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海的風沙大, 一行人騎在馬上都圍了面罩, 只留了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馬隊出了驛館往西, 沿著驛館外的小河走了一段, 經過一處湖泊往前便入了戈壁,道路已經不甚清晰, 一眼望去儘是一片黃色的砂礫地, 但也有頑強冒出頭的綠色沙草。路上不見人煙, 只有偶遇的商旅駝隊。還有路邊每隔五里就會出現一個方方正正的土墩子, 表明馬隊的確行走在大唐帝國的驛道官路上。
帶隊的振武軍校尉周全海很有經驗, 率領馬隊一直保持著不快不慢的速度, 因疾馳更耗馬力, 反而不能耐久。蕭琮和沈清猗是初次騎馬經歷這樣的環境,體力都有些不支, 行到三十里外第一個驛館時,周全海便體貼的請示蕭琮,人馬進去略作休整。蕭琮自是應允。
他和沈清猗下馬時,只覺兩條腿都是木的,幾個侍婢也只比他們好一些。蕭琰和司墨立即上前扶了蕭琮,白蘇和菘藍也左右扶了沈清猗,向前走了十幾步,便進了驛館。
驛館都是建在有水源的地方,早有前哨騎兵通知驛館準備熱水。因為大唐重視驛遞,即使邊州驛館簡陋——說是館,其實就是一個大院子——也比商人邸店收拾得乾淨些,僕婢們在房間內鋪了一層茵席就能坐人。蕭琮和沈清猗坐在鋪了綢布的榻上,所幸穿的是長馬靴和護臀護腿的馬褲,腿部內側和臀部都沒有磨破皮,洗了個熱水臉、喝了兩盞茶後,就覺得鬆緩過來了,便繼續上路。
馬隊又行了三十里,出了下一個驛館後,一馬平川的戈壁上漸次出現了高矮的沙丘,這些拔地而起的沙丘形狀奇特,有星形和新月型,有的還高達百米。蕭琰驚奇下跑了一圈馬,發現很多新月沙丘陽面星星點點布著很多綠色植物,背面卻是寸草不生,跑回馬問振武軍一位校尉,這位校尉一臉敬畏的說:「這是天地神跡。」
有沒有神且不論,但天地造化,自有神奇,人的力量再強大,就算先天境高手,在這一望無垠的沙海中,怕也會生出渺小之心吧?蕭琰忽然明白了母親說的「強者,需畏」,這個畏,不是畏懼某個人,而是敬畏天地,敬畏規則,不以強而視天下為螻蟻,因在天地之下,再強者也是螻蟻。
她想到這裡,便覺靈台那顆懸垂的光明水滴愈發剔透,明淨,心境竟是又進了一步。
蕭琰心中一喜,便覺這漫天黃沙地也變得生動起來。
行了七八里路後,天色漸陰下來,沙風也漸漸大了。又行了兩里,周全海抬頭看了看漸漸壓低的雲層,眉頭皺了一下,勒了馬韁馳到蕭琮身邊,伸手摘下面罩,說道:「世子,看這天色,可能要起沙暴。再往前十七八里就是驛館,不管這沙暴來不來,最好一口氣馳過去。」這意思就是加快速度,不再顧惜馬力,當然也不能顧著人了。
蕭琮心知目前這速度是顧慮他和沈清猗才放慢的,當下點頭道:「有備無患,早些到驛館為好。」
於是喝令下去,馬隊加快速度,向前急馳三四里地,風沙已經越來越大,向東邊天際望去,那邊的天空都是黃茫茫的一片。又馳了兩三里,前面戈壁突然裂開,出現一道往北漸寬的峽谷。馬隊馳在峽谷東側,再往東去十幾丈,有一座紅褐色的石山,山高不到十丈,但南北綿亘約有幾里。馬隊馳行在紅山和峽谷之間,出了峽谷,就將近驛館了。
但才行出兩里,就見紅褐山的外側黃沙漫捲,三股龍捲風由遠而近,下面必定是移動的沙丘,看距離還在四五里外,但那黃色沙暴的長龍已讓人不寒而慄。周全海高聲喝道:「全速前進,將沙暴拋在後面!」
眾人都俯身夾馬急馳,沙礫地上馬蹄聲如暴雨。
