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霜 第三十一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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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霜一見座上那女子,頭頂如炸響一陣雷霆,嚇得魂飛魄散,差點轉身就跑了。但是一想到他與萬暮白直直走來,若是這時再走,如何解釋?便只好硬著頭皮入了後堂。

    萬可一見衛霜也跟著萬暮白一同到來,也是一驚,心想這小子還作甚,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裡推嗎!

    到了堂上,萬暮白行禮稱父帥,衛霜跟著行禮稱統領。

    萬可見衛霜沒有當時就離開,還是有點欣慰的,暗中盤算著怎麼讓他早些離開。

    「這位便是萬暮白。」萬可對女子介紹道,又跟萬暮白介紹,「這是風雷衛小姐楚離,你們正好是同歲。」

    萬暮白作揖。楚離端詳著萬暮白,真如傳言中所說,是個少年英才,再看他身後還站著一人,問道:「那位是?」

    萬暮白剛想開口,衛霜便搶了他的話:「在下乃萬公子貼身護衛萬曉霜。」近十年未見,衛霜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楚離,然而現在看來楚離並未認出他來,讓衛霜既鬆了口氣,又有點落寞。

    楚離點頭示意,萬暮白聽衛霜的回答,心想也是,本身就是父帥會客,喊他前來定是關於乾坤衛的事,衛霜哪怕關係再好也不便參與,但是來都來了,若是貿然離開甚是不合理,假託是他的護衛也好說得過去。

    楚離起身還禮,對萬可說:「常聽人說,乾坤衛公子一表人才,修為深厚,超出同輩中人,今日一見果然是儀表堂堂。」

    萬暮白口稱「謬讚」。兩人一同落座,衛霜則站在萬暮白身後好好當個「護衛」。

    萬暮白見到楚離的時候也是有些驚訝,聽說那風雷衛地處南方,是個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的地方,那方水土養育出的女子個個溫婉動人,但是楚離身上除了這一般印象中的氣質還帶著軍旅殺伐之感,想來也是與他一樣,在風雷衛中常年曆練。

    楚離正如萬暮白所說的,常年在風雷衛中歷練。風雷衛作為鎮守南境,防禦南夷的一大軍團,讓楚離沾染了鋼鐵般的氣勢,甚至超越了一般的男子。楚離雖然外出不多,但既然生在南方,自然而然地受其地氣滋潤,生得一副白淨的面容。鋼鐵般的氣勢、果斷的行事風格、溫婉秀氣的外貌融合成了這樣一個美人。

    但是美中不足的是,楚離眼中似乎總有種抹不掉的哀怨,甚至是恨意。

    衛霜偷著看了楚離幾眼,又怕被發現自己的失禮之處,最後還是盯著不遠處擺著花盆的架子發呆。

    萬暮白首先問道:「父帥叫孩兒來,是為何事?」

    萬可對楚離做了個「請」的手勢:「讓楚小姐跟你說吧。」

    楚離還禮,對萬暮白講述起來:「先前在風雷城外三十里的醉花林中有幾位漁夫失蹤,隨後漸漸有人說從中看到妖獸出沒,風雷衛派人去圍剿,卻一無所獲。過了半年,又有人說醉花林不見了,一開始以為是迷路,便沒有理會,後來我帶人去收集些雷擊木用於軍備,按著地圖走,經過醉花林準備修整一段時間,發現確實不見了。」

    萬暮白皺著眉聽著,喝了口茶水提提神,問:「許是地圖老舊,有些誤差吧。」

    楚離搖頭:「不,首先這地圖時不時就要檢查,大概兩年就會完全換一遍,而且就算有誤差,怎會有如此之大!並且我也派人四處看過了,沒找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除了一開始那個漁夫,可再有人失蹤?」

    「有,到現在大概要有近百人了。」

    「還有別的奇怪之處嗎?」

    「聽說有人看到了醉花林,走近去又消失了,要離開時又出現在不同的地方。還有人據說是走著走著就消失了,誰都沒察覺。父帥覺得這也不是辦法,而且我風雷衛主要是防守南境,以阻南夷北上,對於此類事件並不擅長,所以才來求助。」

