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長說笑了。」
仇無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突然放開了拘束,在稍稍下位的地方坐了下去,在側面與林鳳來相對,正是後輩對坐的禮儀,但這種禮節現在已經很少見了,或許只有仁義新社這種古式幫會當中才能看到。
然而仇無衣心中卻沒有表面那般平靜,雖然清楚林鳳來並無惡意,但依然能夠感覺到一種隱隱的警告。
不過另一方面,這卻反而讓仇無衣覺得林鳳來更加可靠,原因不清楚,也許是某種心中的共鳴。
「大家都這麼說,別看老夫長這幅模樣,只要幾杯酒下肚,就會開始說笑話了。」
林鳳來那張傷痕遍布的臉即使是笑,看上去也和張開大嘴的老虎無異,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輕描淡寫地扯到了自己身上。
也許這是個事實,因為至始至終還沒有出聲的黑衣人陣列中響起了微小的笑聲。
「我覺得,接下來我好像不太適合同席,能不能讓我先行告退?」
仇無衣很自覺地迴避了任何與自己相關的東西,如果可能的話,接下來的內容也想迴避掉。
「無妨,正如那丫頭所說,老夫的確有求於他,不過還有一件小事。雖然嫣嫣是我侄女,但老夫無兒無女,大哥走後,老夫一直當她是親生女兒看的,程鐵軒這個人你覺得如何?」
林鳳來揮手喝退了黑衣人陣容,轉而與仇無衣談起了程鐵軒,此時此刻,這樣的問題的確還算合適,完全在情理之中,而且也只有仇無衣能夠回答。
如此一來,仇無衣就沒有了告別的理由,不得不在這裡一直坐下去。
「指望他一生有真愛大概是不可能的。」
仇無衣好不容易捉到了這個拆台的機會,立馬拉著臉斬釘截鐵地回應道。
「是嗎?和老夫的兄長確實有很多相似之處,說不定嫣嫣正是因為這樣才喜歡上她的吧。」
不僅沒有暴怒,林鳳來竟然心悅誠服地點頭稱是,一隻手不斷地撫摸刀鞘,卻絕對不是想把刀拔出來的意思,似乎刀中有著某些回憶。
「呼……不過另一方面,他可能也不是那種始亂終棄的傢伙吧,不管是喜歡一兩個人,還是三四個人,也可能是七八個人……反正我覺得他對誰都是真心的。」
如此一來,仇無衣也失去了惡作劇的興致,轉彎抹角地替程鐵軒解釋道,雖然所有的話全都是沒有理由的胡扯。
「哼,老夫不是瞎子,這雙眼就算放在暗處,也照樣看得出一個人的五臟六腑。這小子必定是大富大貴的出身,就算我侄女和他好上,也不可能掙得到正妻的地位。不過這是我們老人的想法了,年輕人怎麼想的,老夫不懂,也懶得管,隨她去就是。倒是你……那個人應該不是你吧?老夫可不想看到這種事情。」
像所有家長擔心兒女一樣嘮嘮叨叨感慨到一半,林鳳來的面色驟然變得殺氣十足,張開的大手猛地一合緊緊握住露出刀柄,身體忽地向著仇無衣傾了過去。
「會長,雖然我自認不是什麼好人,但程鐵軒是我同學,也是我朋友,我沒有對他動手的理由。不過……會長究竟想問我什麼?無妨的話,還是直說比較好。」
仇無衣安然坐在原地,在籠罩全身的殺氣壓迫之下談笑自如,心中卻翻起了無數疑問。
很明顯,這個仁義新社會長,也就是俗稱的什麼社會老大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也許這樣的老大本來就天天疑心,仇無衣一開始是這樣想的,然而反覆思量之後,卻又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準確。
唯一能夠確認的只有一點,那就是仁義新社肯定出了什麼問題,而這個問題,多半與殺人有關。
「不是你,你的氣質完全沒有掩飾,儘管老夫不知道這是不是你的心機,但比起心中的那些疑點,老夫更願意相信你,這件事情告訴你也無妨,本來在外城區已經馬上流……」
「叔叔,我回來了!」
林嫣溫柔地挽著程鐵軒手臂從大門中回來了,打斷了林鳳來的話,也讓仇無衣的眉毛為之一皺。
古人有云,戀人之間不以分手為前提的吵架全都是秀恩愛,今日得見,再度印證了一次古人誠不我欺這個道理。
「哎……說你什麼好?程鐵軒,老夫不會威脅你,不過身為一個男人,敢做就要敢於擔當,你應該懂。」
林鳳來看著喜氣洋洋的侄女,只能一聲長嘆而已。
「林伯伯,我程家來自雷國,也算薄有家產,雷國的風尚與永國類似,唯才是用而已,不分長幼次序,包括娶妻也是這樣的,沒有什么正側的說法,伯伯大可以放心,我對小嫣也是真心的。」
