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烈穿越來此的第二天就認識袁遼宏了,至今已經是第九年。九年以來,袁遼宏在江烈心目中的形象都是偉岸的,是天下無敵的,是一個能征善戰的大帥,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岳父,是處處受人尊敬的綱親王,是無可挑剔的,是近乎完美的。
然而,就在抓周儀式的細節之中,江烈萌生了一種對袁遼宏的仇視感。
雖然江烈能夠理解袁遼宏的心情,他向來知曉袁遼宏不希望自己的後代像自己一樣成為一名軍人,所以當年袁遼宏也並不看好江烈與袁南兒的婚事,就是害怕江烈也望南七載,導致袁南兒像綱親王妃那般獨守空房,至死都滿懷遺憾。
所以,袁南兒擁有全神獅國頂尖的習武資源與得天獨厚的武學基因,卻因袁遼宏的一意孤行,而從未接觸過武功。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袁遼宏認為袁南兒一旦習武,必定會成為一員猛將。一旦成為一員猛將,就難免需要上戰場。一旦需要上戰場,就難免重蹈望南七載的覆轍。
歸根結底,還是袁遼宏內心的心理陰影太過龐大。
然而,縱然江烈完全能夠理解,但依然反感袁遼宏在這般喜慶熱鬧的氣氛下潑冷水。
說到底,抓周本就是一個儀式,江念恆抓周時拿了搓衣板和毛線球,不代表他日後就會熱愛洗衣服或者熱愛織毛衣。同理,江亞莉拿了平雪劍的劍鞘,也並不意味著她就是會喜歡舞刀弄槍。江亞莎碰了琴,拿了琴譜,也無法保證她會往器樂方面發展。
在江烈看來,袁遼宏可以因江亞莉拿了劍鞘,江亞莎拿了琴譜而偏心於江亞莎,可以比較喜歡江亞莎,比較不喜歡江亞莉,這完全是合情合理的,但不應該毫無保留地江自己的情緒表現出來。
面對多個孩子,長輩是極其忌諱端不平一碗水的。所幸江亞莉和江亞莎日後都不會有這段記憶,倘若江亞莉知曉自己的外公曾對自己失望透頂,而對江亞莎滿懷期待,這將會在她的內心造成嚴重的創傷。
而且,江亞莉和江亞莎是異卵雙胞胎,顯而易見,江亞莉長得比較像江烈,江亞莎長得比較像袁南兒。又因為袁南兒長得像袁遼宏,所以江亞莉的外貌與袁遼宏毫無半點相似,而江亞莎的外貌卻與袁遼宏頗有相似之處。
小孩子又能懂得什麼呢?小孩子又哪能知曉外公多年前的遺憾導致的苦衷呢?小孩子只會浮想聯翩,只會傷心,只會滋生不良的情緒。
在場的沒有什麼外人,江烈也不想跟袁遼宏計較太多,以免失了禮數,傷了和氣。
「王爺,你這話說的可就不太厚道了。兩個妹妹都是你的外孫女,血濃於水,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啊!」江憶嚴仰望著袁遼宏,面色凝重道,「拿個劍鞘怎麼了?有興趣習武又怎麼了?誰規定女孩子就只能琴棋書畫,不能騎馬射箭了?人和人之間應該要有尊重,更何況對於你的親外孫女?你不尊重她,等她長大了,你要是還活著,她能尊重你嗎?小妹妹去碰下琴,你倒好,直接變了張臉,怕人不曉得你偏心嗎?王爺,你的身份不應該說出這種話,這樣擺明了是缺心眼。」
江烈目光呆滯,思忖道:「完蛋了,這小子還是這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脾氣,這波是直接頂撞他爹的老丈人了。臭小子,你爹的老丈人可不是等閒之輩啊,你也曉得人家是王爺啊,王爺能是省油的燈啊?能是好惹的啊?我該怎麼辦?一邊是丈人爹,一邊是親兒子,這倆人還沒有血緣關係,還並不熟。我得勸誰?這大喜的日子,別給我整出鬧劇啊!」
除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江亞莉和江亞莎以外,在場的所有人,都望向了袁遼宏。
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公然頂撞,袁遼宏愣了片刻,沒有大發雷霆,只是緩和住了情緒,斜望向天空:「孩子,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想讓我的外孫習武嗎?這跟她們是女孩子沒任何關係。念恆是個男丁,我也不希望他習武。」
見袁遼宏語氣和藹,態度平淡,江憶嚴也沒有咄咄逼人,只是平平淡淡地問道:「為什麼呢?」
袁南兒抓住袁遼宏的手,繞到袁遼宏的身前,一把將他抱住,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低聲道:「憶嚴還小,還不懂事,你不用解釋了。好了,就這樣吧,別再說了。今天是好日子,別惹得大家抹眼淚。」
袁遼宏搖了搖頭,朗聲道:「這小傢伙是一語驚醒了夢中人啊。我想,我必須坦白,我需要向你們袒露出自己的弱點,讓你們知道我的心結。我必須說出來,我必須說個清楚,我不應該逃避,我需要面對現實,不能為老不尊!」