    萬可接著說:「為父也派過一些人去看了,應該是個巢穴。」

    「那父帥準備如何處理?」

    萬可笑言:「我想著,既然懷兄讓楚離前來求助,那便是想要你這個乾坤衛的公子前往,正好為父也想讓你出去見見世面,如何?」

    楚離突然想到了些忘記說的事:「對了,據我手下的人探查的結果,他們曾看到有雷霆在其中。」

    萬暮白沉思了一會兒,詢問萬可:「這任務,什麼級別?」

    「金丹。」

    不高不低,派元嬰前往太掉價,派低一些修為的人又怕不穩妥。

    萬暮白很爽快地答應了。

    萬可生怕萬暮白不答應,還準備勸勸他,誰知他答應得這麼快。要知道就算萬暮白天賦高,修為也是年輕一輩里算是深厚的,但也剛剛進階至結丹,與這任務差著些境界呢。

    「那不如,再派些人手跟著你,到時你自己挑點人?」

    萬暮白當場應下了。

    萬可轉頭對衛霜說:「小霜,你且去準備一下。」

    衛霜知道這是萬可幫他解圍,禮罷離開了。

    「統領這稱呼,好生熟悉。」楚離提了一句。

    剛走出後堂的衛霜渾身一抖,以為被看出來了什麼。

    「楚小姐難道見過這護衛?」萬可問。

    楚離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頭。

    衛霜只好假裝鎮定地離開了。

    三人又寒暄了幾句,楚離便離去了,留下萬暮白與萬可兩人。

    還沒等萬可問萬暮白為何這麼痛快地接這任務,萬暮白就跪下來請求道:「孩兒希望父帥答應一個要求。」

    萬可把自己的問題往後順延,說道:「有事就直接說吧。」

    萬暮白磕了幾個頭,說:「孩兒認為,這次任務是個雷獸的巢穴,並且那雷獸應該是金丹境的修為,所以······孩兒這次任務什麼都不要,只要那雷獸的內丹!」

    萬可想了想,可算是明白這小子為什麼這麼積極了,合著是有著私心的,接著問道:「你最近一個人幾乎把所有結丹以下的任務全掃了,供點都用來幹什麼了?」

    「孩兒都存著呢。」萬暮白有些唯唯諾諾,全然不像平時的樣子。

    「準備換點什麼?」

    萬暮白沉默不語,按理說萬可不應該管這些閒事,但奈何這小子沒日沒夜地做任務,有了新的就摘了,還不知為什麼,很讓人不放心。

    良久,萬暮白才支支吾吾地說:「小霜······快要築基了。」

    萬可這才明白,要雷獸的內丹,近乎瘋狂地刷著供點,這是要給衛霜準備築基的材料啊!

    要說修煉最重要的兩個突破,那就是突破至築基,以及破丹結嬰,如此看來,衛霜要築基,確實得好好準備。

    不過······哪有萬暮白這樣,看上去像是要把他的築基材料全部包圓了的!

    萬可真不知如何說,又問了一句:「小霜什麼境界了?」

    「應該······算下來,應該是鍊氣六重。」

    萬可向萬暮白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近前來,然後在他腦袋上狠狠以敲:「那你急個屁啊!又不是明天就築基了!按小霜的資質,再快也得等個半年,而且你當他師父不會準備?」

    萬暮白如夢方醒:「對哦······」

    「快滾快滾,為父眼睛疼。」

    萬暮白感覺身上的擔子突然輕了,又想起沒日沒夜地刷供點,實在是沒必要,不禁嘲笑起自己來。萬暮白此時才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非常沉重,確實需要休息了。

    回到白芷園,發現衛霜已經在那等著他了。萬暮白沖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然後便進臥房睡覺去了。

    衛霜兩手抱在胸前,整個人橫在欄杆上,看著天空發呆。他並沒有在想楚離,畢竟這麼多年了,哪怕再見又怎樣呢?再說,她也完全沒認出他就是當年之人,只是目中的怨恨,又一次勾起了衛霜的一些複雜的記憶。

    幸好他記事很早,很小的時候的事情依然有點印象,關於楚離他只記得自己奶聲奶氣地喊的一聲聲「姐」,還有就是兩人一起胡鬧。

    不過細節就不記得了,很快記憶就跳到了一場兵荒馬亂和腥風血雨之中。

    沒錯,就是震雷鐲案。

    衛霜非常不願意想起那些事情,以至於習慣性地迴避,讓他有時候會突然之間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流離失所。