程鐵軒說到這裡的時候,仇無衣看到林嫣在他腰間擰了一下,臉上雖然能看到怒意,但其中包含的分明是甜蜜。
不過那個「也」字,卻讓仇無衣有種吃到蒼蠅的感覺。
「誰說過要嫁給你了,切!攤開來講吧,你幫不幫我叔叔?」
林嫣畢竟是幫派老大養育成長的女孩,即使平時一副大小姐的穩重模樣,談起正事卻毫不含糊,乾脆利落。
「這還用說嗎?一家人的事,只不過有一個小小的疑問……」
「外城區三大幫會的實力理論上是持平的,究竟出了什麼事,連他的力量都要借用?」
仇無衣不再沉默,忽然接過了程鐵軒的話,如果是一般的話題,他願意繼續沉默下去,但這件事居然已經隱隱波及了自己,那便不能忍了。
「兄弟,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程鐵軒拇指一豎,靜待林鳳來解釋。
「如你所說,外城區有三個最大的幫會,我們仁義新社屈居第二,而最強的幫會名叫聖者,鐵齒車輪那些小娃娃根本不成氣候,不管也罷。一直以來呢,我們和聖者關係最差,也經常開戰,但一直沒有結果,可是最近幾天出了一件事,讓聖者聯合了很多幫派來針對我們,其中甚至還有鐵齒車輪。」
林鳳來堅如磐石的臉沒有一絲動搖,然而誰都明白了這裡面的兇險。
基本上,現在相當於外城區有名有號的幫派一起進攻仁義新社,仇無衣不覺得多麼意外,對於這些人,「道義」什麼的只不過是天天掛在嘴上的空話而已。
只是這其中依然有很多不明朗的地方。
「據我所知,外城區的平衡已經保持了很多年,如果真的能隨隨便便聯合的話,我想不會一直平衡到現在,這裡面出了什麼情況?」
仇無衣的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傾向林鳳來,也許是天生的精神過敏,在這件事中,仇無衣隱隱嗅到了一絲前所未有的危險。
「都說仁義新社是外城區唯一真有仁義的幫會,想必問題不是出在這邊。」
程鐵軒儼然已經成了仁義新社的自己人,事事都在為其辯護,雖然仇無衣覺得他說的話大抵可能沒有差。
「十二天前,聖者的第六副會長死在了仁義新社的地盤之中,儘管那個人是個沒救的雜碎,但畢竟還是死在了不該死的地方。」
林鳳來提及這個人的時候,臉上泛出厭惡的神色,就好像這個名字能讓他作嘔。
「幫會之間本來就是交戰的關係,就算是死在這裡,我覺得也不是什麼大事。」
仇無衣懷疑地問道,別說死在仁義新社的地盤裡,就算是死在門口,這也照樣是幫會之間相互殺戮之中的家常便飯,實在讓人無法把這句話當成可靠的理由來相信。
「不錯,連老夫都不知道自己該死在何處,如果只是死在這裡倒沒真的什麼,嫣嫣,你退下。」
說著,林鳳來的一對劍眉幾乎凝成了一字型,隨著表情的改變,身上再度放出了刀刃般的寒意。
「叔……」
「你若有出身社團的女子該有的覺悟,現在就趕快退下!」
林鳳來忽然一聲大吼,抽出腰間的短刀,直直地釘入竹蓆當中,只露出一個刀柄。儘管看上去憤怒之極,他的一雙老眼卻緊緊閉著,仿佛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程鐵軒卻淡定得驚人,向著目瞪口呆的林嫣搖了搖頭。
「我知道了,叔叔,今天有客人,我去叫後面準備飯菜。」
林嫣也並非等閒之輩,儀態大方地向林鳳來略施一禮,心平氣和地走了出去,這個反映令仇無衣也有些另眼相看。
「哎……唯獨老夫不想讓她看見,你們看吧,這就是當時畫下來的現場。」
說罷,林鳳來向坐在面前的二人丟出了一疊紙,拔出短刀收回鞘中,仇無衣和程鐵軒相對交換了一下視線,一起翻開了第一頁。
「嗚……」
僅僅翻開了第一頁而已,程鐵軒兩手一軟,同時捂住了自己的嘴,千辛萬苦地忍耐著腹中的翻江倒海。
仇無衣的反應淡定的多,只不過蒼白的臉色很不好看,即使如此,他還是一頁頁地翻了過去。
「會長,我想今天不必給我們準備飯菜了。」
翻到最後一頁,仇無衣將手中的紙疊合在一起,看了看仍然捂著嘴說不出話的程鐵軒,胃部頓時一陣翻騰,臉卻反而板得更緊了些。
因為他知道,如果不緊緊地繃住全身肌肉,說不定就會像程鐵軒一樣當場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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