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內的這次東堂宴,確實是如曹髦所想的那樣,引發了巨大的轟動。
只是,曹髦沒有再去理會這件事。
群臣全力的想要拖著自己辦事,那就先將這些事丟出去,讓他們去撕咬著,自己將最關鍵的事情先給辦妥了。
而對東堂宴內所發生的諸事,曹髦是直接就丟給了張華來處置。
他其實也挺想讓鍾會去處置的,奈何,鍾會要操辦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若是再給他加這幾個事,就算他的心理能承受,只怕身體也吃不消。
曹髦還不想這麼快就送走自己麾下的頭號能臣。
曹髦先前賞賜自己的諸多親信,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得到了升遷,唯獨張華沒有,繼續留在曹髦的身邊。
當然,張華本身是不太在意這個的,他的人品還是不錯的。
曹髦也不是刻意打壓他,他身邊確實需要一個能及時想出對策的人來輔佐。
就像如今這混亂的情況,就可以暫且交給張華來操辦,一是對他的信任,二來也是磨礪他的才能。
張華將來起碼是跟鍾會同等水平的能臣,曹髦想讓他儘快練出來。
在將這些事情交給他之後,曹髦帶上了散騎,就樂呵呵的去見兩位大人物了。
當曹髦和司馬炎走下馬車後,曹髦示意了一下,司馬炎便趕忙安排人將周圍都守了起來,不許任何人進出。
這是一處普普通通的院落,處於洛陽的南城,看起來與周圍的那些民居並沒有什麼區別。
當曹髦走進府邸後,卻是有一對父子正坐在院落內,愁容滿面。
這對父子正是那盧毓和盧欽。
這兩人也是倒了血霉,盧毓在失敗之後,就決定離開洛陽,奈何,他根本就沒能走出洛陽。
他甚至都沒能出城。
盧毓咬著牙,看著面前一臉笑容的曹髦,又氣又恨。
「陛下您到底是想讓老臣做什麼呢?!」
「老臣已經告老還鄉,您為什麼不讓老臣離開呢?」
曹髦告訴華表,說盧毓等人在離開洛陽之後無法走出司隸,被嵇康抓住,其實,這是假話。
實話是盧毓父子在見過張華的第二天,就被一群遊俠挾持,囚禁在了這處民居內,他們又偽裝出盧氏父子離開洛陽的假象,讓眾人都覺得他們回河北了。
盧毓是真的不知道皇帝想要做什麼,他最初還以為是河北大族完全不要臉了,要殺掉自己,後來才接到了皇帝的口信,說是很擔心他的安全問題,故而將他保護起來,讓他不要擔心。
得知秘密囚禁自己的人居然是皇帝,盧毓內心都要崩潰了。
這是個什麼皇帝啊?連遊俠的手段都要用?司馬師跟你比起來都像個君子!
簡直就是土匪!連土匪都不如!
此刻看到皇帝登門,盧毓是再也忍不住了。
曹髦很是慎重的朝著他行了禮,「盧公啊,這段時日,是朕不對,讓您遭受委屈了,請您勿要怪罪。」
再怎麼說,曹髦畢竟還有個皇帝的身份。
哪怕盧毓再生氣,此刻面對皇帝的行禮,本能的就起身回禮,士大夫的屬性讓他做不出無視禮法的行為,「陛下勿要如此。」
「老臣只是想要歸家」
曹髦讓兩人坐下來,自己坐在了他們的面前。
「盧公啊,或許您不會相信,後漢諸多大臣里,朕最欣賞的就是您的父親了。」
「能治理經典,能帶兵打仗,能治理地方,能勸諫皇帝何等能臣啊,可惜生不逢時。」
曹髦忽然感慨了起來。
盧毓聽到曹髦說起了盧植,臉上的憤怒也是消散了一些。
其實盧毓對父親並沒有太清晰的印象,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已經不在了。
他也說不出自己此刻的尊敬到底是出自禮法,還是出自某種無言的憧憬嚮往。
「盧公啊,朕先前派張華來找盧君,是想讓他繼續擔任大司農的位置,但是,他很擔心您的安危,不願意在這種時候與您離開。」
「您的這個兒子,頗類祖,我覺得,他比您要更像他的祖父。」
「朕很需要他這樣的孝順仁義的能臣來輔佐。」
「你難道還想讓他在這般年紀的時候,就跟著您前往河北送死嘛?」
曹髦清了清嗓子,司馬炎隨即走了進來,曹髦示意他坐在自己的身邊,隨即說道:「安世,你將你聽到的情況說一說吧。」
司馬炎看向了盧毓,認真的說道:「我們先前抓獲高柔亂黨的時候,發現了他與諸多大臣的書信來往,其中多次提到了關於你們的事情。」
說著,司馬炎就拿出了幾封書信,遞給了面前的盧毓。
曹髦平靜的說道:「看看吧,您倒是想要回去安享晚年,可那些河北大族,可沒有這個想法,他們早已準備好要殺了您,甚至連動手的人都準備好了,這些書信,是寫給何曾和陳本的,您應該知道他們在河北能做到什麼地步吧?」
盧毓皺著眉頭,看起了面前的這些書信,隨即,臉色通紅。
他知道這次回去會遭遇報復,可是他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是想要將他一家人都趕盡殺絕。
盧毓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心情,此刻他再抬起頭來看向面前的皇帝,眼裡卻沒有了半點的埋怨。
他哆嗦著站起身來,朝著曹髦行大禮。
「多謝陛下!!!」
曹髦趕忙將他扶起來,「唉,盧公啊,只要您不要怪罪就好,朕強行將您留在這裡,心裡也很是愧疚」
盧毓臉上滿是羞愧,甚至都不敢直視皇帝,想起自己這些時日裡暗中謾罵,他就覺得自己愈發的不是個人。
曹髦手裡的這些書信,還真的就不是偽造的,這些是真的!