    但是再見到楚離,衛霜哪怕是不願也逼著自己把那些事給好好回憶一遍。

    可是他也不是全部都記得,也不是所有都知道。

    案發的那天本來一切都很正常,前兩天楚懷還像串親戚以往帶著楚離來他們府上。

    父親接待的楚懷,二人在書房中聊天。母親為他們準備了點心,他與楚離還是四處玩耍,被一幫丫鬟小廝追著跑。

    楚離的母親早亡,衛霜的母親就拿她也當自己的女兒。每次他們鬧得很吵時,母親就會過來,抱著楚離,又牽著他的手,到廚房裡拿出親自做的一些平時父親不許他吃的美食。那天也不例外,衛霜記得是幾個糕點,然後母親又像是用了法術一般,變出兩串糖葫蘆,那是他最喜歡的。

    然後過了兩天,僅僅是清靜的兩天,府里上下突然開始打點行裝,半夜裡手忙腳亂的聲音吵得衛霜心煩,自己的貼身丫鬟來叫他起來,自己是百般不願意,結果被一把抱走,最後勉強擠上一輛板車。

    衛霜記得很清楚,自己被抱著上了板車,又被推了下來,再次擠上去,又被推下來,再上去,又下來,最後終於坐穩了,丫鬟用身體把自己整個包住,並且不斷地往裡面挪動,不留出一點空隙。

    後來不知顛簸了多久,衛霜覺得自己已經麻木了,在一個不認識的地方停了下來安營。丫鬟也一直照顧著他,期間他也跟旁人說了自己是衛家的公子,可是沒一個人理會,但是還是不厭其煩地說,希望能見父親和母親,直到有個人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衛霜覺得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了自己一般,嚇得冷汗沾巾,但是強忍著沒哭。在那之後他便很少說話了,哪怕有人看他年幼來逗逗他,也只是假裝迎合一下。

    而丫鬟一直在身邊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同時還要出去幫忙,不然就會在轉移時被扔下不管。

    突然有一天,一個盒子出現在他的帳篷外,裡面有一個連著兩枚戒指的手鐲,和一本秘籍。等丫鬟回來,衛霜給她看了,她說讓衛霜藏好,不能給別人看到。

    這樣兜兜轉轉了很長時間,衛霜幾乎已經習慣了居無定所,只是很想念母親,同時也想念楚離。聽旁人說的,他知道了如今這情勢是因為父親盜走了風雷衛的至寶。

    衛霜不能理解,為什麼父親要這麼做,他與楚懷不是很好的朋友嗎?他這麼做了,那些他在乎或者在乎他的人會多傷心?比如……他。

    可是就算心中有再多疑問,衛霜還是沒有問出來,因為根本就見不到父親。

    本來衛霜就算再艱難,心裡再難忍受,也強行壓制著。他一直幻想著,一覺醒來母親會出現在他面前,然後父親會像以前一樣責備母親寵壞他。可是每次醒來,枕的墊的都是茅草,丫鬟抱著他,除此之外就是帳篷外面深邃的黑暗。

    直到有一天,衛霜貪玩到外面,回到帳篷時發現幾個男人從帳篷里出來,手在調整著腰帶。衛霜壯著膽子上去質問,他們卻鬨笑著把他推倒在地離開了。

    衛霜進帳一看,眼前一幕讓他既反胃又心驚。自己的丫鬟衣衫不整地癱倒在那兒,兩行清淚還未乾,全身上下散發著刺鼻的氣味,下面還帶著血跡。

    看到衛霜,丫鬟喊著「公子」,可是聲音嘶啞,似乎是喊了好久把嗓子喊壞了。

    衛霜有些受不了這刺激,嘔吐了起來。

    丫鬟看著衛霜,眼裡儘是悲戚和絕望,然後嘴角流出了黑紅的血。

    衛霜哭喊著她的名字,丫鬟逐漸沒了聲息。

    衛霜不知發生了什麼,但是想到回來時看到的情景知道定是與那幾人有關,頓時一股熱血衝上頭目,把他崩得暈眩,然後瘋了一樣衝出去,看到那幾人也不知怎麼做到的,如一道雷霆,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其中一人就被他的手插進胸口抓住了心臟。

