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寒冰h 第七十五章梧桐清霜後

    吉布楚河一步一步走向湖心,皓白纖細的背部漸漸沒入水中,在她周圍泛起點點鱗光,不知是波浪還是魚兒。

    南宮少游張大嘴巴想大聲呼喊,卻怎麼也喊不出聲音,仿佛一個神奇的力量將他嘴巴封住,又仿佛是自己內心隱隱覺得眼前沒有一絲的悲涼,反而水光一色,是她最好的結局。

    月色下,如佛光一樣散落在湖面的秀終於消失了,南宮少游卻還可以感受到她額溫潤,她的幽香,她放入孩童一般的笑容。

    臉上一陣溫熱,天上的雨水仿佛有了溫度,順著臉頰滑進嘴裡,有一絲絲的咸苦,雨並不大,飄飄蕩蕩,延綿不絕,不知過了多久,天空泛起一片紅霞,雨停了。

    突感肩膀一陣疼痛,身上隨之一陣酸麻,穴道解開了,南宮少游雙腿彎曲正想跳入湖中,突然停住,這清澈的湖水是亦魯特生命的源泉,水中有吉布楚河的靈魂,自己雙手沾滿了蒙古兒女的鮮血,如此跳下湖中,豈不沾污了草原上純潔天鵝的清白。

    一陣悲鳴在半空傳來,兩隻純白的天鵝在盤旋,突然兩道白光激射進湖心,原來是兩隻天鵝頭下腳上的直衝如湖中。

    天鵝的水性極佳,可是半個時辰過去了,還未見兩隻天鵝再次浮上來,南宮少游心中暗嘆:「吉布楚河難道真的是神的女兒,或者是草原上的精靈,連天鵝也為她殉葬?」

    在河邊呆呆的坐著,一雙溫暖的小手輕輕握住他的雙手,宋婉兒並沒有說什麼話,靜靜的坐在他身旁。

    蒙古包里開始傳出議論聲,驚訝聲,而且伴隨著小孩的低泣聲,原來草原上一片開得十分燦爛的野花一夜之間竟然全部枯萎,在亦魯特族中這是極不祥的預兆,都說小孩天靈蓋未合起來,尚能知天洞地,幾個小孩都說晚上看到吉布楚河跟他們說要永遠離開亦魯特,回到天上。

    南宮少游小心翼翼的將吉布楚河的衣服捧起,就像抱著一位美人一般,慢慢走向牧仁的帳幕,向牧仁報喪。

    蒙古人是不說謊話的,而且他們認為南宮少游是上天派來的勇士,對他的話更是深信不疑,當他說完後,吉布楚河去世的消息馬上傳遍小湖兩岸九十六個蒙古包。

    大家都忙碌著,奇怪的是除了一些小孩子偷偷哭泣之外,大人們乃至大一點的小孩都沒有哭泣,在一些長者和婦女臉上反而露出淡淡的微笑。

    牧仁寫了一封信,派一名勇士騎馬飛奔出去,蘇合說是給窩闊台大汗和遮那法王報喪。

    阿古達木來了,他說牧仁讓南宮少游和宋婉兒去他的蒙古包。

    在裡面,牧仁微笑道:「宋婉兒,南宮少游,你們是上天派來的勇士,吉布楚河是天的女兒,是亦魯特的庇護神,她留下來的東西只有你們才有資格去提取,你們去吧,今晚你們親手將之埋葬。」

    阿古達木領著二人來到一個蒙古包,拉開帳幕,走進去,裡面一陣幽香,似蘭似麝,沁人心腑,裡面擺著三個皮箱。

    南宮少游打開第一個,只見裡面放著一件件小小的衣服,造工十分精緻可愛,其中一件的領子上還繡著「吉布楚河」三個字,在衣服下放著一根細細的骨頭。

    「在族裡傳統,每位出生的男兒,族中長老都會送一根羊骨頭,是祝福之意,吉布楚河出生時,漫天鳥兒為她歌唱,滿山鮮花為她盛放,長老認為她是神他女兒,所以她是唯一擁有骨頭的女兒。」

    第二個皮箱打開,裡面放著清雅的女兒衣裙,南宮少游想像著這些衣裙配著她那淡素的娥眉,明明就是一位充滿童真而又極要疼愛的少女,分明跟慕容霏霏一般,要是在她韶齡時與自己相會,自己根本就自慚形穢,怎配娶她為妻,此時也想到慕容霏霏,自己當時在神仙椅還不是一般心情。

    假若如此率真極待疼愛的小女孩,投入他人懷中,他人怎能如自己一般對她奉若天神,如明珠般捧在手心,不!一定是作了自己妻子,自己才能安心,才能了解她心中所需,他人怎能代替。

    「韶齡相遇,定娶為妻,哎,恨不相逢韶齡時!」南宮少游突然大聲道,神情甚是堅定,倒是把阿古達木嚇了一跳,宋婉兒卻是微笑不語。

    第三個皮箱打開,裡面放著一些女孩的玩具,幾個陶製的小娃娃,幾朵膠花,一個牛皮搖鼓,一把牛角製成的小樂器,還有很多小玩意,造工都非常細緻,而且嬌俏,和一般中原女子無異,在箱子裡還有一卷畫卷。

