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著宛如情侶約會的措辭,但他們既不是情侶,更沒有約定。
「恭喜你,伊古拉先生。」安菲爾拉開椅子,款款坐在欺詐師對面。
「《詭計榜》第1名有什麼好恭喜的?」
伊古拉揉著太陽穴,說道:「現在全福音都將我跟哈維相提並論了,我已經聽到孟斐拉有人說『鏽鴉』和『鬼王』都是末日的守門人……甚至我的價值還要更高一點,畢竟死靈天使的遺產只能由哈維繼承,但我未來所掌握的儀式知識,可是每個人都用得上的核心技術。」
「說到這個,福音有沒有投訴熱線,我真的好想投訴它不照顧用戶體驗。」伊古拉嘆了口氣,撐著臉蛋說道:「被說出來的詭計,還能叫詭計嗎?被揭開的謎底,真的還能引人發笑嗎?」
「不能嗎?」安菲爾反問道。
伊古拉定睛看著紅髮少女,嘴角微微上翹:「當然……能。」
「在我的從業生涯里,我唯一得到的感悟,就是這世界上傻子太多,騙子都用不過來。人類從歷史裡唯一學到的教訓,就是學不會任何教訓。」
「無論好名聲還是壞名聲,名聲本身就是一種稀缺資源,如何運用存乎一心。現在每個人都知道我是詭計大師,潛意識裡會拒絕相信我的話語,我稍稍利用這種思維慣性,就能給敵人設下無數陷阱。」
「就算他們已經知道未來的詭計,但這不會成為他們的智慧,反而會成為他們的『智障』。只要我稍微變幻一下題型,這些不會舉一反三的考生還是會一如既往地墮入我的陷阱——因為欺詐的要義不是『信息差』,而是『欲望』。」
「增其所欲,贈其所需。」伊古拉由衷感激道:「我真的非常慶幸我能來到孟斐拉,來到貝爾戴特。如果不是這一趟旅程,我不會這麼清晰明悟我的道路。」
安菲爾眨眨眼睛:「你很喜歡這句支配派系的要義?」
「小了,格局小了。」伊古拉笑著搖搖手指:「這不僅是支配派系的核心,更是社會規律的總結,乃至世界運作的法則。」
「血月和福音的社會體系雖然天差地別,但不外乎也是這兩句話:勾出民眾的欲望,然後將生產工具交給民眾。說到底,所謂的社會運轉,不就是統治階層欺詐底層人民,掠奪後者生產的價值?只不過欺詐被美化成政治綱領,掠奪隱藏在難以察覺的運轉齒輪里。」
「虛境也一樣,術師們奮鬥一生,終究萬般智慧都會成為虛境的養分……有什麼鐮刀比死亡更鋒利?又有誰的收割比虛境更徹底?像我這種還要說話的欺詐師其實已經是三流了,真正的欺詐不僅不需要說話,而且恆古長存,千萬年來仍有無數聰明人前赴後繼投身其中。」
「社會挖掘的欲望是「更好的生活」,虛境勾動的欲望是「更強的力量」,但歸根究底,它們都是用同一種東西欺詐生靈。」伊古拉豎起一根手指:「那就是「未來」。」
「只要為了未來,誰都能付出一切。」
「鏽鴉明悟這一點,所以才能無往而不利,愚弄眾生,玩弄福音。」伊古拉雙手合十,笑道:「雖然我仍不是鏽鴉,但通過觀看詭計榜,我的理論知識已經足夠了,現在所欠缺的只剩實踐。」
「我一點都不懷疑伊古拉先生未來能達到詭計榜里的高度。」安菲爾說道:「但我的祝賀,並非是《詭計榜》給伊古拉先生帶來了多大的名聲資源、未來知識、實質獎勵,而是有了《詭計榜》的解釋,伊古拉先生就不用擔心自己會被誤會。」
「其實先生很感謝福音吧?」安菲爾眨眨眼睛:「福音是你們最好的見證人。」
伊古拉收斂笑容,平靜看著安菲爾。
「你是來阻止我的嗎?」
「怎麼可能,我沒有這種能力。」安菲爾搖搖頭:「我連術師都不是。」
「不過,你等下不會去見依法琳姐姐,但她有很多問題想問你,所以我就來代替她詢問。」
「可以。」伊古拉說道:「恰好我也有疑問,那我們一人問一個問題,如何?」
「公平的交易。」安菲爾點點頭:「依法琳姐姐疑問肯定有很多,但她最想知道的,莫過於伊古拉先生到底是如何奪取貝爾戴特的最高權限?」
毫無疑問,伊古拉這次背刺,簡直是將貝爾戴特推進糞坑,渾身屎洗不清。
因為全福音都知道支配派系是貝爾戴特的核心技術。
現在只要葬儀眾人逃走,所有人都會認為是貝爾戴特包庇他們,哪怕依法琳澄清都沒用。
如果她說出『伊古拉奪取了貝爾戴特的最高權限』這種話還能被福音認可真實性,那就像是哈維說自己找到了活人女朋友,大家的反應只會是「你肯定是欺騙了福音(女朋友)了吧?」。
你們家族統治城市幾百年的核心技術,幾百年來唯一一次失誤就出現在這次?
誰信啊!
就算福音說你是對的,大家心裡都會編織一萬種陰謀論來論證你是錯的!
