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弩箭從她身側穿過, 穿透騎馬衝過來的一名死士的拉弦右臂,那羽箭在蕭琰的馬頭斜前方一丈落下。
蕭承實端著軍制單弓弩,很實在的提醒她:「十七郎君別走神。」
蕭琰一凜,知道此刻不是害怕或分神的時候, 一夾馬腹上前,迎上那射箭的馬賊,秋水刀一式潛龍出水,撩、旋、斬。她的對敵經驗固然不足, 卻勝在刀法精妙, 而且內功修為比對方高,三招過後便將第二個馬賊斬於刀下。這回她吸取了教訓,一刀斬了那人的頭, 再怎麼凶厲臨死也發不出反擊了。
蕭琰越打越順手, 漸漸克服了殺人的不適,到後來刀下已無三合之敵,一身寶藍箭袖袍子如同血肉池子裡撈出來的一般,渾身散發著比那些死士還要濃烈的血煞氣。
她從殺第一人手顫,到殺最後一人手穩如磐石。
她殺了六十七人!
前面的人死狀都很慘,第一個全身碎爆,第二個斷手斷頭,第三個斷手破腹,第四個腰部橫斬斷成兩截,之後都是斷肢加劈頭,殺到三十七人後,她的動作越來越如流水,往往一刀斜劈或橫斬,乾脆利落的斬首。
她殺的最後一個人是馬賊首領,武道修為是融合境後期,比她高了一小階。蕭懷中曾贊蕭琰在融合境內,同境界內功無敵,她雖然是融合境中期,內力卻勝過馬賊首領。但馬賊首領的對敵經驗比她豐富得多,加上抱著一身死志,只攻不守,讓蕭琰初期戰得頗為吃力,身上添了好幾處傷口,直到五十招後顯出她內力深厚的優勢……馬賊首領最終死在她的長空鷹喙下,刀尖啄入那人咽喉,暗勁崩發,喉骨連同頸椎骨都碎沒見了,只餘一顆腦袋向後軟掛在脖子上。
蕭承石嘶了口涼氣,「還不如咔嚓掉!」這掛頭的造型略驚悚。
端硯、侍書等四侍僕已經吐無可吐了,一臉虛弱的互相扶著,看著蕭琰的目光都不一樣了,「美貌無瑕的玉郎君」在他們心中已經變成了「美貌英武霸氣的修羅君」。
青葙等七名婢女坐在後面車內沒敢掀簾,不然也已經吐到只有胃酸水了。
隨著馬賊首領的斃命,四百七十名馬賊全部戰死殆盡,沒有一個退卻的。三百名牙兵也死了二百三十多人,三十五名侍衛死了十一人,其餘全部重傷輕傷,躺在地上或倚著馬腿屍體坐在地上,沒一個能站起來的。
蕭琰全身都成了血人,連著殺六十七人也讓她力竭,尤其是與那馬賊首領對戰時,右胸又受了一腳,一吸氣就是撕扯一般的痛,身上也因為那馬賊首領不要命的打法受了多處刀傷,卻仍然穩穩的立著。
蕭琮、沈清猗一下車便見她渾身鮮血,握刀立在屍群中,如同浴血的阿修羅,心中震撼難言,酸痛,驕傲,喉嚨仿佛塞了沙礫,澀澀的痛,又窒息得喘不過氣來。
「十七郎君,威武!」
一名躺在地上的騎兵啞聲喝道。
威武,是河西軍的喝彩。
其他傷兵跟著喝道:「威武!威武!」可惜不能拿刀敲盾,頓槊擊柄!
受傷的侍衛們都嘶啞笑起來,跟著喝彩的第三節:「嚇嚇嚇!」
蕭琰渾身血肉渣子淋漓,攏著眉說了兩字:「想吐。」
眾傷兵侍衛一愣,跟著嘎嘎嘎笑起來,這種直白他們喜歡!
