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正發愣,隱約感覺有陌生人往她身邊湊,一抬頭撞上一張長滿青春痘的臉,不耐煩地沖她發火,「大姐,別站路口行不?」
「不好意思。」余喬向右退兩步,準備給紅姨打電話,一摸單肩包,錢包已然不翼而飛。
她腦中回想起剛才和她打過照面的「一百顆青春痘」,那人穿著鹹菜色夾克衫正往巷子裡拐。她這下連箱子也顧不上,追著小偷的方向拔腿跑。
車站附近的人估計早見慣了追賊的場面,照舊干自己的活,只有小賣部櫃檯後的禿頭老闆探出頭來看了看說,「今天這姑娘挺猛的,哎,要不一會兒給報個警吧。」
老闆娘給門口的十四寸小電視調了個台,對什麼都沒興趣,「你要想,你去替人追啊。」
老闆摸了摸油亮油亮的腦袋,再沒話了。
這時候余喬已經把小偷堵在巷子盡頭,那人十七八歲模樣,瘦成一根柴,跑得也不快,整個人透著虛。眼看後面沒路了,他倒也不怕,笑嘻嘻地看著余喬說:「大姐,想幹啥?活膩了想找死?」
余喬逆著光站在路燈底下,冷冷看著他,「錢都給你,包給我留下。」
「看來這包挺值錢。」小偷嘖嘖兩聲,明目張胆地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她的錢夾來,把一疊現金抽出來塞到夾克衫內袋裡,捏著空蕩蕩的錢包說,「老子不給你。」完了抖了抖衣服,要從她身邊繞過去。
「不小心丟東西我認了,但錢包里除了現金之外還有記名支票,你當我面拿走上刑了,不是治安拘留十五天能解決的事,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跑不掉,拿不拿你自己想清楚。」余喬攥緊了手裡冰冷的小型電擊棒,稍稍向後退半步。
對面的人猶豫了。
「膽兒挺大啊。」
打火機咔嚓一響,黑漆漆的巷子口又多出一個人,正縮著上半身,護著火往裡走。
他實在高,即便駝著背也能看出和小偷之間明顯的身高差距。
小偷的聲音更加刺耳,「你他媽誰阿,管什麼閒事?找死呢你?」
「沒說你,說她。」他嘴上的香菸終於點燃,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向前一指,指向渾身警戒的余喬。
而余喬借著頭頂昏黃的光,終於看清他濃黑的眉毛以及狹長的透著光的眼睛,記憶模模糊糊,仿佛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行,要找事是吧。」小偷從褲袋裡掏出一把摺疊刀,嘴上罵罵咧咧地衝過來,但對方的動作更快,余喬甚至沒看清他奪刀的動作,小偷已經兩隻手翻折向後,被他牢牢擒住。
他把煙送到嘴裡,騰出一隻手來,抓住小偷的腦袋,人嘴裡最後一句「□□媽」還沒罵完,聽見一聲悶響,腦袋撞上石牆,聒噪的聲音此斷了。
小偷慢慢靠著石牆滑下來,像一灘被人砸得稀爛的泥。
余喬的錢包也被抽出來,隨著他的步伐慢慢靠近。
「余喬?」他挑眉,天生一把低沉沙啞的好嗓子,每一個字都在撩人。
余喬皺眉問:「你是哪位?」
「陳繼川,路口那等你好一會兒了。」陳繼川把錢包遞到她面前,笑了笑問,「手裡抓了什麼?」
余喬攤開右手,露出一隻特質的小型電擊棒。橡皮外殼上沾滿了汗,已經被她捏得有一些內凹。
陳繼川叼著煙,拿著噴霧晃了晃,「靠這個想從爛賭鬼手上搶東西?」
「是要,不是搶。」余喬把噴霧和錢包都拿回來,翻了翻,確定錢包內層的相片還在。
「是什麼都行。」
他把煙掐了,領著余喬往外走。
巷子口瘦瘦高高的年輕人,當然,高不過陳繼川。
剛才三句話的功夫,余喬都覺得自己的脖子要仰出毛病。
走了半截路才發現,可能是剛才跑得急了,扭了腳,每走一步都隱隱地疼,又不想開口叫住腿長生風的陳繼川,因此只能咬著牙一瘸一拐地跟著。
巷口的年輕人提著她的白色行李箱,見了她笑,「余小姐,我叫孟偉,你叫我小孟也成。」
余喬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哪的話啊,余小姐幹什麼都不麻煩,真的,這算啥?」說完提著行李箱,一溜煙跑到一輛吉普車上。單手開門,準備走副駕。
陳繼川雙手插兜,朝他揚了揚下巴,「你開車。」
「也成啊。」孟偉從副駕駛挪到駕駛座,新手開車,左摸右摸的,興奮難擋。
陳繼川一伸腿把副駕門踹上,也上了後排座位,和余喬做一塊兒。
天已經黑透,余喬把車窗搖下一條細縫,等冷風吹開身邊又悶又燥的空調熱氣。
她扎著高馬尾,側臉在路燈的映襯下,顯得比初雪更淨。
陳繼川撓了撓眉頭那道疤,菸癮又犯了。