    衛霜很清晰記得那種感覺,滑膩、粘黏,還帶著濃重的血氣,並且還在搏動著。可是當時衛霜卻沒有不適,甚至很是興奮,自己能夠有這種力量。

    那人掙扎著,瀕死的聲音呻吟了些什麼,看著衛霜像是看著一個厲鬼。這時衛霜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驚恐地拔出手臂,一股鮮血噴到了臉上,糊住了雙眼,有的還到了嘴巴里。衛霜想大叫,可是嘴裡咸腥味扼住了聲道。

    那個人還扒著衛霜,瀕死的臉貼在衛霜眼前。衛霜想把他推開,接著是一個讓方圓百里都能聽到的炸雷,那個人變成了一團火球倒下了。

    後來怎麼跑出去的衛霜真的不記得很多了,他只記得自己到一個河邊清洗著身上的穢物,可是那血腥氣卻怎麼也洗不掉,他哭了。

    衛霜對天長嘆一聲,想到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他的那個丫鬟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個很好聽的名字,就在最近不久他才想起來。

    究竟叫什麼……

    衛霜習慣地拂了腰帶,摩挲著手中劍,等等!劍……對了,那個丫鬟就叫「芷離」!在萬暮白送他劍的時候這個名字突然就蹦出來了,也沒有深想究竟是怎麼回事。

    「唉。」衛霜又嘆一息,「多謝你多年陪伴,可是為什麼……落得這般下場?」不知道該問誰,或者說不知道該不該問。

    他明白,像這樣的大案,必定會有很多人牽扯其中,也會有很多人因此丟掉性命。他也聽說了,什麼劊子手的刀一天就要換幾把,什麼牢房已經擠得能讓人生生悶死在裡面……不知幾分真幾分假,但是這樣的傳言背後,全都是些鮮活的人命啊!

    如果沒有這些事就好了,衛霜想著,又想到了衛震,又是一陣厭惡和嫌棄。若不是他……若不是他……

    若不是他,衛霜現在也是一個公子哥,說不定以後能與楚離定親,成個好姻緣。

    可如今卻只是對面相見不相識,哪有這般的心痛難忍!

    衛霜的心裡這時憋著很多話,很想找人傾訴,但是只好自己忍著,只好撿起一塊石頭,用盡全身的力用它砸開平靜的池水。

    衛霜又從腰間摸出了一個葫蘆,一小口一小口地呡著裡面的甜酒。這是他的一個解壓方式,在他既不想動,又不想修煉的時候很有用。

    衛霜輕輕撫摸著葫蘆,悠長地吐出濁氣。那些記憶仿佛就在昨天,他更覺得如今的安逸珍貴無比,能有這種運氣能九死一生地活下來。

    衛霜衝著漸紅的天空舉起了葫蘆,猛喝了一口,把葫蘆放了回去。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不如到小店去,說不定能碰到師父。

    放回葫蘆的時候衛霜想起來,萬暮白問過自己為什麼喜歡喝甜酒,其實他不是喜歡喝甜酒,只是喜歡甜食,其中正好包括不醉人的甜酒。

    似乎這也是垂髫時留下的習慣。

    往外走到府門,正好碰到了楚離。

    衛霜一時沒反應過來,到了近前了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是萬暮白的貼身護衛,趕緊向楚離行禮。

    「萬公子在何處?」楚離冷冷地問,眼神中透著殺伐之氣。

    「公子多日辛勞,正在小寢。」

    楚離瞥了他一眼,說道:「何時能起?」

    「在下不知,也許不久便醒,也許睡到明日天明。」

    「算了,那他的一些行裝,你可備好?」

    「姑娘如此著急,難道情況有變?」

    「早日啟程,早日能結束。」

    「在下會儘快辦妥的。」

    說完,楚離便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衛霜噓了一聲,心想這個坐不住的樣子還是有記憶里的樣子。

    結果還沒等他走出幾步,楚離又折回來:「你且莫走,我再問些事。」


    衛霜心想她這是要做什麼啊,非要問他,就不能換個人嗎?

