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風流 第二一七章母親

    兩人從藥池出來已經日薄西山從酉時起就是藥廬的高峰期兩人過來的時候還沒到酉時沒遇到幾個人出來的時候就遇到三五成群從藥池結伴出來的藍衫和白衫弟子見到她們的青衫服色立即肅敬行禮但一俟她們走遠後就立即嘰嘰喳喳起來

    這兩位宗師是誰啊以前沒見過

    應該不是咱們主峰的

    看起來好年輕

    這有什麼奇怪的淳于師叔去年晉宗師時才二十六

    噢難道這兩位也才二三十歲

    ……不可能吧

    嗷難道你們不覺得咱們劍閣的美人榜要換人了嗎

    嗷你不是一個人另一群弟子立即狼叫響應

    轉眼間出來的人都湊到一堆

    你們覺得第一美是誰哎我覺得好難分一個冰川瓊樹一個瑤庭玉樹難分軒輊啊

    我覺得是瑤庭玉樹啊啊看著就眼紅心跳

    我覺得是冰川瓊樹高冷艷嗷嗷我的菜

    滾你的美人宗師是咱們大家的

    ……

    咦咦那位高冷如雪的宗師好像是……啊啊是小師叔祖一位白衫的登極境弟子忽然瞪目叫道

    呼啦一聲他被圍住了師兄弟們捏著拳頭喀巴喀巴師姊妹們斜著眉冷劍颼颼老實交待抗拒從嚴

    ……

    遠遠的聽見後面那群嘰喳蕭琰忍俊不禁看了慕容絕一眼心想劍閣的弟子挺活潑的嘛不過學長例外那個美人榜是什麼劍閣不是應該只有鬥劍榜嗎忽地想起自己還是天策書院美男榜的第一禁不住莞爾心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書院如是劍閣弟子也概莫能外呀

    一路上遇到去藥廬的白衫和藍衫弟子腳步匆匆看見兩人後就停下行禮然後又一路滴著血往藥廬去蕭琰踩著腳下因為人流來往踏得多而十分堅硬的泥土路忽然明白劍閣處處可見的紅褐色泥地是怎麼形成的了

    兩人隨著那白衫女弟子回到主殿殿群從側廊入內沿著無論向前還是轉折都是平直的石磚路往內地勢逐漸在升高登了好幾道長長的石梯沿途遇到的人越來越少景致也越來越幽靜走過一座天然形成的風洞岩石垂藤蘿的假山後便見前方叢叢紫荊圍出白石路通向一座籬笆園院

    那園周圍編紫荊條子為籬籬上交纏忍冬薔薇蔓長春花棣棠凌宵等枝葉細長的蔓生纏繞類籬園內遍植迎春海棠芙蓉美人蕉梅等四時花卉一花未謝一花又開四季花時都盡呈於一園中去籬二十步一道白石拱形牆將內外園分開中開月洞門通往內園蕭琰目光穿過洞門可見裡面白石砌地砌階石階廊上有白色石屋越過拱牆可以看到白色的牆身和高聳的白色穹屋頂

    慕容絕忽然止步冰冷漠然的眼睛有些微波動

    蕭琰心咦一聲問道學長這裡是……

    高園

    屋頂是挺高的

    我住的地方

    

    我以前住的地方

    蕭琰陡然扭頭更驚詫的看向那一園子開得喧妍的花——這是學長住的地方

    那白衫女弟子也一臉詫色原來這裡是慕容師叔祖以前住的地方立即回道師叔祖肖總執事說閣主吩咐下來您和無念先生就住在這裡

    慕容絕神識進入內院這裡沒住人秦師姊秦正樂正師姊樂正羊沒住這裡

    秦師叔祖三年前升了刑堂總執事已經搬去刑堂那邊樂正師叔祖兩年前下山遊歷去了還沒有回來平時這裡只有雜役弟子做掃灑

    我知道了你去罷

    那女弟子向兩人行了一禮又悄悄睃了蕭琰一眼才轉身離去

    慕容絕領著蕭琰穿過紫荊甬路從籬門入園內

    蕭琰看著籬園內開得熱鬧的木槿蜀葵玉簪美人蕉等鮮花與冰冷潔白的石牆石屋穹頂相映有種妍如春又冰如雪的感覺但學長只冰如雪了也是妍不是鮮妍而是冰雪絕絕的妍就是那些弟子說的高冷艷形容得很恰當蕭琰心裡暗笑一聲

