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盛依舊懸浮於虛空之中,不知為何當金箍棒擊穿歲星紗後,他的眼前看到了這些畫面。
如意金箍棒成為了某種時空的媒介,將一些信息傳輸到了自己腦海中。
而這些畫面的細節,則像來自很多年後冥幽的記憶。
在感受到冥幽記憶後的瞬間,花盛突然感到一段閉鎖的記憶被解開。
這件事得從一個被他叫做「徐哥」的人說起。
那時花盛尚在人間。對他而言,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任何超自然的東西。
而那一晚他正在挨打,腦袋被人按入一個放滿水的水斗中。
耳朵里都是被水灌入的咕嚕聲響。大約在水面下超過兩分鐘了吧,花盛覺得眼冒金星,開始嗆水。
咳咳咳!這樣下去非要溺死不可!
他雙手揮動掙扎,企圖擺脫,可那隻把他腦袋按在水裡的手提了起來。粗壯的手臂布滿了紋身,脖子上掛著條金鍊子,像上個世紀縣城老街上的惡霸。
「說!」
「說個屁!」花盛啐了一口。
金鍊子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紀嘴還挺硬。跑路的是你們老闆,你值得為他這麼拼?」
花盛不停地咳嗽。這水都餿了吧?又臭又髒!嗆得肺痛得要命,胃裡面緊跟著就是翻江倒海。
金鍊子緊跟著一拳打在花盛的面門。
花盛瞬間感覺自己的臉五彩斑斕,鼻子裡有熱乎乎的東西流了下來。
是血吧。
金鍊子說:「你頂什麼包。逞英雄?老闆、員工都跑了,剩你一個人在這裡!我要找的是你老闆,說出他在哪裡就放了你!」
花盛咬著牙:「不知道!我很久沒見他了!」
金鍊子對著花盛肚子上又是一拳。
站在金鍊子背後的跟班走上前說:「大哥,看來他的確不知道,你揍了他半個小時。萬一失手打死了也是件麻煩事。」
金鍊子瞪了跟班一眼,又看了看臉上都是血的花盛:「死不了。」
說著他鬆開了抓著花盛頭髮的手,花盛隨即跪在地上。
「喜歡逞英雄,就等著當烈士吧!」金鍊子往花盛身上吐了口口水,帶著跟班揚長而去。
花盛不停地大口喘氣。不知過了多久,兩手慢慢挪到上方地面,用力撐起。他找了個最近的牆壁靠著,撩起衣服開始擦臉上的血。
作為一個孤兒從小到大,挨打對他來說不算稀罕事。只要外傷不大,忍一忍就過去。過幾天又生龍活虎。
他倚著牆休息,不久便迷迷糊糊地睡了。
如此昏昏沉沉不知何時,花盛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花盛!花盛!怎麼被打成這樣?」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花盛睜開眼,這時他才發現眼皮腫得快睜不開,僅勉強能看清對方的輪廓。
「徐哥?你怎麼回來了?」花盛語速很慢,費力地說,「不是叫你跑?」
被稱作徐哥的男人焦急地說道:「這幫人下手太狠!這年頭要債哪還有把人打成這樣的?公司里有攝像頭,就是打人的證據!」
說著他打開電腦,屏幕上浮現出了花盛被幾個人圍毆的情形:「我報警去!」
「算了,報警把那群人抓起來,回頭大家聚到一起,你還是得還錢。」
徐哥在桌子抽屜里翻找出一塊乾淨的毛巾,幫花盛擦去頭上的鮮血。
「我骨子硬,扛得住打。」花盛接過毛巾自己按住傷口。
「你得去縫針,口子挺大的,這血怕是止不住。」徐哥扶起花盛的肩。
醫院就隔了兩條馬路,離這並不遠。
從醫院大門出來已是兩小時後了。戶外下起濛濛細雨,初春時節乍暖還寒,當你以為可以迎接溫暖時,氣溫會突然降得猝不及防。
在這座大城市裡,路上幾乎沒有白天夜晚的區分,各處人來人往。晚上出來夜遊的未必只有年輕人,各種年齡階層的人幾乎都能在深夜的街上被發現。很多看似「孤魂野鬼」,其實只是剛剛加完班的可憐上班族。
越是繁華發達的都市,貌似人與人緊密相連,實際上卻像這初春日子,時不時給人個透心涼。
縫完二十多針後,花盛的腦袋包上了厚厚的紗布活像個木乃伊。花盛說道:「徐哥,這在網絡做水軍的活看來掙不到什麼錢,半年你就把老本都賠光了,還欠上一屁股的債。不如找找其它事情做吧。」
徐哥拿了根香菸放進嘴裡,從上到下摸了半天掏出個便利店買的一次性打火機,慢慢點上,然後深深吸了兩口:「過陣子,應該就會好些。」
花盛問道:「嫂子過世該有半年了吧,這半年你也真是不容易。她家裡人還好麼?」
「家裡人一開始接受不了,人心都是肉長的,父母就這一個女兒,和我這農村來的在一起沒多久就結婚,本來就心存芥蒂。一開始生意順利還好,沒想到後來一塌糊塗。本想去濟州島旅遊散心,誰知會發生這種事。」