而且退一萬步說,伊古拉有99%錯,你依法琳就沒1%嗎?
一個巴掌拍不響,為什麼伊古拉不搞其他家族呢?
你們貝爾戴特肯定也有錯!
更何況依法琳確實有錯——如果不是她試圖控制八大家族術師,就不會有現在的爛攤子。
無論如何,八大家族都會遭殃,區別只是被依法琳敲骨吸髓,還是被伊古拉直接爆錘。
「我來到莊園的第一天,就注意到這裡的雕像數量未免太多,而種類也未免太全。」伊古拉說道:「再加上我也是心靈術師,我就在想……這些該不會是你們存儲精神力的容器吧?」
「依法琳只是二翼術師,她的靈魂根本不能承載千萬人的精神能量,而且支配派系在你們家族傳承這麼久,肯定存在連傻子都能輕易使用的機制。」
「這些雕像之所以種類這麼多,就是為了照顧不同的人,儘量讓相似的人的精神力流入同一具雕像,然後再剔除渣滓純化。」
安菲爾點點頭:「據說以前大多數雕像都是穿著布衣的農民,現在基本換成穿著正裝的公司員工了。」
「然後我就問福音,跟我相似的雕像在哪。」說到這裡,伊古拉有些鬱悶:「不知道福音有問題還是你們家族的篩選機制有問題,它居然認為跟我相似的雕像是媚娃聖騎士。」
安菲爾掩住嘴笑道:「我倒覺得挺符合的。」
「然後我就在雕像旁邊做了很多實驗。」伊古拉說道:「大多數實驗都是無用功,心靈奇蹟對雕像毫無效果,直到……」
「我使用了貝點。」
安菲爾哦了一聲:「原來如此。」
「使用貝點後,一直在內視自身的我就發現,我的精神能量有一縷流入了雕像。」伊古拉說道:「這是少到幾乎不可能發現的量,下一秒我的靈魂能量就恢復了,我甚至懷疑只是我的錯覺。」
「然後我進一步研究,發現我消耗1個貝點和100貝點,損失的靈魂能量都一樣。也就是,這個機制並非汲取能量,而是為了……連接。」
「雕像是基站,個人是終端,而連接方式是貝點。」
「我之前還疑惑你們家族為什麼要多此一舉使用『貝點』這種貨幣,畢竟你們根本不需要發行虛擬貨幣來撈錢。」伊古拉低頭看著福音書:「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貝點』不是為了方便民眾,而是為了方便你們。同時,貝點也是你們家族最牢固的保險鎖。」
「最高權限如此重要,但不是每代家主都是聰明人,要怎麼保證貝爾戴特的權限不被外人騙走呢?不可以是實體,不可以是密令,不可以是術靈……你們先祖給出一個絕妙的答案。」
「由你們自己家完全掌控的虛擬貨幣,貝點。」
「「花費貝點」這個行為,本身就是一個支配奇蹟!」伊古拉語氣里滿是讚嘆:「具體操作是——只要你能付出債務人的欠債數額,就能支配債務人抵押的思維算力!」
「每個人的價格,就是他的債務!」
「根本就沒有什麼最高權限,能瞬間砸出最多貝點的人,就擁有最高權限。但毫無疑問,存有近乎無限貝點的貝爾戴特家主,才擁有支配所有債務人的財力!」
「這裡面還有一個非常有趣的設計:只有存在債務的人,才能啟用這個系統,因此外人膽敢染指支配系統,就得先成為貝爾戴特的債務人……相當於外賣上門了。」
「不過這個設計對貝爾戴特家主一樣適用,也就是說貝爾戴特家主也是有一個價格的。」伊古拉瞥了一眼窗戶,仿佛能看到遠處憑欄遙望的依法琳:「因此貝爾戴特家主會反其道而行,只需要欠下沒人能買得起她們的價格就好,譬如說……」
「1億。」
他頓了頓:「每分鐘。」
安菲爾歪著腦袋問道:「但……伊古拉先生你也不是很富裕吧?」
「我是不富裕,但依法琳非常貼心地為我們開通了花貝,而且額度非常高。」伊古拉攤開他的福音書:「恰好也是一個億。」
「但不得不說,幾百年過去,你們居然沒在技術上進行任何革新,甚至連防檢索機制都沒有。我主動用『花貝』借貸,消費1個貝點,2個貝點,3貝點……通過不同數目消費,連續檢索7次後,我就從自己發出的精神波動里,找到改動額度的信號。」
「這是本次詭計里唯一存在技術含量的操作——我破解了花貝。雖然我使用花貝仍然有記錄,畢竟這是福音代運算的金融體系,不可能被我偷錢。但無論我花多少貝點,就不會減損我的借貸額度。」
「也就是說……」
伊古拉將他的福音書轉過去給安菲爾看:「我現在可以每秒鐘,欠一個億,花一個億。」
安菲爾低頭一看,只見伊古拉的福音書顯示他的債務每秒鐘都在高速膨脹,然而欺詐師本人卻毫不在乎。
「姐姐輸得不怨。」紅髮少女感嘆道:「你已經徹底洞悉貝爾戴特的統治奧秘。」
「在支配系統里,預支自己未來的人,是受支配者;而預支幾千萬人未來的人,才是支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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