「想吐就吐才是好兒郎!」
「大殺之後大吐,真猛士!」
「好兒郎,能殺能吐能喝!」
「吐了之後干一壺!」
「要干霍山燒春酒!」
在這些起鬨的嘶啞笑聲中,蕭琰突然覺得胃不翻騰了。
她緩緩抬刀,斜退一步,蹲身下坐。
就在眾人以為她終於撐不住要跌坐下來時,她手中刀突然向後猛片,「片刀式!」喝聲出,一口血「咯!」跟著兩臂伸直,腿成弓登,掛刀式,左腿進,刀下壓,扎刀式,右足踏前,刀斜削,錯刀式,旋身步進,纏刀式,再回步藏刀,裹刀式,弓步斬刀,斜撩,進步,刺刀式……每出一刀,咯一口血,內氣卻因竭盡而回生,枯榮之極是生發,吐盡瘀血便是氣血回生。
眾傷兵都看出十七郎君這是使的基本刀招,學刀者都會。
便見那血袍少年在周圍死士的屍體殘肢體中踏步練刀,每一步都踏得準確,每一步都踏得穩,不管是踏在屍體還是斷肢首級上。
便有人叫好,扯著嗓子吟唱道:「狂風兮淬我刀,寒霜兮淬我刀,暴雨兮淬我刀,怒雪兮淬我刀,血肉兮淬我刀,碎骨兮淬我刀,磨志兮淬我刀。」
他才唱出一句,便有更多的人吟唱起來。
這是淬刀歌,學刀者都會,唱的是無論什麼困境都不能輟了練刀的意志,尤其在生死之境,更是武者尋求突破的契機。
眾傷兵都看出蕭琰是在大傷之後磨礪刀道,練的不是刀招,而是意志。
看著那一絲不苟練刀的血袍少年,一刀一咯血,眾人眼中都流露出欽佩之色,難怪小小年紀武功就有如此修為,有這種以血淬刀的意志,不成功都沒道理啊!
沈清猗看了兩眼便硬生生收回目光,壓下心中那份強烈的震盪,吩咐白蘇八婢從車中取出藥箱,先自用薄荷霍香丸平伏她們自己的反胃欲嘔,再給內傷重的傷員服下療傷藥丸,轉頭又吩咐端硯四侍醫治外傷,「重傷的不要移動,先止血,再扎繃帶,斷骨的先不要動。」
白蘇、端硯十二位侍婢立即聽令行事,那些胳膊能動的傷員也拿出身上的金創藥止血,接過繃帶自己包紮,遇到背上敷不了的便互相幫忙。
蕭琮強行收回投注在蕭琰身上的目光,強抑心中的起伏震盪,做他這個世子該做的事,巡走傷員中間慰問傷勢,毫不顧忌金線繡著的靴子踩踏著肉泥,乾淨的織錦衣袍沾上血漬。他的臉色因為濃重的血腥味刺激還有些發白,但神色卻是從容的,一身圓領窄袖袍將他的清俊雅致襯出了一分英氣,尤其在這個遍地血肉和傷員的場景中,因為文質更顯得果毅。護兵們看見他過來,都流露出了真正的敬意。
蕭琰專心致志的練刀,周遭的一切都不入她的心。
她是以刀招代替淬體拳。三十六式基本刀招使遍,全身經脈就走了一遍,每喝一聲招式,就是濁氣吐出,每咯一口血,就是新氣回生。當咯出三十六口血時,瘀血去盡,新血生發,內氣盈然充沛,一道道衝破六十四個新穴,十二條正經上共五百七十六道竅穴通。
——融合境,後期!
