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動 第七百六十一節小生意

    左重聽過何逸君的介紹,黑著臉暗罵了長谷良介幾句,接著話鋒一轉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歸有光的酒館要好好運營,短時間內沒有收穫不要緊,對目標保持低強度的關注就夠了。

    最好能在對方的家中發展一到兩個眼線,我要知道目標每天都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

    這種人在滬上勢力很大,一旦跟日本人勾結,後果不堪設想,委員長也對他們很不放心。」

    講到這裡,他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很多人說滬上是外國人的滬上,我看這句話不準確。

    除去各國軍隊的影響,漕幫才是滬上真正的土皇帝,他們已經滲透到了社會的方方面面。

    就拿咱們這次的目標紀雲清舉例,此人在滬、錫等地開香堂,廣收門徒,影響不容小覷。

    一大批政客、黨棍、劣紳、文人、流氓等三教九流投其門下,其中甚至有不少高級官員。

    比如前奉軍軍閥畢庶澄,還有地下黨和特工總部的雙面間諜李仕群,都是紀雲清的門生。

    尤其是李仕群,這傢伙前段時間被一處給抓了,全靠妻子在徐恩增那「求情」才得以脫身。」

    老徐啊老徐,

    真是越玩越花了!

    左重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李仕群的夫人乃是滬上名媛,父親曾是民國鼎鼎有名的資本家。

    家裡的親戚朋友不是商人就是官員,那麼李仕群呢,用句不客氣的話說就是一個小癟三。

    也不知道她看中了李仕群什麼優點,先是供對方上學,後又引薦李仕群拜入紀雲清門下。

    或許這就是真愛?

    要麼就是李...天賦異稟。

    總之這位千金小姐得知丈夫被捕的消息後萬分焦急,四處托關係試圖撈人,可惜沒成功。

    最後她變賣了所有資產,找到了負責此桉的徐恩增徐大處長,乞求能放過自己丈夫一馬。

    面對送上門的鈔票和風情萬種李夫人,老徐這個色中餓鬼會怎麼選擇呢,當然是全都要。

    至於老徐是如何辣手摧花的,那就不足為外人道也了,反正花邊新聞里描述得非常刺激。

    在吃瓜這件事情上,金陵的百姓一向是認真的,要不是特工總部的警告,畫本都出來了。

    據說畫本名字叫《李夫人風月救風塵》,從某種意義講,徐恩增也算是被動型抗日英雄。

    未來,李仕群組建了極司菲爾路76號,殺害了無數愛國人士。

    這麼看,老徐對抗日的最大貢獻,或許就是收了李夫人吧。

    左重搖了搖頭,將某些容易得針眼的畫面努力驅逐出腦海,接著表情嚴肅的再次叮囑道。

    「監視紀雲清不算難,一個過了氣的老混混而已,要注意的是別被那些城狐社鼠看出問題。

    告訴歸有光,沒有我的親口命令,酒館不能與任何人產生縱向聯繫,全力完成任務即可。

    寧願進展慢一點也不能驚了目標,這是個長期任務,以招募眼線和獲取情報為第一要務。」

    「是,副處長。」

    旁邊的何逸君應了一聲,又疑惑問道:「黃、杜、張三個漕幫大老怎麼處理,要不要監視?

