥房。
沈清猗帶著蕭琰徑直入了後院的天井,吩咐二婢:「在門口守著。」
青葙、赤芍都覺出少夫人心情不好,以為是要責斥十七郎君,她們在場不方便,應了一聲,退出後院將門拉上,一左一右立在門口守著。
沈清猗冰寒如雪的眸子盯著她,「說罷。」
蕭琰取下面具,一時覺得口乾,還有著心虛,見沈清猗面如霜雪,心中一噤,不敢打馬虎眼,「姊姊,不是我要瞞你,是從小就這樣了。……母親說,我容貌太盛,這樣方便些。」她嘴角抽了抽。
沈清猗挑了下眉,小孩兒就能看出「容貌太盛?」——哄鬼呢?
蕭琰一臉糾結,「母親是這麼說的。父母容色太盛,子女也差不了。」
沈清猗便盯著她的臉仔細的看,心裡有一種隱隱約約的猜想。
蕭琰被這種專注的打量看得有些不自在,雙眼朝上望天。
良久,沈清猗哼了一聲。
蕭琰看著她,走近一步道:「我不是存心要瞞姊姊。只是想著,既然真心認你作姊姊,那是弟弟妹妹又有什麼關係?」
她習武個子長得快,雖然十三,看起來已如十六七,僅比沈清猗矮了小半個頭,這一走近,沈清猗便能清晰看見她晶瑩純淨的眸子裡倒映出自己的人影。她心裡已沒那麼生氣,但眉眼仍籠寒霜。
蕭琰心中忐忑,拿起她的手放自己耳朵上,「姊姊若是不消氣,那就揪我吧,多揪幾下就消氣了。」
沈清猗抿著唇,忍了笑意,心中氣已大半消了,卻還是有些介意,或許是因為蕭琰瞞了她這麼久。對於蕭琰是弟弟還是妹妹,她倒不在意,或許妹妹還更親近些。她的兩根手指捏著蕭琰精巧的耳朵,聲音幽幽的,「任我揪,嗯?」
蕭琰耳朵被她捻著,不知何時會突然下力,心中叫苦一聲,臉上卻嘻嘻笑道:「只要別揪掉了,讓我沒法見人就好。」說著近前去,伸手摟住沈清猗柔細的腰,只覺不用裝弟弟反而更親近些,不由笑出聲來,道,「我有了姊姊,真是極好。」
沈清猗既知她是女子,便任由她抱著,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感受到她身體透過來的熱意,她的手便從蕭琰的耳上滑了下來,落在她腰上,寒涼的聲音道:「這次就放過你了。以後,不許再有事瞞我。不然,你這個妹妹我就不要了。」
蕭琰聞聲抬頭,神色欣喜粲然,立即保證,「以後都不瞞。」
沈清猗伸手推開她,一臉嫌棄的表情,「七月天了,不嫌熱麼。」
蕭琰立即伸手給她扇風,一副小意殷勤的模樣。
沈清猗白她一眼,問:「你的傷可要緊?」
蕭琰回手揉著胸口,「吐了那口血,舒暢了。應該過兩天就好。」
沈清猗又細細給她把了脈,叫進青葙,口述了方子,讓她在藥房揀藥爐火煎。
候藥的時間裡,沈清猗便在天井給蕭琰講療治內腑受傷的藥理。
沈清猗決心要好好教導這個不省心的妹妹,若以後經常受傷怎麼辦?她可不能時時看著她,心裡忖思著,要制出療治內傷的藥丸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備註:
唐朝的軍隊編制是:軍——營——團——旅——隊。
每營 1200 人,營設都尉。
每團 200 人 (有時以 300 人為團),團設校尉。(相當於營長)
每團轄 2 旅,每旅 100 人,旅設旅帥。
———風中凌亂了,營比團大,團比旅大。所以,本文驍騎軍的一個預備團,就是現代一個營。如果看到一隻「旅帥」跳出來,那就是一隻排長,摔!【所以古代叫將帥,因為將比帥大——帥比將大約摸是從宋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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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昨晚寫好後,早晨修改比較大(沒時間檢查有沒有蟲),所以晚上通讀檢查一遍才發。
第三十四章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