蕭琰細眉如刀飛揚,最後一招收勢,秋水刀上一泓秋水,鮮血早已經滴淨,雪亮的刀面上映出她粲然歡喜的眼眸。
想起商七驚聞「喜訊」的木臉表情,蕭琰覺得更加愉悅,若非場景不適合,她定要哈哈哈大笑三聲。
回腕利落的收刀入鞘,她眼目一轉,掃見沈清猗正給蕭承義的斷腿正骨,立即小跑了過去,笑著道:「阿嫂,要我做什麼?」
沈清猗抬頭看她,眼裡有關切,「傷好了麼?」
蕭琰燦笑,「好了。」她臉上的面具還是血紅的,一雙眼睛卻是黑得清亮,因為笑意而漾出波光。
沈清猗眸光不由柔和,道:「你去將屍體上那些箭□□,去了箭頭箭羽,拿來作正骨的支板。」
「好。」蕭琰道,抬身向關切看過來的蕭琮笑了一下,便去搜集馬賊屍體上的箭枝,才削了四五枝,她突然抬頭朝東北方望去,回頭道:「又有大隊蹄聲來了。」
繃帶吊著一隻胳膊的蕭承智道:「應該是原州折衝府的府兵。」在大戰將起時,他就讓蕭承禮從後方悄然馳出,繞道往百里外的原州城折衝軍府請援兵。
蕭琰騎上一匹馬背,打馬馳出前方官道的一個拐彎,直立馬背張目望去,便見幾里外的平原上有百人騎隊的旗幟快速向這邊移動。
她運足目力,漸漸看清是騶牙旗,還有一個「原」字,馳馬回去報道:「是原州折衝府。」
眾人都鬆了口氣。
半刻鐘後,騎隊疾馳而至,原州折衝府都尉程延夏和右果毅都尉令狐易率領一百騎兵趕了來。
兩位都尉翻身落馬,匆匆上前向蕭琮行禮,見他衣衫上沾血均是一驚,程延夏當先問道:「世子可安好?」
蕭琮清俊面龐神色從容,微笑道:「某安然。」
程延夏和令狐易都鬆了口氣。
蕭琮吩咐二人安排府兵救治傷員,又令派一隊人回原州送一百副行軍檐子過來,抬行重傷不能行走的傷員。
程延夏和令狐易恭謹應諾,他二人率騎馳近時見到戰場慘烈之狀心中已是驚駭,待見到世子蕭琮清雅文質卻鎮定從容,吩咐起來有條不紊,均心想:世子哪是傳聞中的病弱?
二都尉下去呼喝軍士安排時,又望見傷兵群中一位戴胡帽、穿翻領胡服的女子接骨利落,望側臉顏清似冰雪,即使在血色戰場中也有一道凜冽清華;旁邊一位血紅袍子、面具上也是血紅的英氣郎君則用刀削箭枝,固定斷骨扎繃帶,兩人配合疾而不亂,反而有種行雲流水的美感。
程延夏和令狐易不由詫異,一問周遭傷兵,竟是世子夫人和世子十七弟,吃驚下油然生出敬意。
一刻多鐘後,原州刺史劉儀質和右果毅都尉諸義之帶的四百步兵隊也趕到了,上前見過蕭琮行禮問安後,安排一百府兵打掃戰場,其餘人等抬著傷兵行往原州城。
蕭琰一身血袍騎在馬上,面具上的血渣已經用手巾擦拭得七七八八,只那身衣服卻是沒法看的,騎馬中還不時有血肉渣子落下。
折部府的府兵看向她的目光都帶了無比的欽佩,大唐崇尚武勇,軍中尤甚,眾府兵絲毫不覺得這位渾身浴血的郎君一身污髒或令人可怖,而是形象高大的英氣挺拔。
少年英雄!
人人都這麼想。
不愧是大都督之子!
三位都尉這麼想。
蕭氏子弟又出一位英才。
原州刺史心裡這麼想。
蕭琰此時只有一個想法:趕緊到原州城,脫衣,洗澡!
作者有話要說:恭喜騷年蕭十七出新手村第一站打怪升級,武功晉升一級,魅力晉升一級,獲得新稱號「美貌英武霸氣修羅君」。
其實這真的是很嚴肅很正經的架空歷史文傳奇文武俠文言情文宮廷侯爵(餵你還要加多少標籤?)……如果偶爾出現萌點,那是人物自帶屬性,與作者君無關~~~
第四十四章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