騎隊中有兩個侍衛服色的人突然抬頭,蕭琰也猛然一勒馬韁,喝道:「有敵情!」
話音未落,從紅褐山背面已經騰躍而起撲下來十幾道人影,眾人臉色一變。
蕭琮左前的一位侍衛喝道:「騎兵列陣護世子。」當先撲了出去,跟著七八道人影從左右飛了出去。
這些著侍衛服色撲出去的都是蕭氏的隱衛,蕭琮在原州遇襲後蕭昡就從家中調了九名登極境高手過去,此時都迎上撲擊下來的敵人。
周全海和蕭承忠的反應很快,立即指揮騎兵和牙兵列圓陣,層層護著中間的蕭琮和沈清猗。蕭承信等侍衛也分方位守在世子夫婦身周。
護在蕭琮身後的一位侍衛突然開口道:「對方有洞真境。」
眾侍衛一驚。
蕭琮臉色凝重的看向那侍衛,「九叔祖?」
蕭蒙已經掠了出去。
從紅褐山的背後,也騰出一朵紅雲。
那是一個身穿赤色長袍的老頭兒,紅色的圓頂帽下褐色的捲曲發,深凹的眼眶裡一對碧色的眼瞳,閃著幽幽的光芒。
他大笑一聲,凌空撲了下來,向著蕭蒙轟出兩拳。
蕭蒙也是修習拳法,立即回擊兩拳。
拳風和拳風相擊,轟然如雷聲,炸得紅褐山的山石都塌了一大片,周邊正在相鬥的蕭氏隱衛和襲殺者都忙不迭的閃身避開。下邊的騎兵卻遭了殃,斗大的石塊砸下來,有的立即舉盾,有的揮刀磕擊,那石塊上卻是挾了洞真境高手的內力,直個洞穿圓盾將人再擊穿,揮刀磕石的也被石頭上的大力震得吐血倒飛,內臟都已經碎了,還有沒來及閃避的馬匹,被石塊砸中嘶嚎倒地。
蕭蒙見這慘況大怒罵道:「卑鄙!」
那碧瞳老者哈哈一聲,操著有些怪腔怪調的唐語說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可不怪我。」誰讓你們太弱雞。
蕭承忠大聲喝道:「護著世子往西!」
後天宗師不會對洞真境以下出手——除非是刺殺組織的人——但兩位後天宗師動手起來,遭「池魚之殃」可不在這個規則之內。這碧眼老者明顯是來牽制他們的洞真境高手,順便打著「城門失火」的主意,如果世子在「城門失火」中遭了「池魚之殃」,那可不算他出手違背規則。
眾人都想明這個道理,立即護著世子夫婦往峽谷那邊跑,儘量遠離紅褐山。
那碧眼老頭兒忒陰險,一拳一拳逼得蕭蒙往騎隊那邊移。
蕭蒙半年前才晉入洞真境後期,而對手顯然晉入洞真境後期已久,內力上勝過他一籌,初時他便落了下風,被這碧眼老者暴風雨般的拳擊逼得連連後退,拳風相撞下讓不少騎兵震盪而死。
蕭蒙打出了真火,他原是個暴烈的性子,這一怒之下,拳路便是只攻不守,而且每拳都帶著兩敗俱傷之意,很有不要命的狠勁。
這強的就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碧眼老者可沒有兩敗俱傷的意思,他只是來牽制蕭琮身邊的洞真境隱衛,殺蕭琮不是他的任務,他不是刺客,還是要遵守「後天宗師不對洞真境以下出手」這個規則的,當然蕭琮遭「池魚之殃」而亡那不算他違反規則,但蕭蒙這種拼命架勢讓碧眼老者不得不後退避其鋒。
兩人一個不要命,一個往後退,漸漸就打到前面去了,而且越打越遠,只能隱約聽見拳風的呼嘯聲和前方的黃沙滾滾。這兩個大殺器一遠去,無論是蕭琮這邊的人還是與隱衛搏殺的敵方高手都鬆了口氣——大殺器的拳風震盪不分敵我啊。
周全海和蕭承忠一清點人馬,死了的騎兵和牙兵竟有一百多人,兩個人的臉色都黑了。但這時不是心疼的時候,東面的龍捲風沙暴又近了一兩里,往前沖是不可能了,兩大宗師的戰場就在前面呢,往後退也不妥,誰知道後面還有沒有埋伏?