    「姑娘有何見教?」衛霜故意把身體躬得很低,有種送客的感覺。

    楚離直接無視了衛霜誇張到讓人不舒服的禮節

    ,問道:「你跟著萬公子多少年了?」

    「七年了。」衛霜這沒說謊,他們認識確實有七年了。

    「可有接觸過一些案子?」

    「大案沒有,小案偶爾會。」這句純屬胡吹,衛霜真的不知道乾坤衛這些任務的分配,只是從萬暮白的身份和修為猜測他也許參與過一些案子。

    楚離聽了,有些失望。這不能不失望啊,能指望一個十六歲的公子參與多少呢?

    「算了,原本只是想請他幫個忙找個人而已。」

    衛霜一聽這話,管不住自己的嘴問道:「姑娘是要找誰?」

    楚離眼神一凜:「震雷鐲案逆犯,衛霜!」

    衛霜心頭咯噔一下,下意識想跑,然後理智告訴自己,楚離並不知道眼前的就是要找的人,又有疑惑,為什麼她要專門拜託萬暮白找他,難道……衛霜胡思亂想著。

    「在下多言,請問姑娘所為何事?」

    楚離扔了一個錢袋給衛霜,言語中透著憎惡:「要他首級。事成必有重謝!」

    衛霜被她這一句給撞懵了,自己究竟做了什麼,竟然讓楚離一個風雷衛的小姐專門拜託乾坤衛公子取他性命?

    剛才聽到楚離要找他,衛霜還在遐想著一些什麼你儂我儂,千里姻緣一線牽的事,誰知美夢直接被無情地打破了,還直接反轉成了這樣殘酷的現實。

    震驚之餘,衛霜趕緊把錢袋給送還,他知道乾坤衛的規矩,護衛決不允許私下受人委託,哪怕他現在是假裝的也得遵守,不然是污了乾坤衛的名聲。

    衛霜「大義凜然」地回絕了楚離的委託,直接離開了。

    臨近了飯點,索隙城的各家飯館正是做生意的時候。衛霜隨便找了路邊的一個餛飩鋪,選了一個路邊的四方小桌,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重重地砸了大腿。

    他心裡有氣,有怨,亦有悔有悲,明明自己也是那件案子的受害者,為什麼楚離會這麼恨自己。原本他已經是逃離在外了,若非萬可相保,他還要四處躲避追捕,可是即便如此,楚離還要專程委託萬暮白去殺他,連活的都不要,只要他的項上人頭。

    他究竟做了什麼,要為此付出多少代價才能脫離這種命運!

    衛震啊衛震,當年你的貪心,為何要我來承擔?從逃離風雷衛開始,你便沒有管過我,連母親為據說被拋在風雷衛做你的替罪羊。我原以為你只是一時鬼迷心竅,誰知你四處逃亡還不讓我過個安生,只有芷離陪在身邊,可她落得這般結局,你竟在那聲炸雷之後出現第一件事就是罵我「孽子」,甚至欲圖要我性命。從那時起,你我便再無瓜葛,可為何你的罪我還要受牽連!

    衛霜心中千言萬語想喊個痛快,可是就算喊了又如何?還不是自投羅網?

    餛飩鋪老闆把他那碗端上來是,他習慣地道謝,結果一開口整個人都在發顫,衛霜這才發現自己早已哽咽了。

    草草地吃完,估計夜間還得餓,但是衛霜顧不上這麼多,到了小店直接衝進自己的房間埋頭痛苦,一邊哭一邊罵著衛震還喊著楚離和萬暮白。

    一直哭到沒力氣了才停,衛霜胡亂擦了擦眼淚,到了門口有「羅生」二字的房間外,試探地扣門。扣了一遍衛霜想離開了,結果裡面傳來了「進來」二字,衛霜又驚又喜,沒想到師父在小店裡。

    推門進去,衛霜磕頭見過上官漣蕊。

    起身之後,上官漣蕊一看衛霜臉上有淚痕,好忙招手示意他過來。

    衛霜到上官漣蕊身邊,被自家師父一把摟在懷裡。

    「怎麼了?幾日不見,怎悲切如此?」上官漣蕊柔聲問,「是修煉太勞累了嗎?」

    衛霜哽咽著,斷斷續續與上官漣蕊說了今日之事,本就一直在抽泣,加上心神混亂,話也說不利索,說兩句就抽一下,還前言不搭後語的,但是上官漣蕊只是把他摟在懷裡輕聲安慰著,耐心地聽他傾訴。

