蛆蠅屍海劍 六 鬼蜮其心險

    蒼鷹仰視著她,像卑微的信徒仰視神祗,似渺小的凡人仰視星辰,她聖潔光耀、神秘莫測、深奧難猜,卻又如此親切可人。筆硯閣 m.biyange.net

    蒼鷹忽然什麼都不想了,身邊的仇殺背叛,四周的蛆蠅屍骸,頭頂的血色蒼穹,心中的恐懼顫慄,剎那間煙消雲散,他眼中、心中、腦中唯有這位心愛的姑娘。是非善惡、黑白正邪,此刻皆無足輕重。他找到了她,於是愛意驅散了一切遲疑,他不再是蚩尤,他是蒼鷹。

    她將踏入山海門的境界嗎?蒼鷹不去想。她曾犯下這累累罪行嗎?蒼鷹懶得管。世上便有這般毫無道理的深情,令他這妖神的靈魂也變得盲目、忠誠、寧死不負。

    蒼鷹擦擦眼淚,起身道:「雪丫頭,你怎會到了此地?」

    雪冰寒說道:「你不見了,我只能自己瞎逛。跑到你曾去的地方。」

    蒼鷹又問道:「你怎地認得出我?」

    雪冰寒秀眉一揚,風致絕妙,她走上前來,叉腰說道:「你瞧瞧你這模樣,當年便是你餵我吃死人內丹的,我一瞧見你,便猜出你是誰了。」

    蒼鷹一把抱住她,吻上她紅唇,雪冰寒笑罵道:「救命啊,老虎吃人啦!」身子巨震,似極為痛苦,但她卻神色如常,強自忍耐。蒼鷹關切起來,想要探她真氣,雪冰寒輕巧一轉,已跑到一旁,說道:「你當街摟抱道姑,不怕被扭送衙門吃官司麼?」

    周遭廝殺漸漸平息,無論善人惡人、俠客匪徒,妖魔,此刻皆已死去。蒼鷹摸了摸雪冰寒腦袋,笑道:「幾年不見,你又長高了些。」

    雪冰寒怒道:「你顧左右而言他,好生狡詐,非·禮道姑之事,天理難容,還不快自宮謝罪?」

    蒼鷹說道:「我乃童男之身,如此自宮,豈非暴殄天物?此事萬萬不能。」

    雪冰寒拍手笑道:「有而不用,那自是奢靡過頭,不如讓貧道舍了這處·子之軀,化你這無塵之根?隨後你再自宮?」

    蒼鷹羞怒道:「咱倆一見面,你老扯我那玩意兒做什麼?」

    雪冰寒臉上一紅,哈哈一笑,拉著蒼鷹,信步而前。只見前路依舊高樓廣立,漆黑森嚴,尖塔鐵門,紅樹猩葉,街上空無一人。蒼鷹問道:「冰寒,你這些年過得好麼?」

    雪冰寒道:「若是過得好,怎會跑到這兒來?你呢?你可曾在外招惹狐狸精了麼?」

    蒼鷹笑道:「你別說,還真有不少。」

    雪冰寒喜道:「真的?又是哪些小妞?快些呈上來,讓貧道也嘗嘗鮮?」

    蒼鷹見她如此踴躍,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我隨口胡言,你怎地輕易信了?」他東拉西扯,說些家長里短,便不問雪冰寒此地之事。

    不料雪冰寒忽然眼眶一紅,摸出絲絹,用力抽泣,嬌軀發顫,心頭恐懼散發出來,蒼蠅立時察覺,他問道:「冰寒,你怎麼了?」

    雪冰寒在笑,但顯得愈發淒涼,她道:「蒼鷹哥哥,我一直在想,或許或許你我前世識得,這才如此投緣。我這一生一事無成,但唯有與你相遇,與你相戀,便已不枉此生了。」

    蒼鷹心想:「我又何嘗不是?」

    雪冰寒道:「你當年不告而別,我心中惆悵,苦思數月,忽然有所感悟,隨即週遊天下。但但不見了你,我我如同瘋了一般,腦子亂作一團,我我患上了病。」

    蒼鷹急道:「什麼病?可醫好了麼?你讓我瞧瞧」

    雪冰寒搖頭道:「那是瘋病,瞧是瞧不出來的。」想了想,又道:「我覺得這世道污濁,難以忍受,便只想遠觀,無意插手但此乃小事,不值一提,更叫我害怕的是,我我只瞧見旁人的惡,將世間惡舉銘記腦中,卻記不得半點善行。兩年時光,我只見諸般惡行,打從心底里恨這世道,再生不出半點同情憐憫。」

    蒼鷹說道:「這有什麼不對了?我瞧這世人也大多不順眼。」

    雪冰寒微笑道:「你便是幫親不幫理,縱容太過,才讓我成如今模樣。」

    蒼鷹捏了捏她的小手,說道:「全都怨我,但我這毛病可改不了了。」

    雪冰寒淚光晶瑩,急忙扭頭,又道:「一年之前,我似夢遊般路過此處,突然見許多劍俠好手聚集此處,似要找一群『妖女』麻煩。我記得你對我說過紅水石村之事,不忍那些女子受罪,便有意相助,偷偷跟隨他們,進入這紅水石村。

