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大雨漸漸停歇在清晨時分。廣袤山林中的每一棵樹木上都掛滿了朝露。這些水滴在微風掠過時紛紛被搖曳的樹枝抖落,成為了雨後的林中雨。
就在為躲過了昨晚的傾盆大雨而感到慶幸時,被自天而降的露水澆透,這種滋味想必十分不好受,無論是對動物們來說,還是對於人來說。
被奇特景象和此起彼伏的「啪嗒啪嗒」的聲音所包圍,一個山洞坐落在某座小矮山的山腳。這裡曾經是熊一類大型動物的棲身之所,所以充斥著一種獨特的野獸的臭味,縱然如此也還算是一個較為不錯的落腳點。
天然洞窟相當深邃,在其腹中一捧篝火正在熊熊燃燒。用樹枝搭建而成的簡易支架就臨近著這捧篝火,上面掛著兩套內外衣物,黑色的洋裝和同樣為黑的女式西服,少女以及小女孩的內衣褲,無論哪一件,無論大小如何,都在落下著水滴。
就在晾衣架的對面,一塊半人高的矮胖大石前赤身裸體的夜衣蜷縮著身體抱膝而坐。面前的篝火使身上的水分快速蒸發,反倒帶來了一絲寒冷之感,她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那個,你真的不過來嗎?」夜衣有些愧疚地不知朝誰說著,然後一個聲音從大石後傳了過來。
是殷霞的聲音,不知是什麼原因她在脫下衣服後就一直藏在石頭後面。夜衣正是因為這個而感到了愧疚,她覺得是因為有自己在才害得殷霞不能烤火的。
「沒事的。」殷霞是如此回答的,可……
怎麼可能會沒事!夜衣清楚地看見了,剛才樹冠上的水花澆下來時殷霞下意識地幫她擋了一下,所以應該淋濕得更厲害,這樣下去說不定會感冒的。
但夜衣也明白就算如此直說大概也不會有什麼用吧。
「啊!好熱,好熱,我也想要涼快一下呢!」夜衣說著站起身來朝大石的另一面走去。
她是想,既然殷霞不願讓她看到身體,那麼如果她走過去的話,殷霞就會跑到有篝火的這一面來了。
「不要過來!」
有所察覺的殷霞下意識便是這樣一句厲聲大喝,嚇得夜衣再也不敢邁出一步。
「啊……我……對不起。」回過神來,殷霞的聲音才又恢復了平靜。
「夜衣小姐,我真的沒事的。在我接受的訓練里存在著遠遠比現在要殘酷的情況,所以這點程度的潮濕和寒冷根本不足掛齒。」
「是,是這樣啊。」
發出有些尷尬的聲音,夜衣又坐回了原地。她越發不明白,殷霞為什麼不想要自己看到她的身體。
「那個,你的身上是不是有很恐怖的傷口之類的啊?你別介意啊……我只是想說,無論看到什麼我都不會在意的!所以……」
「好溫柔。」
殷霞在大石後突然欣慰地笑道,這讓夜衣的臉龐一下子變紅埋進了雙膝。
「我的身體極其污穢不堪。要是讓您看到的話,會弄髒眼睛的!」
隨即,殷霞用陰沉的語調如此說著,下一刻便遭到了夜衣大聲的反駁。
「不要這樣說!為什麼要這麼說!殷霞,你很漂亮的,絕對不是污穢不堪!」
「……謝謝。但是,果然我還是不能過去。如果,您看到我的身體的話,想必一定會命令我說出個所以然吧。那種黑暗的事,不是您這樣高貴的人該知道的。」
「我說,你能不能不要再用『您』稱呼我了,還有『夜衣小姐』什麼的也不要再叫了。」
突然,夜衣改變了談話的焦點。
「我並不想和緒野一樣。我呢,一直沒有朋友的。所以比起僕人來,我更希望殷霞可以當我的朋友。所以,直接叫我『夜衣』就好。相對的,我可以叫你……『霞姐』嗎?」
從年齡上考慮的話,這個稱呼非常恰當,既親切又順口。除此以外,對於殷霞來說還有著其它的意義,因此她縱使知道這不符合自己的身份,心中的欲望還是無法拒絕。
「嗯,夜……夜衣。」
「嗯,這樣我們就是朋友了呢,霞姐!」夜衣很高興地如此叫著。
「我媽媽說過,所謂朋友就是可以互相交託心意的存在。所以,霞姐可以好好聽我接下來說的話嗎?」
到底是什麼事呢?殷霞也存在著好奇心,不用夜衣特意提出她便自主地豎起了耳朵,然後所聽到的竟是夜衣的過去。
「其實,嚴格來講我是緒野同父異母的妹妹才對。父親有著自己正式的妻子,母親只是情人而已。」
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讓殷霞感到了震驚。她一直認為夜衣是那種從小出生在富貴之家,血統優秀,接受高等教育,無憂無慮的大小姐。卻不曾想到,這樣一個九歲的小女孩已經背負了稍稍有些沉重的背景。
「那麼……」
