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臣 第151章 與邀

    第151章 與邀

    「前來議戰馬之事的吳使,三日後便趕至冀縣。費文偉曾出使江東,我本意在他來主事,然今他有別事無法脫身。而向巨達輩分太高,不好與之坐談;伯松亦不好出面。子瑾正好歸來,身暫無別事,交涉之事便代勞吧。」

    出相府別署之時,鄭璞心中還在詫異著丞相的囑言。

    江東使者乃何人,竟讓丞相言諸葛喬不好出面?

    莫不是,孫權將諸葛恪遣來了吧?

    嗯,諸葛瑾長子諸葛恪在江東名聲斐然,且自幼便備受孫權喜愛,謂曰:「藍田生玉,真不虛也。」

    今稱帝後,乃讓諸葛恪領太子左輔,張休為右弼,顧譚為輔正,陳表為翼正都尉。

    將之當成下一代基業重臣之心,昭然若揭。

    似是聽聞諸葛恪為人有捷智,尤善言辭,如若果真是他前來,倒也需要費一番唇舌了。

    步履緩緩而出的鄭璞,暗自思量著。

    而一直恭候在府署外的扈從乞牙厝,徑自步來,遞過了一小片布帛,輕聲說道,「郎君,方才諸葛郎君離去前,曾將此書與我代轉。」

    伯松兄有事尋我?

    該不是許久未見,便邀我與宴一番吧?

    衝著扈從輕輕頷首,鄭璞接過布帛一看,卻發現上面僅一句,「鄭君如得閒暇,不妨去尋安國走動一二。」

    安國兄有事尋我?

    抑或者說,伯松兄今無閒暇,便勸我去尋安國兄與宴乎?

    鄭璞微露喜容,接過扈從遞過來的馬韁繩,跨上馬背而歸去。

    嗯,諸葛喬與關興素來交情莫逆,

    共邀為同樂,亦不足為奇。

    馬蹄緩緩,鄭璞正思量著要不要自身設宴,共邀在隴右熟稔之人同樂時,心中倏然一咯噔。

    他隱隱猜到諸葛喬的意思了。

    關興的父兄,皆亡於襄樊之戰!

    如今孫權稱帝,恐他也是諫言不欲與孫吳再共盟者之一。

    且他一直隨在丞相左右,勢必也知道朝臣與丞相對此事的態度及決斷。於父兄不共戴天之仇的忿恚下,雖不會因私廢公,但終究會心意難平。

    難道今日他不在府署中

    唉!

    或許,伯松兄之意,乃是讓我去寬解安國兄一二吧?

    思至此,鄭璞便拉住了馬韁繩,揮手讓其他隨從且先自歸。

    自己僅帶著扈從乞牙厝,往關興所居之處而往。

    益州豪族陸續分戶來漢中郡及隴右之前,許多朝廷僚佐早就以身作則,將新居定在了隴右。如關興去歲便在冀縣起宅屋與購置田畝產業,將庶子關彝及其母遷來安居。

    且是打算待關彝年長成丁後,便讓他出繼亡兄關平血食獨立門戶。

    此數日,關興以身體不適告休沐在家。

    非是因丞相的決斷而惱怒置氣,而是一時之間心緒委實難平,不想署事時因私而署事不公允。

    畢竟,能理解是一回事,但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得聞鄭璞突然來訪,他亦頗為驚詫。

