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報顯示,寧波日本商會組織嚴密,勢力龐大,揭牌時寧波政商兩界雲集,還有多位來自滬上的名流和記者來訪,場面好不熱鬧。
左重取出資料副頁中的新聞報道,上面的照片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看出當日儀式時的隆重,第一排中間的中年男人,最引人注目。
「瀧川文太,45歲,大阪人,獨自在民國經商,順天藥房的老闆,去年當選為寧波日本商會會長。」
左重一邊看著資料,一邊觀察著此人的相貌,蒜鼻大嘴,留著文明胡,黑框眼鏡後有著一雙小小的眼睛,顯得很精明,照片裡他身穿和服,笑得很開心,標準的商人。
他拿出放大鏡,仔細觀察著瀧川文太的體態,身高至多一米四,體重約有七十公斤,站立時雙腳外羅圈,雙手自然下垂置於腹部。
應當沒有軍方背景,一米四即使在日本也算是三等殘廢了,此時日軍的兵源充裕,對於兵員素質要求很高,怎麼也要一米四五以上。
可讓左重感興趣的是,瀧川文太這個小矮人,區區一個小藥店老闆,哪來的實力當選商會會長,論財力,在寧波的日本商人比他有錢的很多,論影響力,他來民國經商不過數年,又能有多少威望呢。
左重看了一會,將瀧川文太的資料放下,這個人很可能是放在明面上的傀儡,或者是一道防火牆。
這時一個特務敲門進來:「科長,那幾個日本浪人抓回來了。」
左重將桌上的文件擋住,擺擺手:「按規矩處理掉,對了,放到日本商會的院子裡,動靜要小點,不要嚇到老百姓,這都快春節了。」
特務敬了個禮轉身離開,這種小活左重沒必要讓其他人主持,情報科隨便一個特務都能辦好,他想看看日本商會對此是什麼反應。
如果是純商業機構,以小日本的囂張,肯定要鬧個滿城風雨,如果它是另有目的,應該會保持沉默吧,然後再查誰殺了那幾個浪人。
這也算投「石」問路吧,雖然那幾塊石頭有點血腥,想必日本人是不會在意的,這總比帶響的石頭好。
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他繼續低頭看起桌上的文件,檯燈的燈光透過窗戶照在花園裡,左學臣和左善文看到這幕,不約而同嘆了口氣。
「父親,要不要動用下人脈,將左重從特務處調走,他這樣太辛苦了。」
「算了,我找了幾個老友問過,他在金陵幹得不錯,他那個老師戴春峰不是省油的燈,不要節外生枝了,不過看來局勢真的不對勁。」
「是金陵那邊的消息嗎?」
「還有日本國內的消息,可以用窮兵黷武來形容,日本人的經濟快要支撐不下去了,我看最多三年,日本的經濟就要破產,除非.....」
左善文看著面帶憂愁的父親,猶豫了一下,小聲建議:「要不就按照左重說的,將家裡的產業賣掉,我怕到時候賣不上價,可惜了。」
左學臣背著手,走了兩步,回頭說道:「賣!礦山,店鋪,田地,山林,碼頭統統賣掉,不光我們家,你岳父那裡你去說,也賣了。
還有你弟弟妹妹,幾個好友那裡也要一起動起來,就說是我決定的,他們應該會聽我的話,到時候咱們一起去海外,人多也有照應。
只要手裡有人、有槍、有錢,咱們到了哪裡也吃不了虧,左重說的那個什麼紐西蘭就不錯,孤懸海外又非要衝,想必沒人會盯上那。」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既然有可能發生全面戰爭,那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左家能在寧波縱橫這麼多年,靠的就是先人一步。
左學臣說完又想到了什麼,撫著鬍鬚:「買家就去找日本人,咱不能讓鄉親的血汗打了水漂,反正他們早就對咱家產業垂涎三尺了。」
左善文面露為難:「好的,爹,我會跟日本商會的人接洽,不過要用什麼藉口?這幫日本人粘上毛比猴子還精,現在很難騙到了。」
左學臣指著兒子,氣沖沖罵道:「你啊你,上趕著的不是買賣,你明天放風出去,就說我左家想在寧波建造一個碼頭和鋼鐵廠。
這幫日本人肯定會搶著花高價買了咱家的產業,因為他們還指望著等鋼鐵廠和碼頭造好,讓小日本軍隊來接管,這不就行了嗎。
再派幾個可靠的人手去歐洲和美國考察鋼鐵產業,不要怕花錢,必須把這場戲演的跟真的一樣,還有把北侖海邊那片地買下來。
那邊土質和地基都很合適建造港口,小日本早就派人去測繪過,我們左家這次要招募股東共同開發,只找那些漢奸和日本商人。」
左善文沒想到父親左學臣的野心這麼大,竟然想要薅日本人的羊毛,想想日本人被坑之後的反應,這位留學東洋的謙謙君子露出了笑容,那就這麼辦吧,誰愁錢多呢。