「沒錯,我是私生子。雖然現在,緒野也好,還是父親也好都認為我是廖家不可或缺的一員。不過,聽說在我出生的那天,父親正好拋棄了母親。我是絕不會原諒那個人的!不管理由是什麼,那個人所做的結果就是把我、母親還有姐姐捨棄了!」
「你有姐姐嗎?」
「是啊,媽媽、姐姐還有我,這就是我們南宮一家……不過也就只到三年前為止。」
殷霞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她有預感接下來將會聽到比剛才還要聳人聽聞的事情。但是,她還是忍不住想去知道。
「發生什麼了嗎?」
「媽媽和姐姐死了。就在三年前,我被緒野追殺的時候。」
「主人!那麼,你的媽媽和姐姐是……」
「安心好了。殺死媽媽和姐姐的似乎並不是緒野而是那時候在附近潛伏的第三者,結果緒野誰也沒有殺死。不過,這個事實也只是緒野告訴我的。所以,我一直有些牴觸她,而且感到害怕,總覺得有一天緒野也會把我殺掉。」
所以,才如此簡單,連求證都沒有就急於逃出城堡。殷霞總算是明白了夜衣的舉動。
但是,她不明白,為什麼夜衣要把這一切告訴她?難道只是因為兩人是朋友?至少,她認為不止是這樣的。
「所以說,我其實早就像這件洋裝一樣染上黑色了呢。所以,就算我碰觸了黑暗,也絕不是霞姐的錯,過來吧。」這就是夜衣給予疑問的回答。
難以置信!殷霞真的不敢相信,這么小的女孩忍住痛苦,把內心的創傷講給自己聽,歸根結底就是讓自己可以毫無負擔地去烤火,只是如此而已。
就因為讓他人接受自己的好意會使他人受傷,所以就先傷害自己來取得平衡。即使如此也要達成自己的目的,真是何等任性的人啊,任性卻又溫柔。
而且,這份命運又是何等的巧合啊。失去了姐姐的妹妹與失去了妹妹的姐姐,這兩者的相遇,互相的關心,巧合到這種程度就只能說是命運,然後接受了吧。
如此想著,殷霞展露出了釋懷的笑臉。在深吸一口氣後,她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從陰暗中來到了篝火下,把身體暴露在了夜衣的面前。
滿是觸目驚心的傷痕甚至有著殘疾的身體,這就是夜衣的心裡準備,所以她不可避免地被眼前的這具軀體嚇得呆住了。
內心吶喊著不知向誰詢問!
自己所看到的究竟是什麼?一塊被反覆使用了千百回只能丟掉的破抹布嗎?
現在的夜衣還不能理解,爬滿殷霞渾身上下的那些深刻到無法治癒的齒痕、鞭痕、燙傷代表著什麼。但即使是這樣,她卻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到這些傷痕所標識的醜陋、骯髒、恥辱、痛苦。
「好過分!太過分了啊!」忍耐不住,夜衣只能伴隨著淚水把內心的嘶鳴發出來。
注視著這樣的她,殷霞露出了溫情的目光,慢慢蹲下把夜衣摟進了懷裡。
「沒事的。這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一邊撫摸著那頭順滑的黑髮,殷霞一邊安慰著小女孩。然後,算不上回禮,但她慢慢訴說出了自己的過去。
「我出生在一個商人之家,下面還有一個小兩歲的妹妹,媽媽很早就去世了,我們姐妹兩個一直跟父親生活在南美。」
一字一頓地講著,殷霞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個時候,記憶的深處浮現出了幸福的滋味。但她也知道,自己很快就會再度體會到失去一切的那種痛苦。
「父親,他為人不壞,但有一個壞毛病,貪財。大約四年前,父親為了從期貨生意里牟取暴利向當地的黑手黨借了大筆的高利貸來投資。結果,生意失敗,我家只剩下了龐大的債務。」
就是此刻,痛苦的過往景象如潮水般自塵封的心底襲來,夜衣可以感覺到殷霞的顫抖。
「那麼痛苦的話,就不要說了!」
「不!請讓我說下去!我不想永遠逃避!」
「嗯!我會仔細聽的,痛苦分給我一半就會輕鬆一點了。」
「嗯。」
平復了一下心緒,殷霞鼓起勇氣繼續揭開著自己的傷痛。
「背負了龐大債務的父親最終自殺了,留下我和妹妹無依無靠。父親的債主是一群冷血的傢伙,父親死的第二天,他們就找上門要我和妹妹當他們賺錢的道具,用一生來償還父親欠下的債務。也就是那個時候,他們把我和妹妹分開了。」
殷霞狠狠咬緊了牙關,身體的顫抖已經演變為了痙攣,她一生都不會忘記那一天當自己和妹妹被拉開時,妹妹用恐慌的聲音對自己說了什麼!
