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龍漸漸被潭水吞沒,滄火與邪魔一道緩緩沉入深水中。隨著入水漸深,龍形再難保持,滄火終於恢復自己的模樣。兩眼緊閉著,雙手攤開,仰面任自己下沉。他本就白俊的臉此刻在水光映襯下顯得宛如白壁。
滄火沉下心來,發現邪魔也不再那麼活躍。他眉頭一皺,心想,是不是邪魔會受他心緒影響?他怒,它便意氣風發,他靜,它便沉寂不語?滄火盡力平復自己的心情,調息,理氣,終於似是將邪魔又鎖回心竅中去了。
但是,邪魔沉寂了,他也將自己置於死地,如何後生,卻是大問題。
他下沉已久,肺中空氣早已所剩無幾。離開水面又遠,游回去恐怕不到一半路程就會氣絕身亡。再幻化為火龍?不行!別說神力無以為繼,就算神力充足,再次驚醒體內的邪魔,滄火這一沉,就毫無意義了。
這麼一來,竟是真的把自己逼到絕路里了。滄火暗暗叫苦,掙扎著往上浮,無奈卻發現潭底暗流再次洶湧,黑洞底下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拖著滄火不讓他逃走。那力量太邪乎,以至於滄火掙扎了幾下便放棄了。滄火絕望地閉上雙眼,任由無形的魔手將他拖向死亡彼岸。無盡的黑暗襲來,滄火腦子裡好像個無底洞似的,無底洞無端形成漩渦,將所有雜亂的思緒一股腦抽走,只剩下那些閃著光的記憶。
族裡的老人們常說,人死的那一瞬間會看見自己的一輩子仿佛畫卷般展開,從頭到尾飛速地流轉一遍,你只能看著自己又重蹈覆轍,而對改變現狀無能為力。有人會感嘆,如果當初不舉起那把刀,就不會一步一步走入歧途;有人會惋惜,如果當初沒有轉身離去,今日便是另一番境地;有人會醒悟,如果當初再勇敢一點點,至愛就不會變成他人的良人……
滄火的人生畫卷無聲於水中展開,璀璨如九天之上的銀河。他的出生奪走了他最親密的女人的性命,如果當初他不來這個世界,也許娘親如今還能好好活著吧?瀚火為什麼不選擇保住她的性命,就因為他愛的不是她麼?那一次,滄火無從選擇。呱呱墜地的嬰兒很快便成了調皮的孩童,跑著跳著四處野了。調皮的孩童遇上恬靜柔弱的她,從此青梅竹馬,耳鬢廝磨,直到瀚火打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打碎了他跟懵月所有的可能。不過他還是沒有死心,在懵月被封為聖女的祭奠禮前夕偷偷潛入祭塔,想說服懵月一起逃出血月谷,懵月卻用沉默殘忍地拒絕了他。那時,如果他再勇敢地踏出一步,打暈她也好,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也罷,只要跟她一起逃離血月谷,逃離兩人的宿命,終歸比如今的境地要好得多。生死是最令人絕望的距離。他死後縱使化作遊魂,終日與她為伴,卻不能再為她遮風擋雨,到底是無用。如若他不死,也是無用,站在至愛面前,卻不能與之相愛,比死還殘酷。再如果,如果當時滄火沒有一氣之下打翻祭壇上的燈,放走邪魔之影,便不會被它纏身至今,更不會犯下這些過錯,無形中又抹殺了他與懵月的最後一種可能——守護著她,直到老死。
然而最最令人絕望的則是,一切都終究只是如果。如果沒有跳進潭裡,滄火此刻就不會因窒息而意識模糊。
朦朧中,他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虛無之中,沒有水,沒有魔,沒有族人,沒有宿命,什麼都沒有。一個飄渺的聲音從幽深的地底傳來,甚至還帶著一絲寒氣:「別睡了,滄火。」
滄火只覺得那是鬼差從地獄裡發出的勾魂囈語。不答應就好了。不答應,鬼差就不知道他在哪裡。他的身子還在往下沉,仿佛一隻巨型水母,寬大的白袍舞動著將他包裹其中。擋住他的容顏的銀色髮絲中冒出最後一串氣泡,他已沉到潭底。
就在滄火即將再次被吸到地下暗河的時候,潭底黑洞忽地閃現一陣赤色光芒,只聽一聲「醒來」,潭水的冰冷觸感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嘈雜聲。睜開雙眼,滄火感覺四周非常熟悉,竟也是夜裡,只不過月亮更圓些罷了。
「醒來,快醒來!」那個聲音乾脆而急促,聽起來是個幹練女子的聲音。滄火乏力地抬起眼皮,卻發現眼睛被頭頂淌下來的血糊住了,只見一片赤色。當他抬手想去擦時,卻驚悚地發現自己的手竟變成了利爪,他根本無法擦掉臉上的血污。
一隻手撫上他的臉,急匆匆幫他拭去眼睛上的血,他驚異於那手竟只有他瞳仁那般大小,再睜大眼去看時,發現眼前的人竟小得不盈他利爪一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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