    穿過白色冰冷的石拱門便見一地都是白色的石磚北面是白色的石廊白色的石屋院子很闊幾有五百步一眼望去都是空曠的白蕭琰掃見石磚地面上有劍痕就明白了這內院為什麼這麼空這麼闊

    院子很大卻只建了三間正屋兩邊各有一間角屋應該是廚房和溷室慕容絕領她進入西起第一間屋推開白木門裡面高爽闊進屋更覺屋頂之高穹頂處離地面約有三丈有種仰望高空的感覺一道白漆屏風隔開內外室室內俱是白木榻案色-色潔淨地面也是白石鋪地潔淨得纖毫無垢讓蕭琰想到慕容絕的白衣勝雪——果然是千山學長住的地方

    她看了眼手中提著的青色竹篋忽然覺得不能擱下去又看了眼自己一身青色的劍袍忽然覺得自己也不能擱下去抬頭看嚮慕容絕同樣的青色劍袍穿在她身上就是白衣勝雪的感覺

    蕭琰哀嘆一聲學長我自慚形穢了啊

    慕容絕轉臉看她純粹乾淨的氣質就算穿著一身血污給人感覺也是無比乾淨因道你就算一身灰也是乾淨的

    蕭琰高興道那我去院中滾一滾

    慕容絕冷呵一聲手按封血劍

    哎學長我是說笑的

    慕容絕看她一眼手一伸將竹篋提過去繞過白漆屏風走進一色白的內室打開白木衣櫥目光就一頓說道我們的衣篋在這裡

    蕭琰啊一聲踩著白襪子飄進來立即想掩目早知道我用白皮篋那個黑皮篋真是刺眼

    慕容絕看她一眼——這是重點嗎

    好吧你師尊真貼心竟然派人將我們的衣篋尋回來了

    慕容絕點頭表示師尊很貼心

    蕭琰哼哼決定不嫉妒她看著自己的衣篋慶幸道這下我不用補袍子了

    你可以練習真氣控針慕容絕隨口建議一邊打開竹篋將兩人洗淨疊好的衣服取了出來內衣擱在內衣格里衣褲分別用衣架掛上

    蕭琰一想有道理伸手從衣櫥格里拿了白木的針線盒打開後嘴角抽了下你這裡只有白線

    慕容絕將她的藍色缺胯衫遞過去你可以繡朵花

    ……花怎麼繡

    你不是會畫花慕容絕想起她畫的蝴蝶蘭木香綠花鐵線蓮送給自己不只形似還將三種花的神韻把握到了七八分你就當真氣為筆絲線為墨衣衫為紙大概跟作畫差不多可以繡白花鐵線蓮簡單一點

    差不多

    簡單一點

    蕭琰瞪著風刃割出的口子想著鐵線蓮的樣子……我覺得有可能繡成白蜈蚣

    慕容絕說道你有替換的衣服繡壞了當塗鴉走到白木臥榻前伸手壓下牆上的一道金屬手柄便聽一陣咔咔聲白色的穹頂裂出一道弧形紋從中間往兩邊滑了開去露出上方的晚霞漫天

    蕭琰立時明白屋頂為何是光溜溜的不覆瓦了若是在繁星滿天的夜裡躺在地上望著頭頂的星河浩瀚那是多麼愜意啊當然最重要的是修煉劍道弟子的內功心法是星辰經就汲取星輝的力量開闢劍脈

    她扔下袍子躺在纖塵不染的白石地面上雙手作枕深黑的眼眸望著漫天的晚霞沉默了一會開口承認道我是有些緊張

    慕容絕盤膝坐在她頭邊平靜的應了一聲

    不緊張不會扯之前那些話

    蕭琰說我知道母親不在劍閣里她一向說話算話說先天相會就絕不會在洞真境見我但我又存著萬一的期望萬一呢萬一母親在宗門呢就算她不見我我離她也是很近很近的……只是這種萬一的可能極小以母親的性子早不知週遊到哪個天涯海角去了劍閣很大有七十二峰方圓數百里但對母親來說很小母親是很大很大的天地