周全海當機立斷喝道:「下馬!打樁!據馬守!前排上弩,後排上弓。」
連著蕭琮、沈清猗在內,眾人紛紛下馬,馬匹也都在騎兵的安撫下,前腿一屈,臥在地上。外圍的騎兵都半跪在馬後,前二排端弩,後二排端弓,上箭對著紅褐山的方向,一旦有敵方高手突入過來,就百箭齊發,射他個刺蝟。
內圈的牙兵也是有經驗的,紛紛從馬鞍上取下長一丈八的矟,矟尖向下,兩人合力插入馬匹後面的沙礫地下,深達八尺,只留出兩尺尾柄。當龍捲風沙暴刮過來時,人趴著躲在馬後,雙手緊抱著矟杆,這樣可以最大程度的防止被風捲走,這是走過沙海的河西騎兵的經驗。
蕭琮和沈清猗的矟樁最先打好的,幾名侍衛又將白蘇等侍婢的矟樁打好,低聲叮囑沙暴過來時的應對。
蕭琰沒有打矟樁,她傳音給蕭承忠道:【沙暴過來時,你們護著四哥,我這邊護著阿嫂。】
蕭承忠目光看過來,向她微微點了下頭,十七郎君這樣安排是最好的。
蕭琰抬頭看向紅褐山的戰鬥,眉毛皺了一下,對陣的雙方都是登極境高手,四名登極境後期對後期,三名中期對陣敵方一位中期和一位初期,另外一位登極境後期被敵方三位登極境中期纏住,剩下一位登極境中期就被敵方兩位登極境中期壓著打,形勢已經岌岌可危。
蕭琰想去救援,又擔心沙暴馬上過來,心中一動,秋水刀入鞘,從馬背上取下校場上用過的那張黑漆角弓,從馬鞍弓袋上取了一枝重箭,拉弦瞄準。
她目光收縮如針,聚焦那位穿褐色袍子、黃色卷鬍鬚的敵方登極境中期。
就在這一刻,兵刃交擊聲與呼喝聲,近處侍衛和騎兵的呼吸聲,遠處的龍捲風沙暴聲,都統統離她遠去。
精、氣、神凝聚。
她的眼中,只有那一人。
箭尖隨著那人的騰挪移動,內勁通過弓弦凝聚在箭尖,如同八股繩般纏繞。
正與同伴合擊隱衛的褐袍卷鬚人背脊忽然一寒,心中生起一股危機,本能的往左一側,便覺後肩窩一痛,一枝重箭透入他的肩胛骨。他心中駭然,若不是突然往左一側,這枝箭八成要從後背透穿他的心臟。他的慶幸也只這麼一瞬,一股暴力從箭尖爆發開來。
撲!
他的肩窩爆出一個洞。
蕭琰第二箭已經連珠射至。
因為左肩爆洞而身形一滯的褐袍卷鬚人瞪大著眼睛,一枝重箭透腰,將他身子從中間橫爆開來,兩截屍體斷開,順著紅褐山滾下來。
山下的騎兵隊伍響起一道「嘶」聲,太犀利了!——兩箭爆掉一個登極境!
蕭琰的心臟這時才開始緩緩跳動,剛才那兩箭,是她臨時領悟的箭技,將橫刀戰技的橫山摧用在了射箭上,內勁蘊於箭端,射入人體內氣勁才會爆裂,她心裡取了個名:爆裂箭。
第一箭她還不怎麼熟悉,只爆開一個洞,第二箭就有經驗了。當然能湊功主要還是打了對方一個出其不意。
她這兩箭暴力乾脆的解決一位登極境,與褐袍卷鬚人並肩作戰的另一名敵手心中一驚,便被落於下風的蕭氏隱衛覷著機會,一刀破入因敵手瞬間分神而出現的破綻,斷了對方一臂。
眼見這一個隱衛已占上風,蕭琰果斷尋找下一個目標。
但她這兩箭已讓敵方高手提高警惕,再想一箭湊功就難了,畢竟她不是以箭法入道。
蕭琰並不求傷敵,事實上她這樣拉弓瞄準就是對己方高手的助陣,這讓敵方的高手在打鬥中也不得不分出一分心神來應對,這就給隱衛減輕了壓力。
作者有話要說:她的眼中,只有那一人。——有沒有被個提要誤導的?(偷笑)
話說,這就是語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