「對了,此事不要讓左重知道,畢竟是公門中人,免得他難做。」左學臣一錘定音,決定了一件大事。
左重不知道父祖的計劃,每天耐心地收集情報,了解著寧波方方面面,並觀察著日本商會的動靜。
院子裡被扔了幾塊血淋淋的石頭後,對方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連其他浪人都沒有低調,依然在街面上橫行,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但特務們發現,某些日本行商異常活躍,不斷打聽這幾個浪人的行蹤,甚至查到了何逸君趕走他們的事情,左重得知後找來鄔春陽。
這些天,鄔春陽混在左家的內河碼頭,以搬運工的身份探聽各種消息,他在電台案時演的很好,這次算是重操舊業了,很是熟練。
到了左重這裡,鄔春陽脫下粗布做成的坎肩,喘著粗氣端起桌上的熱茶一口喝下,又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歇了好一會,總算緩了過來。
「科長,你家碼頭生意真不錯,可累壞我了。」
左重為他又倒了杯水:「不說這個,我讓你來是有任務。」
鄔春陽精神一震:「科長你說,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線索。」
左重拿出日本商會的資料遞給他:「日本人在寧波的商會,我讓人去投石問路,對方現在正派人四處查找那幾塊石頭死亡之前的行蹤。
你立刻從碼頭撤回來,帶人負責商會的監視調查,我懷疑會長瀧川文太只是擋箭牌,你把他身後的關係給我找出來,一定不能心急。」
鄔春陽起身將坎肩往肩膀上一搭:「是,我現在就回去布置一下,突然撤離碼頭會引起別人懷疑。」
左重知他為人謹慎,便也不再多說:「好,遇到緊急情況就打我書房的電話,但不要在電話里說具體案情,這裡可不是咱們的地盤。」
鄔春陽走了,左重又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現在情報科有三處情報戰場,普陀山一處,寧波市區一處,日本商會一處,他自己坐鎮中軍,這次要畢其功於一役,完全破壞掉日本在寧波周邊的情報網絡。
他就像是一隻蜘蛛,慢慢把蛛網延伸至寧波的各個角落,任何風吹草動,最終都會傳遞到他這裡。
果黨官員、日本商人、地方名流們,這些人每天吃了什麼,幹了什麼,左重比他們本人記得還要清楚,寧波的另一面展現在他的眼前,這讓他有種掌控一切的感覺。
不過,當左重收到自家變賣資產建造鋼廠和碼頭的情報時,著實嚇了一跳,現在干實業純粹就是肉包子打狗,只會便宜日本人,祖父為何如此不智,他想去問問情況。
可考慮再三,左重決定再觀察觀察,因為他總覺得這幾天父親和祖父的行為有些詭異,兩人鬼鬼祟祟不知道商量著什麼,左家這麼大的家業,總不是大水淌來的吧,兩位長輩一定是有什麼特別的打算。
而隨著日本商會的代表多次拜訪,對日友好士紳頻頻上門,左重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又不敢確定。
後世這種把戲很多,無非是編個好故事,說一點情懷,忽悠一幫大傻子上鉤,最後掏刀子割韭菜。
但祖父和父親敢玩得這麼大嗎?寧波商人是以誠信為本,這事一旦曝光,左家百年來積累的商業信譽就算完蛋了,不走也得走了。
可當各種情報匯集在一起,脈絡漸漸清晰,左重確定了,祖父左學臣和父親左善文正在布置一個大陷阱,獵物就是那幫日商和漢奸。
至於要不要阻止?左重覺得自家是在助人為樂,畢竟日本人遲早要被上一課,美國摸得,左家也摸得,日本人吃了一塹也能長一智。
左重讓特務們不要管左家的事情,趁著混亂,全力調查日本人在寧波的老底,他們想收購左家的資產,不是這些小人物可以決定的。
終於,當寧波大街小巷都在討論左家的稀奇事時,一場聲勢浩大的招股會在左府召開了,參加會議的各地富商士紳排出去了幾百米。
左重在一間小屋裡看著外面,身邊站著鄔春陽和幾個特務,其中一個特務拿著一部相機,透過縫隙對著走進來的眾多客人們拍照。
「日本正金銀行滬上經理到。」
「大和商行總經理到。」
「寧波商幫理事到。」
左重看著衣冠楚楚的來賓,小聲囑咐:「拍清楚了,立刻給這些人建立檔案,看看他們誰與日本商會的關係最密切,要進行交叉比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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