    她手從頭下抽出雙臂張開要天空這樣大她的聲音悵然又有著憧憬嚮往我從小就期望長大了和母親一起將這麼大的天地都走遍御長風架輕舟沙漠海洋高山深谷……蕭琰忽然側眼看慕容絕你知道我最嫉妒的人是誰


    

    蕭琰哼哼商七綺娘

    嫉妒他們能陪著母親週遊這寰宇天地

    我以後見了商七一定要天天給他念十七八遍佛經還要敲木魚篤篤篤

    正在大東洲與鷹羽部落美人跳草裙舞的商七忽然背上一寒

    我以後見了綺娘一定要告訴她她的美食道比起阿娘差遠了差遠了

    正在思考有毒不能吃的狼桃是蒸了吃煮了吃還是涼切吃的綺娘忽然打了個噴嚏

    慕容絕聽著她孩子氣的話有些想笑然後看見她眼角一點晶瑩那笑意便如同被火炭炙成了煙僅留著一點痛意在心裡她覺得心口有點痛又有點澀一根冰涼修長的手指點在她眼角那滴晶瑩立即濡濕了指尖帶著溫熱慕容絕抬指放到唇邊嘗了嘗面無表情沒有味道

    蕭琰正陷在思念母親的傷感中聽見這話眼一抽另一隻眼角的晶瑩就滾了下來

    一根冰涼修長的手指接住了它

    ……還是沒味道

    蕭琰……

    傷感的情緒全被弄飛了

    慕容絕平靜的聲音道慕容濬說思念的淚是甜的傷心的淚是苦的——但我沒流過甜淚也流過苦淚四歲的時候殺第一頭狼痛得流出了淚那淚很冷是酸的腥澀

    蕭琰心一抖四歲殺狼……可以想見被狼傷得極重滿身滿臉的血和汗水那淚當然又酸又腥澀了

    十歲生日的時候我收到了一份禮物是一塊透明的琥珀裡面凝著一滴露好像眼淚一樣父親說這是我的親生母親送的從遙遠的地方送過來那時我才知道我的生母還在人世父親說這塊琥珀蘊淚就是她對我的思念

    蕭琰不由側過眼睛看她

    她知道慕容絕是庶出但聽這話的意思學長竟然出生後就沒見過生母

    我把琥珀切碎了嘗了那滴露是甜的還有苦味

    蕭琰……

    學長你真強大

    從那年起每隔兩年都有人從遙遠的地方捎禮物給我第二次捎了個鴿卵大的寶石嵌金墜子寶石底部壓著她的一幅頭像我長得和她不像除了皮膚雪一樣白頭髮有點黃有點卷其他都不像她

    慕容絕的頭髮是粟色的黑中帶淺黃柔軟微卷披散著時就像自然起伏的波浪泛著健康的光澤很是漂亮絕不是她說的有點黃有點卷蕭琰覺得她似乎有點怨念真心道學長的頭髮很好看

    慕容絕表示說我喜歡你的頭髮真誠的讚揚沒有雜色沒有雜毛沒有雜卷很好

    蕭琰……

    她嘴角扯了下咳一聲道這大概是因為我的頭髮黑得純粹很直跟你的劍道一樣純粹

    慕容絕認真思考了一下很贊同的點頭然後很正大光明的伸手摸她的頭髮

    蕭琰……

    她能不能收回剛才那句話

    學長的生母是柯族人吧她對慕容絕的生母產生了好奇聽起來好像不是一般人

    安北境內民族很多以鮮卑人最多鮮卑人是一個通稱其實有不同的族群柯族就是其中一部屬於黃髮鮮卑慕容優的母親也是黃髮鮮卑但屬於青韋族加上塔古斯族就構成了安北黃髮鮮卑三大族慕容氏是安北鮮卑第一氏又是大唐甲姓世家為了家族的利益也為了大唐北境的安定與各大部族聯姻是必然的事但家主世子娶正妻不可能娶部族之女多是有品階的媵蕭琰一直以為慕容絕的生母是鮮卑大族之女這個猜測沒變只是其中有什麼原因沒有與冀國公在一起——但應該是白膚灰眸的柯族人沒錯塔古斯族不太像學長的眼瞳是淺褐色沒有半點藍色