    不告而訪,乃是失禮。

    不過二人皆常在行伍之中,倒無需計較繁文縟節。

    且鄭璞甫一歸冀縣,給丞相述表職責後自宅都不歸便前來,更顯二人情誼無需拘小節。

    待步出門扉迎來,只見立於外的鄭璞手中各執著一皮革酒囊,不等他出言便搶先道,「在狄道之時,偶得羌人的些許羊奶酒,不知安國兄願共飲否?」

    因戰事消耗頗多,大漢已再度禁令以糧食釀酒了。

    眾人若是想貪一杯盞時光的悠然閒暇,便只能忍受此處羌氐部落用馬奶、羊奶所釀酒水的酸不溜秋。

    「哈哈哈~~~~」

    聞言,關興開懷大笑,「子瑾真乃妙人也!我已數月不知酒味矣!」

    就是朗爽的笑聲,亦無法驅走流連在眉目間的那一縷黯然。

    笑談數句,二人並肩入內。

    沿於途,關興還囑咐僕從前去割肉備宴,卻是被鄭璞揮手而阻。

    「安國兄不必勞煩。」

    鄭璞笑顏潺潺,晃動著酒囊而謂之,「我歸來冀縣之事,隨從已去告知外兄,其必然侯我歸共食。我心思許久未見安國兄,便想來與兄共飲一番,此囊盡我便歸去了。」

    「也罷,那我他日再邀子瑾共樂。」

    頗為灑脫,關興也不再堅持。

    就是言罷了,眉目間便泛起一絲揶揄來,「不過,子瑾急著歸去,非與外兄共食吧?我似是聽聞,子瑾家中兄長尚所遣來隴右。」

    是也,什邡桑園也分戶在隴右了。

    只不過鄭家人丁不旺,分來的乃是鄭璞表兄盧晃那支,以桑園的織錦圖絲路利益。

    亦將先前兄長鄭彥及阿母盧氏所提議的,耽誤了好久的納妾之事落實了:盧晃帶著家小及商隊徙居而來時,還將盧母物色好的小妾杜氏攜來。

    反正此時納妾乃是以資財為貸,又不需要三聘六禮什麼的。

    此舉,還讓些許好事者茶餘飯後嚼舌。

    因為不知哪個無良者,竟將破了相的鄭璞私下謂為「疤璞」,隱隱在軍中及巴蜀之地口口相傳著,讓鄭母及兄長鄭彥更加憂心。

    畢竟,領軍征伐的鄭璞今已年二十有四了,卻依舊無有半點血骨。

    「呵呵,安國兄莫謔笑於我。」

    聞言,鄭璞面色微微一頓,不由苦笑連連,「我乃是得丞相囑咐,近期將在冀縣署事。亦想著趁此時機設一小宴,共邀安國兄及松柏兄等人同樂罷了。」

    「哈哈~~~」

    捋了捋長須,關興兀自挑著眉而謔,「人倫之禮,子瑾有何諱言邪?不過,子瑾有心設宴甚好,我屆時定會往赴!」

    「如此最好。」

    鄭璞頷首而笑,「待我定下時日,再遣人來知會安國兄。」

    且行且笑,二人至庭院內小亭分主次落座。

    就著久別之情,以及狄道戰事等等言笑晏晏,頻頻邀杯。

    少時,二人手中偌大的皮革酒囊,皆見了底。

    面色隱隱有些醉意的鄭璞,也終於圖窮匕見,對關興輕輕謂之,「得聞安國兄近日身體不適,不知是否心病乎?」


    關興素有豪飲之名,常飲數石而不醉。

    是故,半點醉意都無的他,聞言便微微斜首,似笑非笑,問道,「子瑾乃是受伯松之言而來的吧?」言罷,不等鄭璞出聲,又繼續說道,「子瑾不必多勸。我身為朝廷僚佐,亦知以國事為重。雖今對與孫吳再盟之事心有怏怏,然卻不會因私忿而誤國事耳。」

    呃.

    鄭璞一陣啞然。

    似是,他乃自作多情了一番?

    略作思緒,索性便直言而道,「安國兄以為,我大漢今奪回隴右,他日可光復舊都否?」

    「那是自然!」

    關興將手中酒囊擲在案几上,昂揚作聲,「以隴右地利,可卻數倍逆魏大軍!我大漢若蓄力數年,先北上奪下涼州,再安撫羌胡無有內憂後,至多十年之功,便可數萬騎席捲關中,光復舊都矣!」

    「善!」

    鄭璞聞言便大讚,緊接著再度發問,「若我大漢得據關中八百里秦川,以巴蜀的豐饒,關中四塞之堅,得進退皆自如之勢、克復中原可翹首可待之時,以孫吳背信棄義之秉性,彼何欲是將?」

    頓時,關興鬚髮皆張,聲如春雷,「彼無信孫賊,必然再度背盟矣!」

    就是呵斥罷了,又莞爾而笑,擺了擺手而謂之,「子瑾下句之問,乃是我可請命為將,領我大漢虎賁討孫賊,得報父兄之仇乎?」

    「然也!」

    鄭璞撫掌大笑,「哈哈哈~~~以安國兄之慧,我難為說客也。」

    一陣笑罷,又作激昂態,字字擲地有聲,「今我大漢困頓,無力獨自對抗逆魏,不得已乃與孫吳共盟。安國兄不若以國家為重,待他日我大漢強盛,便可報昔日襄樊戰事之仇也!再者,家門之血海深仇,焉能假人他手?安國兄若不手刃仇讎孫賊,安可告慰關侯及關將軍之靈邪!」

    「子瑾此言,大善!」

    關興握拳狠狠擊在案几上,虎目隱隱含濕,兩尺有餘的虬須無風自動,「若不將那孫賊手刃之,我豈能雪恨!」

    話落,未幾,卻是又嘆了口氣。

    將目光投向天際線外的白雲蒼狗,語氣有些惆悵而言。

    「倒是不瞞子瑾。今子瑾之言,我此數日也曾自思緒過,亦心有所期。只不過,每每思及父兄之仇尚未得報,我終究,唉終究是心意難平。若不爭朝夕,枉為人子矣。」

    唉.