    他們是當前滬上最有實力的白相人一,老資格的紀雲清跟他們相比,最多算得上第二等。

    只是...委員長曾經拜在黃先生的門下,有些事情大家不好做主,不知道該如何該處置這事。」

    她替宋明浩等人問了個非常敏感的問題,不管幹哪一行,人情關係是永遠躲不開的難題。

    傳聞當年光頭投資失敗,差點被債主扔進黃浦江,全靠黃先生的面子,這才逃過了一劫。

    所以現在要不要監視黃先生成了政治問題,鬧不好是要讓江湖兒女指責某人不講道義地。

    「當然也要監視。」

    左重思考過後給出了指示:「這種話以後不要說,領袖何等人物,怎麼會拜在姓黃的門下。

    不過黃先生對隔命多有襄助,你們做事的時候客氣一點,不要像特工總部一樣聽人床跟。

    其他兩個人嘛,杜先生也照此辦理,值得注意的是姓張的,此人野心勃勃且行事無底線。

    他在滬上販賣煙土,逼良為娼無惡不作,人稱三色大亨,殺人與開賭設套更是司空見慣。

    告訴弟兄們用心辦差,張的手下有不少是當年與其一起從浙省武備學堂畢業的職業軍人。

    必要的時候允許秘密制裁,不必報我,不管是誰,只要敢出賣國家和民族的那就殺無赦。」

    官字兩張口,

    怎麼說都有理。

    一陣康慨激昂的口號中,左重眼睛都沒眨一下,很自然的就將四個目標分成了兩種類型。

    黃先生、杜先生只是單純的監視,紀雲清、張先生則是監視加刺探,內中深意不難理解。

    就像《西遊記》裡被打死的妖怪都是沒背景的一樣,紀雲清和張先生終究是要被拋棄的。

    這兩個人跟高層關係一般,平時只會撈錢不懂分享,針對他們不會引起國府方面的反彈。

    就算是為了殺雞儆猴,他們也死定了,紀張二人很清楚這點,所以投敵的可能性非常高。

    「明白了,副處長。」

    何逸君點了點頭,看了看時間便拿著菜單走了出去。

    雖然旅館裡都是自己人,該注意的地方還是得注意。

    在房間的停留時間太長,很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懷疑。

    看著門被關上,左重半拉上窗簾,倒在床上休息了一會,直到何逸君托著餐盤再次敲門。

    這一次兩人沒有多餘交流,左重拿著飯菜回了屋,隨即就沒有出過門,旅館裡一片安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夜色越來越深。

    旅館附近圍牆上,一道黑影突然閃過跳了下去,很快便徹底融入了黑暗和複雜的巷子裡。

    一個小時後,虹口的一家夜總會內,十幾個日本人勾肩搭背,嘴裡鬼哭狼嚎的唱著歌曲。

    「長谷君,你的招待我非常的滿意,難怪外務省的同仁都說你是及時雨宋公明一樣的人物。」

    其中一個中年人摸了摸口袋裡的小禮物,拉著長谷良介的右手,神色激動的表示著感謝。

    一條大黃魚,

    這份禮物夠「沉」了。

    「哈哈,這只是一點小意思,等到副課長閣下您回國,我另有厚禮相贈,請千萬不要介意。」

    長谷良介發出豪邁的笑聲,同時不動聲色的將右手抽出,端起一杯威士忌邀請對方共飲。

    自從明白了錢的重要,他除了為特務處提供情報外,也搞了一些小生意,比如走私菸土。

    只是跟大部分日本煙土商人的運作方式不同,他的交易對象有一點特殊,也有一點風險。

    這個特派專員就是為了此事來的滬上,前幾日特高課對港口和虹口的搜查便是此人主導。

    如果不將其餵飽很容易引來麻煩,不如破財免災,說不定有意外驚喜,畢竟誰不愛錢呢。

    「哎呀。」

    「不介意,不介意的。」

    那邊,中年人趕緊舉杯跟他碰了碰一飲而盡,打了個酒嗝後開始傾訴起自己多麼不容易。

    他臉上露出苦笑:「我們這些在東京工作的人很是清苦,跟你們駐外人員真的是沒辦法比。」

    不怕長谷君笑話,孩子們的入學金每一年都在漲,靠我在外務省的薪水,根本承擔不起。

    就連妻子想要購買米果人生產的口紅的願望,我也無法滿足,是我這個做丈夫的無能啊!」

    說罷,直接將幾十美金一瓶的美酒抄在手中,一仰頭噸噸噸的喝了半瓶,眼神越發迷離。


    八嘎,

    這個混蛋!