    慕容絕道她姓寔樓語氣很平靜

    蕭琰卻驚住了

    ……寔樓

    那個寔樓

    鮮卑只有一個寔樓

    ——寔樓即北齊高氏北齊被大唐滅國後高氏皇族率部逃出中原在大唐東北建立烏古斯汗國並棄漢姓恢復鮮卑姓氏寔樓氏

    ……所以學長的生母是烏古斯汗國的王族之女

    蕭琰覺得天雷滾滾

    就算二十五年前冀國公還不是冀國公只是慕容氏世子那也不能與烏古斯王族之女攪在一起啊那時冀國公應該是安北都護府的將軍吧和敵國王族之女私通這可是大罪

    父親說當時他受了傷我的生母也受了傷一起掉落到河裡衝進山谷兩人遭遇都隱瞞了姓名然後嗯嗯

    蕭琰等了半晌……然後嗯嗯——沒了

    父親說你懂得

    ——然後嗯嗯你懂得

    冀國公您太敷衍女兒啦

    蕭琰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那你懂得了

    ——學長你要拿出切琥珀的勁頭啊向你父親追問個清楚明白

    這有什麼不懂的慕容絕平平語氣道孤男寡女*天雷勾動地火

    蕭琰……

    腦海中浮現出十一二歲的慕容絕一臉冰寒寡淡的表情對父親說出這三句蕭琰忽然都替冀國公胃痛了

    她有些結巴…………這個……心裡有很多話卻仿佛絞股麻線般不知道該扯出哪頭竟有些訥訥不能言了

    安慰學長嗎——好像不需要

    學長神色平靜並不像悲傷難過的樣子

    那問她是不是想念生母——這話肯定蠢學長還沒見過生母呢豈不是勾起她的情緒

    蕭琰忽然覺得自己口拙一點都不機靈了

    終於在一團亂麻中她揪出了關鍵的一根那你父親冀國公後來怎樣了我是說你的身世聖人知道嗎

    冀國公當然沒事不然現在也不是冀國公了蕭琰關心的是慕容絕

    我生下來不久就被生母派人送到慕容家祖父將父親揍了一頓然後上章給聖人請罪聖人降了一道明旨一道暗旨明旨以不敬君父之罪將父親在軍中職務一捋到底重新從兵卒做起暗旨是對明旨降罪的真相說明也是一道赦旨如果有一天需要就呈出來

    蕭琰鬆一口氣聖人降這兩道旨既是對冀國公的降罪也是保護了學長的身世不公之於眾冀國公私通敵國王族之女既然已經懲罪就意味著此事已了結日後如果有人揪出這件事攻擊冀國公通敵甚至叛國也有聖人的暗旨為證而學長的身世就算被人知有聖人表示朕已知並不罪之的暗旨對學長也就沒多大影響了

    蕭琰想到這裡就覺得她這位聖人外祖父在為君方面的確不錯信任寬宏也有帝王的魄力否則學長有著烏古斯王族的血統怎麼可能由霍王引薦入書院並成為她的講武夫子還進入帝國的安全中樞靖安司擔任要職呢

    學長謝謝她忽然說道

    慕容絕是為了安慰她思念母親的情緒才說出自己的身世蕭琰心裡很感動

    她覺得慕容絕小時候過得肯定不好她比世子慕容濬的年齡小說明冀國公當時已經成親生子了冀國公夫人能待見丈夫與敵國之女私通生出的女兒想想都不可能

    難怪學長之前直呼慕容濬不叫大哥想來與慕容世子的關係也不大好

    蕭琰覺得自己比學長幸福那些思念傷感的情緒在學長面前算什麼呢——她與母親雖然分離卻有相見之期但學長和生母處於敵對之國此生不知道有沒有相見之日呢

    慕容絕伸手摸她頭髮表示很愉快的收到謝禮

    蕭琰的感動立時化為無語總有種自己化身為毛皮動物的感覺

    ——直毛光滑的那種



第二一七章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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