    那時瀑布乾枯,河水斷流,我走入這山谷,霎時覺得熟悉至極,仿佛我在夢中見過此地一般。我嚇得傻了,魂飛魄散,聽見冤魂在我耳畔說著悄悄話,那些可怕黑暗的咒語,我稍稍一動念頭,天上便落下血雨,打濕了那些劍盟中人。

    我渾渾噩噩,迷迷糊糊,見無數女子走上街頭,跪地不動,而那些劍俠們嘻嘻哈哈,樂呵呵的大步向前,揮舞劍刃,像屠夫屠宰牛羊般,不問對錯,不查緣由,將那些女子一個個兒砍頭、剜心、斷腸,殺的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更多惡意惡念湧入我心中,我痛苦極了,卻又憤恨無比,我我忍耐不住,我」

    她忽然閉嘴不語,兩人加快腳步,兩人走入那大廟神殿,便是昔日血玉女童舉行祭奠之處,蒼鷹察覺有異,抬頭一瞧,登時渾身巨震,如見妖魔鬼怪一般。

    只見屋頂上吊著千人,各個兒都被剝了皮,卻不曾死了,他們的腸子從體內拖出,如繩索般綁著他們,末端懸樑,嘴中只能哭泣,卻說不出話來。眾人面目全非,蒼鷹已認不出他們是誰。

    雪冰寒慘叫起來,喊道:「這這不是我做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眼前一黑,等我醒來,便成了這般模樣,我想要救他們,但卻卻無能為力。我我知道自己心底其實也不想施救,想瞧這些惡人受苦。」

    蒼鷹見她恐懼模樣,心在滴血,忙將她抱住,雪冰寒厲聲尖叫,痛得幾乎抽搐,蒼鷹不再退縮,將她衣衫扯開,剎那間驚駭至極,險些咬斷自己舌頭。

    雪冰寒身上情形可怖,一張張血管凝結的醜惡人臉密密麻麻,遍布其身,各有神情,或笑或怒,皆在流膿。

    雪冰寒哭道:「我每見一惡行,身上便長出這般人臉癰腫,一個未消,另一個又長在其上,層層疊疊,永無止境。它們不停對我說話,告訴我人間之惡,告訴我正道消亡,告訴我人心叵測,要我殺人、害人,瞧見更多痛苦罪惡。」

    蒼鷹柔聲道:「雪丫頭,不要緊,你遇上了我,我定要救你。哪怕我會花上一輩子,也要替你消除這些異物。你跟著我,我不讓你見那些醜事,你便不會痛苦了。」

    雪冰寒悲聲道:「蒼鷹哥哥,你知道我最難忍受的是什麼?」

    蒼鷹欲哭無淚,說道:「是什麼?」

    雪冰寒道:「我一見到你,便見到你所犯下的罪,你心中的惡,比任何人都要深重。」

    蒼鷹心頭大震,指甲深入皮膚,恨不得將自己皮也剝了。

    雪冰寒道:「蒼鷹哥哥,我遇上了你,確實可以得救,你你曾答應過我,要渡化我,讓我死去復生,成為仙人。你記得麼?我孤零零的躲在此地,便是為了等你,等老天開眼,上蒼慈悲,將你送到這兒來,動手殺了我,我求求你求求你,只有你能動手」

    蒼鷹說道:「我不配,我並非山海門的人,我我不知該如何」他語無倫次,精神恍惚,不及辯解,將內力探入雪冰寒體內,使出貪狼內力與神農天香經,想要化解雪冰寒氣血異狀。

    他感到她的真氣浩瀚如宇,邪氣繁似星辰,那是山海門的境界,甚至猶有過之,龐大至極,她已非蒼鷹所能拯救。

    雪冰寒淚光晶瑩,注視蒼鷹,眼中愛意無限,但在她那張羞花閉月的臉上,一張張兇惡的膿瘡人臉湧現出來。

    她哭道:」蒼鷹哥哥,我會變成怪物麼?只有你能動手了,快,快!」

    山谷中的回憶如巨浪般捲來,蒼鷹見他的女神變成妖魔,變成怪物,蒼鷹仍然愛她,因而於她痛苦感同身受,他知道她生不如死。

    頃刻間,蒼鷹知道該怎麼做了。

    天意讓他陷入的輪迴,終於來到了起點。

    他追求再入山海門之道,便得殺死他最心愛的人。

    拋卻良知,撣去塵埃,殺人殺己,由魔入道。

    他手中現出白光雷電,在混亂與瘋狂的催促下,他斬斷了雪冰寒的頭顱。

    雪冰寒欣慰的笑了,她的腦袋與身軀分離,她身上種種異狀就此消退,化作純潔無暇的天仙,死亡淨化了一切。

    蒼鷹抱著她那絕美的頭顱,喪魂落魄,心中劇痛,似乎她所承受的痛苦,隨著她的離去,轉到了蒼鷹身上。

    但蒼鷹的旅程還沒結束。

    他知道山海門在那兒,他知道蚩尤離碑文。

    他便是蚩尤。

    他又一次殺死了摯愛,但這一次,他要讓她復生。

    他站起身,用沾血的衣襟包住雪冰寒的頭顱,步伐堅定,勇猛無畏,如拯救公主的勇士一般,他踏上了征程,走向了山海傳說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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