「爹不要勉強自己不要」袁南兒噙著淚水,連連搖頭。
袁遼宏輕輕地扒開了袁南兒緊緊攬著的雙臂,向眾人作了一揖:「我明明自己就是一個武將,明明自己就是自幼習武,卻不讓自己的女兒習武,也不讓女兒的下一代習武。你們大概都好奇原因是什麼。問天映梅跟我是老熟人了,安嬤嬤就更是熟上加熟了。即便如此,我也從未向問天映梅安嬤嬤提起過這件事。現在,我就要向諸位坦白,坦白我的心傷,坦白我的苦楚,坦白我的無理取鬧。」
氣氛已經烘托到這兒了,袁南兒也無法再繼續勸阻,只好讓袁遼宏繼續講述。
「南兒的名字,是她的母親起的。」袁遼宏深吸了一口氣,道,「三十三年前,在我成親那天,我被緊急派往北疆,因為獅北已經淪陷了十幾個縣,鯉跡大軍勢如破竹地侵占我神獅國土。那個時候可以說是江山社稷就危在旦夕了,我當時是獅賁軍的一個將軍,去抗擊外敵,收復失地,是我義不容辭的。為了國,我捨棄了家,這一舍」
哽咽片刻後,袁遼宏續道:「這一舍,就是七年我連續打了七年的仗,收復了所有失地,並將所有的鯉跡侵略者趕到了惑山以北,換來了北疆二十餘年的安寧。凱旋之後,我是功成名就,豐厚的賞賜拿到我手軟,因為我是那次獅鯉大戰的最大功臣。我保全了江山社稷,名利雙收,讓神獅城內的每個人提起綱親王的名號都得由衷地豎起大拇指,但是,我卻負了她。」
「七年啊」袁遼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人生苦短,又能有幾個七年?那七年的時光里,我的王妃,南兒的母親,獨守空房,百無聊賴地等了我七年。我打了那七年的仗,是望南七載,還好,終得南歸。正是因為我望南七載,所以南兒的母親給我們的寶貝女兒取名為袁南兒。不過,在我擁有南兒的同時,也失去了我的摯愛」
雖然江烈深諳這些往事,但這是他第一次聽袁遼宏親口提起,情不自禁地,便熱淚盈眶了起來。
袁遼宏講得愈發激動,聲音中帶有些許顫抖:「若我不是武將,無論邊疆戰爭打得多麼慘烈都與我無關,我都不需要披掛上陣。我的洞房花燭夜會一帆風順,我會順理成章地和我的王妃盡享歡愉。哪怕沒有瓜瓞綿綿,哪怕她終究難逃紅顏薄命的厄運,她也至少不會度過那麼痛苦的七年。不,如果不是因為苦等了那七年,在那個危急的關頭,我們肯定都會一致決定保大,她不會一意孤行地為了生下南兒而放棄自己的生命我這輩子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唯獨對不起我的王妃我不希望南兒像我一樣抱憾終生,所以我不讓她習武。我不希望我的外孫習武,也是同樣的道理。」
「王爺,此言差矣。」江憶嚴雙手叉著腰,擺出了一副即將開啟說教模式的架勢。
江烈又心頭一顫,因為他知曉江憶嚴又要毫不客氣地反駁袁遼宏了。
江憶嚴眼神堅定地仰望著袁遼宏:「王爺,你這樣一說,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沒錯,你打了七年的仗,這是你此生最大的遺憾,這沒有任何問題。不過,你要是覺得,只要不習武,只要不上戰場,就不會留下遺憾的話,你就大錯特錯了。外敵來犯,是必須要有人去抗擊的。你可能覺得,你不習武,你不當兵,也總會有人能扛下重任去抗擊外敵。你得換個角度想想,要是整個神獅國的人都是跟你一樣的想法,都不習武,都不參軍,是不是神獅國就得任由他國宰割了?」
這一波實屬是江憶嚴語出驚人了,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江憶嚴驚住了。
江憶嚴面不改色道:「人生的遺憾有很多種,可能對於你來說,你所謂的望南七載就是你最大的遺憾。這個遺憾實在是太遺憾了,所以讓你幾乎誤以為天底下就只有這一種遺憾。你以為,只要不習武,就不會有為了打仗而不得不放棄家庭的遺憾。但是,你得這樣想想,假設你明明有習武的天賦和興趣以及資源,你卻為了不遺憾而不習武。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是神獅國被外敵踏破了,江山拱手讓人了,你會不會因自己沒有習武,沒有上陣殺敵而感到遺憾?我娘在獅南武太學幹過,獅南武太學裡的太學生擠破頭皮都想考進神獅軍團,而你明明有這本事卻選擇不習武,這難道不也是一種遺憾嗎?」
袁遼宏登時啞口無言。
江憶嚴追述道:「如果大妹妹像你認為的那樣,對習武感興趣,喜歡舞刀弄劍,嚮往披堅執銳,卻因為你的一面之詞而永遠不能習武,對她而言,會不會也是莫大的遺憾?王爺,你覺得,用一種遺憾去彌補另一種遺憾,有什麼意義嗎?這樣只會造成無窮無盡的遺憾,代代相承。王爺,你——覺得呢?」
筆趣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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