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賓端著蠟燭,沿著過道向前慢慢前進。他走的很慢,所以腳步很輕,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音。當然,就算他的腳步引來了衛兵也沒關係,大家都認識他,知道他有權利獨自去見貝勒爾。
吸血鬼占領這座城市後,並沒有進行大規模的改動,原先的領主府邸也完整的保持下來了(雖然被挪作他用)。自從占領這座小城之後,貝勒爾理所當然的住進原先的領主府邸。以一個伯爵的標準而言,這座府邸是很寒酸的,但是此刻羅賓卻感覺道路很長,有一種似乎始終走不到盡頭的感覺。
當然,這只是一種感覺。他終於來到貝勒爾的房間門口,用力敲了一下門。時間已經很晚了,但是他有足夠的理由認為,貝勒爾還沒有休息。
「進來,門沒有鎖。」貝勒爾的聲音響起。正如羅賓所料,貝勒爾還沒睡。
羅賓推開門,進去之後就立刻將房門關上而且鎖好。房屋裡沒有燈火,接著手中燭台,他看到貝勒爾坐在椅子上,仿佛要將自身融入黑暗。
雖然那確實是貝勒爾大人沒錯,但是某種意義上又不是平常的貝勒爾。羅賓知道貝勒爾長著一副平凡無奇的面孔,別說什麼軍人的威儀,統帥的風範之類的,甚至連一點特色都沒有,丟到人堆里讓人絕對不會注意。但是此時此刻,他卻感覺到貝勒爾的目光仿佛一把匕首,讓他莫名其妙的感到膽戰心驚。
「羅賓,是你啊。我想也應該是你。」貝勒爾的聲音有些低沉。在羅賓進來之前,他應該正在閉目靜思。
不過感覺到這種異常的氣氛,羅賓卻有些猶豫,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比較好。
「羅賓……你是不是想問我一些問題?」貝勒爾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嗯,將軍大人……今天晚餐的時候……」
「我說謊了。」貝勒爾直截了當的回答道。「不過這個謊言比現實更完美,所以不會有人會去拆穿它的。」
「說謊了……」
「嗯。因為萊托給我們的命令太不合理。他居然讓我們深入敵境,吸引敵人兵力……別動隊只有三千人,這種程度的兵力……實際上壓根無法執行這種危險任務。更糟糕的是,這個命令是那種無極限的命令,做到什麼程度才算完成任務呢?答案是誰也不知道,能對此作出裁決的只有萊托自己。他說你行動不力你就是行動不力!」
「這麼說,這個命令是萊托殿下特意……」
「對,就是特意來打壓我的。」貝勒爾回答道,不知不覺中,剛才那種令羅賓感到不安的氣氛消失了,貝勒爾又變成正常的貝勒爾。「大概是因為他覺得我搶了風頭,所以用這種命令來打壓我吧。除非我能依靠別動隊三千人的兵力打敗吸血鬼主力,否則不管我做了什麼都會被他扣上『未完成任務』的帽子,哈哈哈哈……」他大笑起來,笑聲中滿是嘲諷的味道。
「不過,正是因為這個命令的不合理和含糊,所以我無論做什麼都可以解釋得通。比如今天,我隨便扯點,大家都接受了。對於其他人來說,他們都懂得認真執行命令差不多就是送死。既然我的謊言比真實更符合大家的期望,那麼他們都很順利的接受了我的解釋,而不會去追究細節問題,不是嗎?」
羅賓卻是越聽越糊塗。「貝勒爾大人……我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不懂是正常的。」貝勒爾從羅賓手上接過燭台,然後點燃桌子上的其他蠟燭。在燭光之下,可以看到桌子上正攤著一副地圖。
「那麼我來解釋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貝勒爾來到地圖邊上,羅賓也走了過來。
「羅賓,首先你看這裡。這裡是通往西瓦尼亞的大路最後一段。這段路差不多已經到達山谷的出口,所以四周的山峰並不特別陡峭,但依然地形複雜,灌木叢生。對於穿戴盔甲,手持武器的人類步兵來說,這個區域照樣是是無法通行的,更別說騎兵和戰爭機械之類的了。但是吸血鬼的不死軍團中,卻有很多怪獸可以在這種地形上活動。比如食屍鬼、恐狼甚至黑騎士都可能通行。」
「這段路就是吸血鬼的最大依仗。如果在這段路上作戰,吸血鬼可以自由的調動部隊,隨心所欲從兩翼攻擊包抄,迂迴敵後,進退自如。而人類士兵卻只能被動挨打。在這裡作戰,可以說稍有不慎就會戰敗。之前濱族也有一支部隊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在這裡遭到吸血鬼的前後夾擊,幾乎全滅。」
羅賓點了點頭,這些東西他早就知道了。不過話說回來,地形不利不等於不能打。這世界上所有的戰鬥地形中,最不利的地形莫過於攻城戰。人人都知道攻城戰是最艱苦和最危險的戰鬥,但並不是說就不能攻城了,最多只是「在能選擇的前提下,儘量避免攻城」罷了。對於西瓦尼亞這種局面,像之前濱族那樣逐步修建堅固的營壘就是最佳的對策。