    打開一看,阿古達木驚訝的看著南宮少游,宋婉兒在他頭上輕輕一摸,哈哈大笑,南宮少游自己臉上一陣熱。

    畫卷裡面分明畫的就是他,那輕挑的淺笑,揚起的劍眉,惟妙惟肖,竟然還比真人美上三分,畫中之人使的是一招他的絕技「水擊三千」,手中卻不是那三尺寒冰,而是一束潔白的野花。

    「她從小就討厭戰爭,怎麼會喜歡刀劍,潔白的野花就像她一樣,單純而又只能隨風飛舞。」宋婉兒輕輕說道。


    肖像旁題了四句詩「君若揚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沈各異勢,會合何時諧?」

    雖是貶低了自己,但詩中之意卻是十分貼切,兩人各為其主,所謂的大義,終究也是不可能結合在一起,但南宮少游生性灑脫狂妄,激動之下,向阿古達木討來筆墨,在吉布楚河的詩句下也題了四句。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這是鳳求凰琴譜,也算是琴瑟和諧,起碼不辜負了她的一片苦心,而心裡想的卻是另有其人。

    晚上,在湖邊兩岸都燃起了篝火,婦女們在湖邊翩翩起舞,唱著動人的歌曲,頗有快活的氣氛,宋婉兒和南宮少游甚是不解。

    牧仁命人搬出焰火,竟然讓南宮少游去點燃,南宮少遊說什麼都不願意,吉布楚河新死,這樣豈不是等於慶祝,她為你們做了這麼多犧牲,傷心還來不及,怎麼會變為一場慶祝。

    牧仁跟他道出了由來,在吉布楚河自願獻身之前,亦魯特是十分貧困的一個遊牧民族,族人受盡世間的疾苦,他們深信一定是自己做了上天惱怒的事情,所以受到上天的懲罰。

    而死,恰恰是上天認為這個人受苦的刑期到了,可以重新回到天神身邊,享受無盡的快樂,所以每個人死去的時候,卻是他最幸福的時候,所以大家都替他開心,為他燃放煙火,吉布楚河為了族群,放棄了愛情,放棄了一切,她從來沒有快樂過,現在天神終於讓女兒回到身邊,她終於可以擺脫人間的痛苦,得到長久的快樂。

    南宮少游心中一震,在這亂世中,其實大宋的子民也是一般,很多人真的生不如死,在死的時候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吉布楚河明明是有一顆孩子的心,卻要她去做大人都難以做的事,她明明極需要愛護,卻偏偏要將愛奉獻給人,生存確實是對她最大的折磨。

    南宮少游終於點頭答應,燃起了焰火,遼闊的空中,綻放出異樣的色彩。

    突然傳來一聲悲鳴,一匹雪白如銀的駿馬,飛奔入人群,狂似的撞向南宮少游,阿古達木一步上前,一把抓住白馬的韁繩。

    白馬一聲長嘶,雙腳離地,人似的直立起來,阿古達木從腰間拿出一把匕,在馬脖子上一抹。

    「使不得!」宋婉兒忍不住一聲驚叫,可是匕已經划過馬的脖子。

    從白馬的脖子上噴射出一股鮮血,染紅了枯萎的野花,白馬前腿跪下,並沒有掙扎,慢慢死去,連殺人如麻的南宮少游也不忍直視。

    「它是吉布楚河的馬兒。」蘇合輕聲說道。

    牧仁一聲令下,阿古達木領著四名年輕人,在枯萎的野花下,在白馬的鮮血下,挖了一個四尺見方的深洞,然後將白馬放入洞中,示意南宮少游將吉布楚河的物件都放進去。

    南宮少游恭敬的將三個皮箱放進洞中,想了一陣,長嘆一聲,在脖子上拿下那顆天珠,也一起放進洞中,雙手一力,將泥土填入洞中。

    待泥土填滿,南宮少游暗暗祈禱:「吉布楚河,阿木爾,羚妃,希望你來生投胎做一隻自由飛翔的天鵝,不要在做人,做人對你實在是殘忍!」

    阿古達木跳上一匹駿馬,隨後四人也跳上馬,無匹馬在填滿泥土的洞上來回奔馳,直到泥土變得僵硬為止,宋婉兒兩人雖然不解,但想這可能是亦魯特的習俗吧。

    月到中天,族人才慢慢散去,南宮少游跑進帳幕,拿出那碗牛眼淚,抹在自己眼中,然後跑到湖邊,睜大眼睛四處張望。

    兩個時辰過去,還是沒有看到吉布楚河的靈魂,睏倦終於令他睡倒在湖邊草地上,模糊間聽到悅耳的琵琶聲,還有動人的歌聲,他張開眼睛。

    湖面上一片迷霧,霧中一位身穿蒙古衣裙的女子正對著自己淺笑,她的笑臉純真自然,調皮安逸,在水面上翩翩起舞。

    如驚鴻,如游龍,笑容燦爛,像草原中盛開的野花,嬌俏的身軀,忽如迎風擺柳,忽如雪中寒松,時而飄近,明潔如朝陽,時而飛遠,淺紅如夏荷,明眸皓齒,顧盼生姿,梨渦淺笑,皓質呈露,柔情綽態,更無脂粉。

    一顆天珠在她胸前搖曳,清風鳴奏,一雙如白玉般的巧手,將天珠拿下,輕輕套在南宮少游的胸前,聲如凰鳴。

    「少游,以後不准你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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