    聽到楚離要請萬暮白取他的人頭,上官漣蕊一拍書案,怒目橫生:「一個楚離竟然口出狂言,為師不把她那小小風雷衛鬧個天翻地覆!」

    說罷便往外走,衛霜拉住上官漣蕊請求著:「師父別去……弟子不生她的氣,弟子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想起了很多事情……」衛霜呢喃著,看著右腕上的震雷鐲,「為什麼就為了這樣一個東西,竟牽連這麼多人,真的值得嗎?」

    上官漣蕊撫著衛霜的頭,安慰道:「或許所有人都看中的它是神器,但是其實,那只不過是個手鐲罷了。誰擁有了,能發揮其中力量,這是它的機緣,也是那個人的機緣。」

    衛霜咀嚼著師父的話,大概明白了,可是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總是會有這種情況出現,不僅僅是一個震雷鐲,可以說神州處處都是,為了各種各樣的利益,互相爭奪,互相廝殺,甚至兄弟反目,骨肉離散,這真的值得嗎?

    衛霜覺得好累,也很睏倦,說了一個不著邊際的話:「師父,我想家了。」

    上官漣蕊也同樣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你喜歡楚離?」

    衛霜果斷地搖頭,或許他一直把再見到楚離作為自己的一個支柱,但是卻僅此而已,並沒有別的念頭。楚離所代表的,可能單純只是他原本應該無憂無慮的童年。

    「那你為什麼會為她流淚?」

    衛霜重重錘了自己的胸口,嗚咽地嘶吼著:「痛!這兒痛!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本來……本來一切都好好的……」

    上官漣蕊無法去勸衛霜,這是他自己心裡的一道坎,甚至說嚴重點,這是他的劫數,旁人幫不上什麼忙。

    「我要變強!」衛霜猛吸了一下鼻子,「我定要回到風雷衛,去弄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一定要做到!」

    衛霜敲擊著書案,立下了自己的誓言。他抬頭直視著上官漣蕊的眼睛:「師父,我要修煉,我要築基,我要成最強的築基!」

    上官漣蕊知道衛霜是認真的,但也沒有應他的話,因為這股子狂熱並不會讓他修煉加快,反而會引他走火入魔。

    一夜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上官漣蕊沒有傳授什麼修煉的技巧,而是和以前一樣,與衛霜對練,到子時才結束。結束後,衛霜滿腔熱血反正冷靜不下來,便打坐衝擊著剩下的任督沖帶四條經脈。

    帶脈被他激昂之中奔涌的氣血靈氣由十二正經一同匯入腰間,強行打開了缺口,並且層層衝擊一下最後氣血繞著腰間如奔騰的烈馬般,差點收不住。

    衛霜感覺自己仿佛差點就被攔腰斬斷了一樣,那奔涌的氣血像是失去了控制,嚇得他不敢繼續衝擊其它三脈。

    一看時間差不多,便出去繼續吸收東來紫氣。只是衛霜奇怪,自己奇經八脈已經通了五條,渾身的靈氣與同境界的人相比都運行得極快,可是這東來紫氣卻只能隱隱約約感受到,並無什麼實質的體會。

    衛霜不準備再費這個心思,畢竟這東來紫氣被自己吸收了,也一直在體內沒有散去,以後再去探求也不遲。

    從震門回來的路上,衛霜想起來,若是楚離直接去找萬暮白說昨日之事,豈不是很危險!自己苦心隱藏之事豈不是就完全暴露了!

    衛霜趕緊提氣衝到乾坤衛,聽說萬暮白天沒亮就出去了,想必是去了天瀾湖,又往離門方向衝去,一路出城。

    衛霜的心噔噔跳,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告訴自己萬暮白天天早起練功,就算楚離要找他也沒機會,至少在這之前沒機會。從昨天到現在他們肯定還沒見過面的。

    衛霜終於到了天瀾湖邊的柳樹林,手一扒樹幹借力拐彎,剛轉過視野就看到一個人,猝不及防地要撞上去。

    「啊!誰啊?」衛霜反應快些,用手臂做了個攔的手勢,沒有直接撞上去,但也摔倒在地。

    看清了眼前之人,衛霜呼吸都要停了,正是楚離!