「所以,我猜測吸血鬼的作戰計劃是這樣安排的:基本思路就是扼守這個區域,和瑞恩軍隊進行拉鋸戰,依託有利地形拖延時間,並消耗瑞恩人軍力。通過積累小勝為大勝的方式,逼迫瑞恩人退兵。如果瑞恩人不退,反而採用堡壘戰術,步步為營,那麼就儘量把戰爭僵持到雨季。實際上夏季一到,炎熱的天氣就會削弱人類的戰鬥耐力,而一旦到了雨季,吸血鬼就會占據了主動,因為大雨會極大削弱人類軍隊的戰鬥能力,卻不會削弱不死軍團的戰力。大雨滂沱時的一次進攻,也許就會導致瑞恩人全軍崩潰……懂了麼?」
「但是,這裡還存在一個小路的問題。」貝勒爾的手指指向那條小路,「因為和濱族的戰爭,這條小路的秘密已經被暴露了。所以吸血鬼乾脆就利用這一點,他派遣他的半獸僕人監視這條小路。在他的構思中,半獸一定會發現我軍動向。然後他就會率領最致命的不死軍隊——我想應該是黑騎士吧,利用可以日夜行軍的優勢,在梅諾城下截擊別動隊。雖然說只是一場小勝,但卻可以極大打擊瑞恩軍隊的士氣,創造更有利的局面。」
貝勒爾頓了頓。「我想,這差不多就是吸血鬼最初的整體戰略構思了。」
「但是現在,吸血鬼的情況卻很糟糕。我所率領的別動隊順利攻下梅諾。這不僅是給了吸血鬼一個後方的威脅,還給了他一個強烈的信號。」談及自己的戰績,貝勒爾不禁微笑了一下。「那就是如果不以不死軍團進行阻擊,那麼哪怕總數只有三千人的別動隊,都可以一路攻取整個西瓦尼亞。除了不死軍團之外,其他力量都不值得信賴。」
「當然,其實這個信號是摻水的。吸血鬼其實還有一些效忠於他的力量。不過這沒關係,反正只要能影響他的判斷就夠了。總之,現在吸血鬼面對一個艱難的抉擇。如果他率兵來攻擊我們,那麼瑞恩大軍很可能乘機突破這一帶。而且由於不死軍團攻堅能力不強,他也不一定能攻克梅諾——至少是不能一戰而下。」
「他可以嘗試著賭一把。」這一次羅賓開口了。「賭賭看,能不能在瑞恩主力突破之前消滅別動隊。」
「你錯了,艾修魯法特賭不起,也不會賭。因為他的贏面小的可憐,收益也同樣小,代價卻很高昂。就算他賭贏了,依然要面對一場艱難的拉鋸戰。」貝勒爾回答。「如果他原地不動和瑞恩主力對峙,那麼也沒什麼意義,因為瑞恩人擁有了另外一條進入西瓦尼亞的道路……隨時可能派遣一支更大的軍隊迂迴過來……換句話說,兩種選擇都是死局。他將戰爭拖入雨季的最初構思,是完全無法實現的。打破困局唯有一個選擇——決戰!」
「但是,但是,萊托大人為什麼要……」羅賓依然不是很明白。吸血鬼渴望決戰以求一搏他能夠理解——就算貝勒爾解說之前,他也能大致明白,只是不能像貝勒爾所說的這麼明確罷了。但是萊托為什麼要選擇和吸血鬼決戰呢?
「至於萊托……他正確的選擇當然就是堅壁避戰,死死拖住吸血鬼,然後派遣一支援軍給我。一旦我得到援軍……我就逼近濱族,強迫他們屈服。濱族不會對吸血鬼有殉葬的覺悟,甚至壓根沒有效忠的覺悟,只是屈服於吸血鬼的武力罷了。只要我有八千人馬,濱族一定會投靠到我們這邊的。然後我就順勢橫掃整個西瓦尼亞。最後的結果就是我和萊托從前後一起發動攻擊。這種情況下,變成吸血鬼……必敗之局。」在燈光下,貝勒爾在微笑著,但是笑容卻透露著幾分猙獰。
「但是這種勝利,就變成我的勝利。變成我一個人表演的舞台,萊托卻只能淪為配角。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呆在安全的營地里拖住吸血鬼罷了。論功行賞的時候,萊托不會有什麼靚麗的功績。他想方設法讓自己當這個主將,可不是為了讓我揚名立萬的,而是為自己撈取個人的名譽、地位和財富。他不可能接受這種必勝的戰略。所以他反而會選擇和吸血鬼決戰——反正在他看來,吸血鬼的不死軍團戰力不強,而瑞恩軍隊在戰力上占有很大優勢,正面作戰勝算很大……那又何必採取這么小心翼翼的策略,分功勞給外人呢?」
羅賓已經從貝勒爾說話的口吻感覺到一種不對頭的感覺。貝勒爾的聲音里既沒有因為萊托的自私而產生的怒意,也沒有普通敘事的那種冷靜,而是一種調侃,一種非常輕鬆愉快的口吻。就好像他對於此事是一個徹底的局外人,又好像那種計劃成功後那种放松和快樂。
「萊托大概會死吧。」貝勒爾突然加上一句。
「將軍大人!」羅賓大驚。
「他輕視了被壓到絕境敵人的執念。對獵人來說,最危險的野獸既不是最強壯的,也不是最迅捷的,而是被逼進絕路而打算拼死一搏的。如果艾修魯法特真是湯瑪士的親傳弟子,如果他真的被逼得以死戰求生路,那麼萊托的贏面就遠沒有他自己預想的那麼大。」
貝勒爾抬頭看著羅賓,露齒一笑。
「不過,這也怪不得別人吧。至少不能怪我,所有人都會證明這是他剛愎自用的後果。」
「但是大人,您不是必須要做點什麼嗎?否則的話……」否則的話,萊托一旦戰敗,就意味著消滅吸血鬼變得完全不可能了。
「改變?羅賓,你好像沒明白,」貝勒爾的表情是完全在笑。「這就是我一手導致的結果啊。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出來當這支別動隊的指揮官?當然是因為大軍覆沒之際,沒人敢說自己一定能逃出生天。而現在,我可以安心的當一個旁觀者了。」
羅賓完全的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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