    說了半天不就是要錢嗎,你的孩子沒有錢上學,關我屁事。

    你的老婆買不起化妝品,那不如跟我好了,省得跟你受窮。

    而且你難受就難受,為什麼糟蹋我的酒,知道這酒多貴嗎。

    長谷良介真想給對方一個大嘴巴子,可是此人的態度關乎到生意的安危,不能輕易得罪。

    他只好強忍怒氣,朝同行的特高課特務拍了拍手,所有人立刻起身鞠了個躬並快速離開。

    不光是他們,吧檯的酒保、舞女、其他客人、甚至好幾個海軍軍官也馬上低頭走了出去。

    原本喧鬧的夜總會頓時變得空無一人,只剩朦朧的燈光在長谷良介和中年人的臉上閃過。

    「副課長閣下。」

    長谷良介從身下拿出一個皮箱放在桌子上,雙手摁住按鈕吧嗒一聲打開,順手轉了過去。

    只見裡面裝滿了一箱子的100円日元,鈔票上的聖德太子像在燈紅酒綠之中顯得格外精美。

    無防盜

    「這裡是領事閣下,情報部岩井部長委託我給您的一點小心意,還望您回國之後多多美言。」

    他笑著把皮箱推了過去,說完靠在沙發上點燃一根雪茄,準備欣賞特派專員先生的醜態。

    這樣的話他不止說過一遍,不同的是坐在對面的人有課長、副課長、還有大左、將軍們。

    相同的是對方的反應,一般來說這些人先是不敢置信,而後盡顯貪婪,最後是無所不從。

    「喲西...喲西....」

    果然,中年人見到這麼多的錢當即清醒,咽了咽口水,雙手顫抖著輕輕撫摸厚厚的鈔票。

    普通日本公務人員的薪水不過每月100日元,箱子裡這些錢夠中年人不吃不喝賺上幾百年。

    長谷良介呵呵一笑,氣定神閒的為對方倒上一杯酒,態度非常陳懇的說出了自己的所求。

    「我知道外務省里有很多人對領事先生、岩井部長和我不滿,甚至說我們是低賤的非國民。

    可民國自有民國的國情,在這個充滿敵意的國度里任職,有時候手段靈活一些很有必要。

    像是為無法獲得合法進出口手續的帝國商人提供便利,正是作為外交官員的責任,對嗎。

    尊敬的副課長閣下,我們對帝國是忠誠的,這一點母庸置疑,希望您能理解和幫助我們。」

    好話說完,他站起來深深的鞠躬,賺錢嘛,偶爾低頭不丟人,能夠坐穩現在的職位就好。

    「呵呵,長谷君。」

    旁邊的中年人聽到長谷良介的解釋,突然把將目光從錢上收回,眼神很是狡詐的反駁道。

    「你說的情況與我了解的似乎不太一樣,外相和其他人對滬上領事館不滿,那是有原因的。

    幫助國內的商人走私,那只是一個小問題,甚至只要繳稅,上層願意看到這一切的發生。

    可這種默認絕不包括利用海軍艦艇把民國的煙土販賣到帝國,長谷君,你們走的太遠了。

    另外,年初不詳事件中失蹤的那個東京日日新聞記者岡本重信,是從滬上的港口登的岸。

    雖然是居留民委員會開具的身份證明文件,但你們就沒有一點責任嗎,這件事非常敏感。」

    「所以呢?」

    「您有話就直說吧。」

    長谷良介面色澹然,眯著眼睛反問對方,心中決定要是這傢伙不知好歹,乾脆殺人滅口。

    在這座城市裡,每天都會有無數的人悄悄死去,再多一個東京來的小官僚根本不算個事。

    大不了這個月多給上面那些大人物一點分紅,海軍方面的合伙人也不會坐視他們出問題。

    他要是倒了,倒霉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會有無數的人為他們的事業陪葬,包括最上層。

    「得加錢!五倍!」

    中年人像是沒有察覺到他的殺意,笑著伸出五根手指,有句話叫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滬上肥得流油,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要不是為了撈錢,他何必花大價錢來當特派專員。

    這幫肥羊想要安全脫身,必須付出大代價讓自己滿意,區區一箱子日元,這是在侮辱他。

    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哪怕激怒長谷乃至撕破臉皮也要搞到三倍的好處,否則他就不走了。

    「好,成交!」

    「如何交易?」

    讓人沒想的是,長谷良介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果斷同意了這個條件,不給他反悔的機會。

    做人要懂得取捨,能用錢解決的問題不是問題,無非是權衡利弊罷了,不影響總體局面。

    而錢,在日進斗金的生意面前什麼都不是,對方想要多少長谷就給多少,不打一點折扣。

    非常簡單的道理,這種生意要是不捨得花錢,人家憑什麼冒著掉腦袋的風險走私違禁品。

    「長谷君,識時務者....什麼?」

    中年人正思考如何逼迫長谷就範,聽到回答下意識的想要開口勸說,結果立刻發現不對。

    你怎麼就答應了呢,你不是應該惱羞成怒拿槍抵住自己腦門,然後我們倆再各退一步嗎。

    莫非自己要少了,中年人不禁陷入了自我懷疑中,猶豫了幾秒鐘後,他慢慢舉起了酒杯。

    「合作愉快。」

    「哈哈哈。」

    長谷良介大笑一聲,豎起了大拇指:「副課長閣下是個聰明人,我最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

    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請你放心,五倍是見面禮,未來每個月都會有筆錢存進你的賬戶。

    你更不必抱有愧疚之心,民國的煙土便宜,帝國煙土昂貴,我們不去賣,也有別人去賣。

    與其便宜了那些商人,不如讓我們這些為帝國付出的人收益,您想想,我說的有道理嗎?」

    這.....

    還真有點道理。

    中年人腦袋有點混亂,長久以來的世界觀被打碎又迅速重構,一種異樣的情緒浮現心頭。

    長谷良介見狀沒打擾對方,暗暗跟門外的手下揮揮手,七八個年輕的和服女子進了屋內。

    金錢、美酒、美人,突如起來的幸福讓中年人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一頭栽進了溫柔鄉。

    「接著唱歌!」

    「接著舞。」

    長谷良介高呼一聲,之前離開的工作人員和顧客重新出現,悠揚的音樂在夜總會裡響起。

    妖媚的和服女子一個勁的拉著被拉下水的特派專員先生,讓對方不要光摸可以先喝點酒。

    滬上領事館特高課的特務們靜靜看著這幕,他們知道,副部長的生意又要多一個夥伴了。

    一片喧囂中,長谷良介緩緩推開浮誇的夜總會大門,邁步來到了馬路邊叼起了一根香菸。

    其實他一點不習慣這種場合,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寧願手捧一卷書、一杯茶度過時光。

    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真不知道戰爭會如何發展,他什麼時候才能過上自己的生活。

    「撕拉~」

    忽然,有人劃亮火柴送到了他的面前,火光下是留著大背頭,帶著一副平光眼鏡的左重。

    長谷良介愣了愣,將不切實際的幻想拋到腦後,低頭將口中的香菸引燃,同時問了一句。

    「胖虎,你怎麼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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