    楚離嫌棄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抱怨道:「你這護衛怎麼如此失態?」

    衛霜震驚之餘只好賠笑,問道:「是在下疏忽了。請問姑娘一大早來此有何貴幹?」

    楚離回答:「關於醉花林的事,有些細節想找萬公子聊聊。聽乾坤衛的護衛說他每天都會到此修煉,便自己來了。」

    衛霜內心吐槽,你這哪是要聊什麼細節,你這是要把我給聊死!

    衛霜趕緊找藉口說:「此地雖然是公子修煉之地人盡皆知,但是公子最討厭有人前來,甚至這索隙城的人都不敢貿然進去。姑娘還是別隨意打擾公子的好。」

    楚離瞥了一眼衛霜,質問道:「既然如此,那你來做甚?」

    衛霜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對啊,任何人都不能來,他這個「護衛」來幹嘛,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楚離一看衛霜說不上來,哼了一聲就往裡走。

    突然,一陣風颳過,還包含著萬暮白的怒吼:「何人來此?」

    楚離冷笑一聲,自言自語道:「這麼大排場,還能殺了我不成?」

    楚離不停,反而加快了腳步往聲音來處去。還沒走幾步,登時感覺腳下一寒,反射性地轉身收腿,還沒挺穩,脖子上就多了一柄劍,還有萬暮白鋒利的眼神。

    「來這裡做甚?」萬暮白問道,注意到她身後的衛霜,表情緩和下來。

    楚離像並沒有看到劍似的,說著:「想請你幫個忙。」

    衛霜暗呼完了,這下根本攔不住了,萬暮白必然知道自己就是在逃的逆犯,無論他知道之後或抓或放,他都再無顏面對。

    萬暮白收劍,冷冷地回答:「若是委託,去外務堂。乾坤衛絕不容許私下接委託。若是人情往來,你我並無太深的交情。此地乃我修煉之所,外人一概不留!」說罷便轉身離開,完全不在意楚離的反應。

    楚離氣得直跺腳,自己還要比萬暮白大上一歲,可是他竟如此放肆,以為自己很強嗎?哪怕修為再高,哪像她一樣見過橫屍遍野的場面?竟然自己會受這般待遇。

    楚離氣不過,又不能留下來,只好離開,經過衛霜身邊時,還惡狠狠地說:「真不知道他的爹媽怎麼教的。」

    這話故意說給衛霜聽的,不能對他動手,還不能噁心他的部下嗎?她是風雷衛的小姐,難不成這護衛敢對自己不敬?

    楚離想的沒錯,只是忽略了一個問題——她的這些想法的前提是那真的是個護衛。

    衛霜是萬暮白的護衛嗎?要真論起來,萬暮白生怕衛霜受點什麼委屈,倒像他是衛霜的護衛。

    而且他們還不僅僅是相識的好友,他們是知己!

    一聽這話,衛霜一股怒火騰地起來了。

    萬暮白出生母親就去世了,說來與楚離身世相近,萬可因喪妻定然是無比悲痛。而且哪怕萬可對萬暮白幾乎沒有什麼指點,哪怕再嚴厲,也並非對他不管不顧,只是他是嚴父,不知怎麼表達這種感情罷了。

    再者說來,楚離覺得她是風雷衛小姐,一個護衛不敢對她怎樣,那她怎麼有這個膽子對萬暮白的父母品頭論足?

    「你給我站住!」衛霜喝道。

    楚離被衛霜這一喝給叫住了,實在是想不到這個護衛竟然有這膽子。

    不過,她還沒完全猜對,衛霜的膽子不止如此,尤其是涉及到萬暮白的時候。

    楚離才想轉頭,就瞥見一道黑影襲來,下意識地調動兵氣,抬手一格,由於事發突然,腳下沒有站穩,也退後了幾步。

    楚離又驚又怒,瞪著衛霜:「你敢!」

    衛霜罵道:「有什麼不敢!打的就是你!」昨日之悲痛加上今日之氣憤,讓衛霜顧不上那麼多,只想把這口氣給出了,不然他的頭腦真的要被一股股上沖的熱血給撐爆了!