先前王祥為了凝聚大臣,就想要徹底幹掉盧家,帶著人瓜分河北諸多大族的利益,盧毓父子自然是在必除的名單里。
「若非陛下,只怕我們早已遭遇不測」
「盧公勿要這般言語。」
曹髦看向了一旁的盧欽,「盧君啊,這個大司農的位置,還是得您來擔任啊。」
盧欽看向了一旁的父親,有些無奈的說道:「陛下,臣負罪之人,怎麼敢繼續待在陛下的身邊」
曹髦嚴肅的說道:「盧君不可這般自私啊,您是不是忘了,您在這洛陽,可並非孤身一人啊,您還有個妹夫,難道就不管他的安危了嘛?」
「華君這些時日裡,通過輔佐他的父親,立下了大功,可就是因為您的緣故,不敢領取賞賜。」
「您不願意為官,難道還要華君也像您一樣白身嘛?他這年紀,難道不是該施展心中報復的年紀嘛?!」
曹髦這麼一開口,盧欽更加羞愧了。
「我」
曹髦搖著頭,「這些時日,華君一直都跟我上書,說想讓您來繼續擔任大司農,說想要見您,想要說服您,卻都被朕所攔著。」
這次,盧欽終於忍不住了。
「陛下,臣這就去跟他相見臣有罪啊!」
曹髦再次瞥了一眼司馬炎,司馬炎趕忙說道:「陛下,盧公若是帶著家人返回河北,定然會遭遇小人暗算,就算他們能逃離,華君跟他的妻子孩子又如何能安生呢?」
「臣以為,陛下可重新過問這件事,親自下詔來罷免盧公的官爵,讓他在府內反省。」
「如此一來,群臣就不敢再來為難他。」
「而華君跟盧君也就能繼續為您效勞,當今春種的事情受到了不少的影響,若是不及時安排大司農,不知百姓還會遭受何等的損害」
聽到這番話,盧毓父子倆都說不出話來,府內格外的安靜。
曹髦點點頭。
「如此也好。」
「盧君啊,朕會安排華君來與您相見的,您就做好準備來擔任大司農吧。」
他吩咐好了接下來的事情,就準備要離開,離開之前,他再次看向了盧毓。
「盧公啊,您這次為了奪得大權,故意怠慢政務,造成了極大的傷亡跟您說實話,若不是因為朕還需要有人來彌補這一切,當初我就會下令將您棄市!」
「若是您還有良知,就多幫著您的兒子,努力彌補好您所犯下的過錯吧。」
「不然,等您逝世之後,有什麼顏面去見您的父親呢?」
「您的父親當初治理地方的時候,對百姓恩愛有加,連南蠻都敬仰他的為人,不敢將刀劍對準他,聽聞是他前來,紛紛卸甲來歸。」
「為何您就沒有能學到他的這種品行呢?」
在一番質問之後,曹髦沒有再多說什麼,他帶著司馬炎轉身離開了此處。
盧欽趕忙去送行。
盧毓卻只是茫然的站在原地,神色呆滯,一言不發。
等到盧欽將他們送走,再次返回院落內的時候,盧毓的臉上卻是出現了兩道淚痕。
「父親一世英名,竟毀於我手!」
曹髦卻已經上了車,司馬炎就坐在他的身邊,看著臉色嚴肅的曹髦,他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陛下,他都答應為我們辦事了,為什麼還要那樣質問呢?」
「我看他的身體很不好,可別被這一番話給氣死了」
曹髦搖著頭,「我也不知道有些時候,就是情不自禁吧。」
「等我再年長几歲,或許就不會如此了。」
「無礙,臣以為,其實這樣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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