「『救救我』!那一天那孩子從始至終都在向我求救,但是……我什麼都做不到!所以,在城堡里我無法拒絕你!」
這一刻,殷霞那感情的大河如同決堤一般化成淚水和吶喊宣洩了出來。
「為什麼那時我沒有力量!為什麼我不能救她啊!我想救她,真的想救她啊!可是……為什麼啊!」
「沒事了。沒事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是嗎?」如此說著夜衣伸出手撫了撫殷霞的頭髮,就像剛才殷霞所做的那樣。
殷霞哭了很久,或許她一直都在等一個可以讓她哭訴的人吧。把窩在心中的痛苦講給能夠給自己帶來安慰的人,這樣自己才能稍稍得到一些救贖。
隨後,在等待衣服烤乾的時間裡,夜衣和殷霞兩個人並肩坐在一起又聊了很多開心的事,一陣陣的笑聲就好像剛才的哭泣全部都是虛幻一般。
「咕嚕。」
最終打斷兩人間聊天的是從夜衣腹中傳出的一聲轟鳴。
「這個……可不是……怎麼說呢……」
一時間夜衣紅著臉慌不擇言,雖然她想要隱瞞過某些事實,但殷霞卻是明白了。
「也差不多該吃點東西了呢。衣服大概也該幹了。」
這句話似乎說得有些片面了。來到晾衣架旁確認過後,殷霞才發現自己的衣服雖然幹了,但夜衣的洋裝卻還有一些潮濕。
「要去找食物嗎?」夜衣看到殷霞穿上衣物迫不及待地問道,「那我也跟你去。」
「這個,大概不可能吧,你的衣服還沒幹呢。」
對剛有些起身動作的夜衣說出這種話,殷霞立刻就看見那張臉上浮現出了失望的表情,但她也只能回以勸慰的笑容。
「放心吧!不是吹牛,就算是棕熊我也能徒手打倒!」
說著殷霞在夜衣面前做出了展示肌肉的動作,以表示自己並沒有說謊。當然,事實也正是如此,區區棕熊對於魔術師來說都不算是猛獸。
「我一定會帶美味回來的。夜衣就負責在這裡守好篝火,好嗎?」
聽著殷霞完全一副照顧妹妹的口吻,夜衣不由得半搭下了眼瞼。
「是,是,是,你快點走吧!」
「嗯!那我去去就回嘍。」
望著殷霞的背影漸漸在眼前消失,夜衣用看仇人一般的眼光瞥了還在烘乾之中的洋裝。
「什麼高等貨啊!緒野這個大騙子!」
埋怨一句衣服的提供者後,夜衣也只能拾起身邊的一根短棍虐待起了面前的篝火。
此時,洞窟外的世界早就已經度過清晨很久了。從太陽的位置來判斷,殷霞很簡單就得出了「中午十一點左右」這個結論。這也就難怪夜衣的肚子會叫起來了。
雖然剛才在洞窟中對夜衣說要弄來一些「美味」,但實際上就算能徒手殺熊,殷霞也不可能真地只為了午餐就把一頭棕熊烤來吃。更何況,熊這種龐然大物兩個人既吃不上,也不會覺得好吃。
至於林間那些兔子、小鹿一類可愛的動物,殷霞真的是下不去殺手,所以很遺憾午餐是不可能太豐盛了。
但單論美味……如果殷霞的記憶沒出什麼問題的話,這一帶的野草莓倒是味道不錯。
打定主意後,她立刻就投入到了尋覓草莓的工作中,很快便發現了茂盛的一片。
隨即,她毫不可惜地把穿在外面的西服當作包袱皮,一邊摘著一個個新鮮的大草莓,一邊暢想著夜衣吃到嘴裡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大概會是幸福的笑臉吧。
殷霞失去了戒心,而且還是在這個最糟糕的一刻,所以她才沒有察覺到那本應感知到的身影。
在她背後不知不覺出現了一位不著頭盔披風,身披銀甲,腰後挎一把長劍的騎士,非常年輕,非常威風凜凜。然後,騎士揮舞起雙手,亮出了金光閃閃的長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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