    靈氣流轉於左手,御刀式起,近乎瘋狂地沖向楚離。

    「靈氣?才鍊氣?」楚離輕蔑地一笑,她已然是築基六重的武修。

    「煉你媽!」衛霜罵道,二人拳掌對上,鍊氣六重打築基六重,差了整整一個境界。

    果不其然,衛霜被震得連連後退,但與師父和萬暮白對練的成果展現了出來,衛霜借著後退的勢頭順勢甩出了一道電光,牽制了一下楚離。

    衛霜站穩,右手掐訣道:「煌煌天威,九霄神雷!」

    神雷咒出,碗口大的電光射向楚離。

    楚離面不改色,立掌為刀,對著電光一劈。兵氣如砍瓜切菜一般把衛霜的電光割裂開來,勢頭不減,想必在劈開神雷咒之後還能進一步傷到衛霜。

    衛霜側身躲開豎直的兵氣,手中電光不滅,一邊滴下道道電球一邊沖向楚離。

    楚離見衛霜衝來,很簡單地抬手指著他的喉嚨,若是他不減速,定會自己撞到手刀上。而且她的手刀灌注了兵氣,若沒有特地的防護能夠直接刺穿一寸的鋼板。

    衛霜沒有選擇直接切入她的薄弱處,而是提前進攻,與她的手刀碰撞在一起,霎時間電光飛濺,滴落在四周。

    楚離也沒有想到衛霜會攻擊她的手刀,以為會避開,沒有防備,猝然間改變思路。楚離趕緊收手,另一隻手補位與衛霜戰在一處。

    楚離感到很奇怪,衛霜竟然像撒潑打滾一般,能打到哪裡就打到哪裡,根本不管自己有沒有在此防禦,甚至就是奔著自己所防守之處攻擊。

    剎那間,二人交手處電光紛飛,四周滴落的電光形成了隱隱殺機。

    楚離從先前震驚的怒火中清醒,感覺跟自己交手的這個護衛當真不簡單,幾乎可以預測到自己所有招式走向,而且拳腳功夫了得,很是奇詭狠辣,但依然對他沒有什麼好感。

    而且她知道,哪怕功法再精妙,境界的差別依然是無法跨越的鴻溝。

    楚離直接調動了全身的兵氣,想要趕緊把眼前這護衛給打趴下。

    「到此為止!」楚離大吼著,噴湧出的兵氣把衛霜推開,又是一道兵氣把衛霜牢牢鎖定住,張開臂膀如掄起了大刀向衛霜狠狠一斬,築基六重的修為的兵氣向衛霜砍來。

    衛霜知道自己這一招肯定是躲不開了,但是沒有絲毫畏懼,甚至露出了殘忍瘋狂的笑容。

    楚離一看衛霜的表情,感到心裡一寒,沒來由地有一陣寒意。

    衛霜立指於胸前,低喝:「破!」指尖同那些滴落的電光一起發出青色的光芒。沒錯,正是衛霜布下的符咒,為的就是此刻!

    楚離看到身邊都是這些符咒,正欲炸開,而自己的兵氣幾乎全都用處,心頭一滯。

    衛霜「破」字喊出,覺得精神一松,坦然地看著向著自己襲來的兵氣,卸下了全部防守。

    就在楚離的兵氣劈到他的那一瞬間,衛霜感覺被大力一扯。

    「天地五方,護!」

    接著是滿耳的炸雷。最後,衛霜的耳朵被炸得嗡嗡作響,聽不清任何聲音。

    待四周安定了,衛霜捂著耳朵倒在地上,待耳鳴減輕了,才顫巍巍地站起來。

    第一眼就是萬暮白的怒視,然後便是四周的狼藉。

    「胡鬧!」萬暮白怒吼著,一手一個抓著衛霜和楚離,用力一甩,把他們扔了出去。

    「滾!」

    楚離瞥了一眼萬暮白,又蔑視地看了一眼衛霜,轉身就走,還是端著她風雷衛小姐的架子。

    衛霜愣愣地看著在那收拾著斷枝殘葉的萬暮白,看他心疼地撫摸檢查著那些柳樹,心裡一陣難受。

    萬暮白看到了衛霜的眼睛,無奈地嘆氣,向他擺了擺手。

    衛霜會意,離開回小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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