    心中亦悄然嘆息。

    鄭璞將目光投去矮牆外的蒼穹,目睹著不知人世間悲歡離合的白雲蒼狗,那歡快隨風相互追逐的喜悅。

    昔日關侯之沒,舉大漢上下,孰人又能意平?

    子非魚,不知魚之樂也。

    身不是為人子的關興,自然也無法體會那種長期積累於心胸中的忿恚。

    又如何作勸,讓他於一時之間釋懷與孫吳的再度共盟?

    所幸,關興自身非傷春悲秋之人。

    二人沉默少許,他便主動岔開了話題,問道,「子瑾近日留在冀縣,不知丞相尚別事囑否?若得空閒,不若旬日後與我同往隴右各軍駐地走動一二?」

    「咦,兄將外出乎?」

    聞言,鄭璞詫然而問。

    「然也。」

    關興頷首,輕聲說道,「我此番告休沐時,丞相允後尚有囑於我,讓我休沐罷便去巡軍,看各部有無輜重短缺益補等事。」

    原來是逆魏近日無有動靜,一直留在隴右協助丞相調度的關興,亦無有別事。且又因費禕轉去主事隴右屯田之事而無法分身,丞相便讓關興接手巡各軍。

    「旬日之後,我尚未知有無空閒。」

    得知緣由的鄭璞,捏胡而言,「今孫吳遣使來,尚有提及購置戰馬之事,丞相囑我主事。不知旬日之內可與議罷否。」

    「不想,彼孫賊竟遣人來購馬!」

    得言,關興瞬息間,雙眸中便閃過一絲戾氣。

    只不過,他並沒有再度昂揚作色。

    而是捋胡少許,語氣淡淡而道,「丞相既然讓子瑾與吳使議,必是心已允之。不過,今我大漢糧秣損耗頗巨,子瑾屆時可將馬匹作價高些,讓孫吳盡以糧秣來換。」

    「安國兄此言甚是。」

    鄭璞頷首,囅然而笑,「既丞相囑我主事,我必盡可求為國裨益耳。再者,彼孫吳今無處購馬,我以朝廷今亦然匱乏戰馬為由,作高價而賣,其亦無有回絕之辭。」

    言至此,又微微抬眉,喜容更勝,「不瞞安國兄,我已得丞相首肯,品相優良的戰馬也可作賣與孫吳。不過彼需山越戰俘抑或者是讓那些豪族出奴僕來換。」

    嗯,以戰馬換民?

    此是欲讓我大漢添戶邪?

    雖說此舉有損仁德,卻也能裨益我大漢國力。

    關興捋胡之手,微微停頓。

    正想出言贊之,卻又咽下了言辭,倏然間便大笑不已,且是作戲言而謂之,「子瑾委實居心叵測也!」

    對!

    鄭璞想換山越戰俘,不僅是大漢民寡之由。

    乃是居於人非草木的考慮。

    如若孫吳果真將虜獲的山越戰俘,被當作物品販賣給大漢,此些戰俘被迫遠離鄉閭的怨恨必然大盛。

    只需大漢將之善待,便可得其心,將孫吳內部地形悉數告知矣。

    且如若有朝一日漢吳反目,此些戰俘也會請纓為大漢伐吳,死不旋踵矣!

    至於孫吳廟堂會不會短視嘛

    無需擔憂。

    江東豪族林立,哪怕孫權回絕了此議,也無法阻止豪族私下遣人來交易。

    豪族者,乃家重於國者也。

    君不見,昔日豪族出身的糜芳乃先帝姻親,備受信重委於江陵太守之職,卻依舊在襄樊之戰時投敵?

    「呵~~~~」

    對戲言不以為意的鄭璞,輕聲而笑。

    旋即,似是思及了什麼,又出聲而邀,「吳使三日後便至冀縣,安國兄正好休沐,不若與我共會之?嗯,兄虬須近三尺,儀表威重,虎目顧盼便可令人敬憚,可挫吳使之鋒也!」

    不由,關興搖頭莞爾,「也罷,我左右也無事,便與子瑾共往吧。」

    見事聊定,鄭璞便作別。

    而起身相送的關興,行了數步後,便猛然頓足。

    側頭目視著鄭璞而笑罵,「好你個鄭子瑾,竟言不由衷也!且再敘之,欲我共會吳使,果真慕我長須威重邪!」

    「哈哈哈~~~」

    鄭璞大笑,拔步便往門扉而走,以背影而答,「不敢勞兄相送,我自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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