孟偉那股興奮勁還沒過,邊開車邊說:「余小姐好幾年沒回了吧?怎麼樣,市里變化大不大?還知道路怎麼走不?」
余喬看他像看個孩子,笑笑說:「你現在停車,我閉著眼也能走回去。」
身邊有人嗤一聲笑了,顯然一個字也不信。
包里手機在震,余喬接起來,「紅姨,我剛上車。」
「挺好的,天晚了不用等我吃飯。」
「明天再說吧,我先去靈堂……」
「到時候再說。」
她掛了電話,孟偉說:「余小姐,還不晚啊,我這踩個油門四十分鐘肯定到。」
余喬說:「不著急,安全第一。」
「你後天得上山吧?」陳繼川手上捏著一隻半癟的煙盒轉來轉去。
「嗯。」余喬瞥他一眼,總覺得這個人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邪勁,不好相處。
「腳怎麼辦?後天找人給你抬上去?」
「什麼?」她下意識地把右腿往回縮。
陳繼川還是無所謂的樣子,只是側過身體,變成正對她,「鞋脫了我看看。」
「不用。」
「你這腿現在不弄,明天早上路都別想走。」
「一會送我去醫院。」
「鎮上醫院一個老麻子,治什麼病都給你開板藍根,你樂意讓他治?」
「那去瑞麗醫院。」
「沒空,這車只往前開,不掉頭。」
「你——」
後座上的兩個人眼看要鬥起來,孟偉連忙出來打圓場,「余小姐,我哥逗你呢。我哥學過手藝,治跌打可厲害了。我估計一會兒回去,文哥還得讓他給你治。」
余喬瞄他一眼,見他丁點不著急,可有可無的樣子。頓了頓,低頭脫了長靴,露出裡面黑白條紋的毛襪子。
「跑的時候踩著石頭崴了一下,應該不嚴重……」她說著,又去看陳繼川。
沒等她說完,他已經脫了她的襪子,露出一隻骨肉勻稱的腳,夜晚混雜的光落在她腳背上,潤潤的,像緬北最好的玉。
「是不嚴重,沒給你一下崴折了都不算嚴重。」陳繼川說著,一手握住她腳背,一手固定腳踝,慢慢繞著圈,他的手之前在通風口上暖過,掌心溫暖乾燥,人也顯得不那麼討厭,只是嘴上仍然不留情面,「錢有那麼要緊?這東西丟了再給你找回來也一句話的事,犯得上拿命去追?」
余喬偏過頭,不看他。
「又氣了?剛那電擊棒都快給你捏碎了。不遇到個賊,怎麼能氣成那樣?剛要一不小心給自己氣死了怎麼辦?」
「你管太寬了啊——」
他猛地一用力,腳踝的位置正了。
余喬一下沒緩過來,整張臉都被凝固在前一刻,疼得一個勁吸氣。
這麼一愣神的功夫,陳繼川問她,「襪子還要我給你穿?」
孟偉在前面搭腔,「余小姐,你動動腳,試試看好了沒。」
陳繼川說:「肯定好了。」
孟偉大樂,「肯定啊,我哥的本事我還不知道。」
陳繼川把煙叼在嘴上,也不點,笑笑說:「馬屁精。」
只有餘喬悶頭穿鞋,耳後像起紅疹,熱熱麻麻的一片。
快九點的時候才到鎮上。
路沿著鐵軌走,燈暗得看不見夜雨。路口停著一輛桑塔納,關著燈,裡面卻有人。
孟偉咕噥一聲「他媽的不嫌煩啊。」調轉方向。
車在右拐之後突然迎來亮光,道路兩旁擺滿了花圈輓聯,孟偉把速度降到三十邁,慢慢往前開,最終停在一隻「慈顏已逝,風木與悲」的花圈一側。
余喬下車,繞過陳繼川時將紅色鈔票疊起來塞到他皮衣口袋裡,「給你多掙個手藝錢。」也不給他留機會,說完便提著包走進靈堂。
黑色棺木前擺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老人雙眼內凹,肅著臉,不苟言笑。
余文初照舊戴著細邊框眼鏡,穿孝衣,見她出現,終於不再和緬甸人談他的「生意經」,轉而走到她身邊,沉著嗓子說:「喬喬回來了。」
「來送奶奶。」余喬低頭應一聲,並不看他。
這時候陳繼川和孟偉都進來,各自和余文初打招呼。
余喬忽然說:「晚上我守靈。」
陳繼川這才發現,余喬右眼眼角有一顆痣,在刺眼的白熾燈下仿佛是一滴凝固的眼淚。
聽說有淚痣的女人命不好,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他抓了抓眉頭的疤,轉過背出去抽菸了。
余喬回到臥室,帶上門。隨手把薑茶擱在床頭柜上,任它孤獨地冒著熱氣。
新裝的空調很快起作用,房間溫度升高,濕度卻驟降,燥得厲害。
余喬脫掉羽絨服隨手扔在床上,接下來把毛衣、緊身衣和文胸都脫了,幾乎□□地站在穿衣鏡前觀察自己。
眼前這具身體對她來說仍然陌生,她幾乎不曾直視過□□的自己。這一刻她身上乾乾淨淨一粒紅疹都沒有,而她的嘴唇上似乎還殘留著陳繼川的溫度,這溫度是粗糙的、也是溫柔的,是綿綿入骨的,也是充滿蠱惑的。
「陳繼川……」
她低下頭,輕聲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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