花盛說:「懸崖旁邊本來就不該去,就為了拍幾張照片,結果把命也搭上了。」
徐哥兩眼放空地望著橘黃色的路燈,燈下雨點雖小卻極為細密。而光線外則因為太暗而無法辨識,似乎這些雨都是光帶來的。
街上偶爾有出租車駛過,輪胎划過路面,雨水的聲音撕破了夜晚的寂靜。馬路對面不遠處一輛轎車慢慢停了下來,像是男人在送女朋友回家,透過車窗依依不捨地親昵地聊著。遠處又偶爾傳來酒醉者高聲唱著一些流行歌曲,像是借著酒氣發泄著對生活的抱怨。
徐哥看著夾在中指和無名指當中的香菸,這是他喜歡的一種夾煙方式。他淡淡地說:「生活就是單行道,不知道走哪條分叉的路是最好的。這就是人活著的路,隨波逐流的路。」
花盛蹲在地上,借著微弱的路燈看著地面,隱隱約約地有幾隻螞蟻從腳邊爬過。
徐哥猛吸了兩口香菸:「後來我送兩個妹妹去夜大讀書,趁著年紀還小,希望能回到正軌上面。但是你知道這都得花錢,我就成家裡的柱子,後來就來這打工接點活。現在都說網際網路,邊弄邊學的。買幾台電腦,就搞搞大公司分包的活。這兩年父母年紀大了,一身的病。我想接他們來城裡,醫療水平能高一些。」
「徐哥,我覺得你應該很需要錢……」
「這幾年錢比我命還重要。」
「外面欠了多少債了?」
「利滾利的,有六七十萬了。」
「這麼多?但你是個堅強的人,即使遇到艱難險阻也能熬得過去。」
「沒辦法,人在這世界說到底最後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我輸不起。」徐哥咳嗽了兩聲,用手拍了拍腰間,「我就猜到那群要債的這兩天會過來,你在辦公室里弄不好會抓你出氣。我還帶了把刀子,逼得緊了大不了和這幫要債的拼命!」
「徐哥,其實有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一直想問你。」花盛眉頭緊鎖,「大嫂掉下懸崖的事,她是不是……被你推的?」
潮濕的空氣仿佛突然結成了冰,四周不知何時變得寂靜無聲。燈下的雨不知何時已停,有個路燈突然閃爍起來。
徐哥瞪大眼睛回過頭,表情扭曲地問:「你怎麼能說這種話!」
氣氛凝固得讓人喉嚨發不出聲音,仿佛每吐出一個字都要花費極大力氣。
「因為你說過,等她的保險賠償金下來,你就能還債。」花盛的聲音變得有點沙啞,「現在這些錢不但能還債,還能解決你很多其它問題。」
花盛頭上的繃帶依然有血漬慢慢滲出。是剛才沒有縫結實,還是因為他肌肉過於緊繃導致傷口再次開裂?
徐哥望著花盛,把抽剩下的菸頭丟到地上,踩滅了上面微弱的火星:「是不是被人推的結果不都是死。滑下去也罷,推一下也罷,或推一下導致滑倒,對結果來說有什麼分別?」
「儘管收入微薄,但嫂子仍選擇和你在一起。你怎能這麼對她?」
徐哥兩眼空洞地望著天空:「我也很想她。我沒有選擇,我和她都買了保險,想過如果誰發生意外,剩下的人或許日子就能寬裕點。她說平時太忙,儘管掙不到什麼錢,但結婚都沒度過蜜月想出去散散心。網上旅遊打折,就報了兩個名額,還買了旅行保險。」
徐哥回憶道:「她走到懸崖邊,她就站在邊上,不知道為什麼要去那麼危險的地方拍照……」
「真是你推的?」
徐哥沒有回答,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她走到邊緣上,然後把手機遞給我,讓我給她拍照。我在碰到她手的時候,她就突然鬼使神差地像被我推了一把。」
徐哥的眼淚脫框而出:「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然後她就突然滑了下去!」
花盛低頭沉思,周圍沉默地能聽到心跳:「你打算怎麼做?」
「等過陣子拿到錢後,還清債安頓好家裡人,就離開。」
「徐哥,其實你本可以不用走這條路。只要堅持,日子總會一點點好轉。」
「現在後悔已沒什麼用。她嫁給我,我人生失敗。兩人都萬劫不復,都是命。」
花盛用手擦去額頭上的雨點,談談地說:「就這樣吧,都結束了。」
徐哥沒有接茬,只看到馬路對面那輛轎車的門打開,那對本像互相送別的戀人從前排走了下來。緊接著,後門也打開走下來兩個男人。他警覺起來,那輛小車上竟坐著四個人,並不只有一對情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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