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不南渡 第148章 廣陵散不絕

    「元凱?元凱?」

    「你這是怎麼了?!」

    司馬昭的詢問,打斷了杜預的沉思。

    杜預抬起頭來,看到了面前一臉擔憂的司馬昭,司馬昭著急的問道:「你沒事吧?要不要給你叫個太醫?」

    杜預的內心更加糾結了。

    「將軍我無礙。」

    「大概是有些疲乏了。」

    「唉這都是我的過錯啊,讓元凱四處奔波,不曾休息來人啊!送元凱回去休息!」

    司馬昭當即下令,隨即又拉著他的手,很是認真的說道:「元凱定要保重身體,好好休息,這天下可不能沒有你啊!」

    杜預什麼都沒有說,臉色愈發的苦澀。

    他朝著司馬昭行了禮,隨即離開了這裡。

    走出內屋之後,杜預的眼神里有些茫然,他搖了搖頭,將腦海里的思緒全部趕出去,甲士趕忙上前,扶著他上了馬車,然後緩緩離開了此處。

    司馬昭目送著他離開,眼神滿是溫柔,而鍾會的眼裡卻有些不屑。

    「這廝聽到我破了陛下的計策,便這般惶恐,莫不是憐憫陛下?心向他人?」

    司馬昭一愣,趕忙嚴肅的說道:「元凱並非是這樣的人,士季不可這般言語!」

    鍾會當即皺起了眉頭,「那將軍何不讓我離開,問策與他呢?」

    司馬昭很是無奈的說道:「士季,他哪裡有本事解決這樣的事情呢?諸事還是得以士季為主,元凱尚且年少,他還常常對我說,想要得到你的教導」

    鍾會的臉色這才好了不少,繼續說道:「將軍,勿要怪我直言,此人有些才智,可每當談起陛下之事,他便一言不發,畏畏縮縮,他的父親散騎常侍杜恕,當初是最反對宣文公的,多次想要對付宣文公,後來宣文公將他流放,他死在了流放途中。」

    「換句話來說,您的家族與他是有著殺父之仇的。」

    「過去的皇帝昏庸,杜元凱即使有匡扶天下的想法,也沒有可以效忠的人,而如今的天子,乃明主也。」

    「儘管您很是看重他,又將自己的妹妹嫁給他,可這父親與妻子,誰的地位更高呢?」

    「您對他的恩寵太過,倘若他哪天想起父親的仇恨,投奔了皇帝,那將是我們的大敵,請您勿要輕視這件事。」

    司馬昭頓時沉默了下來。

    「您說的很有道理,往後定當留心。」

    鍾會這才繼續說起了自己對經學之事的安排,司馬昭聽的很認真,心裡卻很是生氣。

    恩寵太過?

    論持寵而驕,誰能比得上你呢?

    居然敢當著我的面來誣陷我的心腹愛臣,若非伱的才能哼!豈能饒你?!

    阮籍板著臉,站在了府邸門口。

    僕從看到他,趕忙就打開了門。

    可阮籍也不進去,就站在門口,等待著。

    等到嵇康親自出來迎接的時候,阮籍方才被他拉著走進了府內。

    「你進來找我與我出去接你有什麼區別呢?」

    「當了個散騎常侍,便跋扈到這種地步了嗎?」

    嵇康在阮籍面前,並沒有在外人面前的那種嚴肅,反而是主動開起了玩笑。

    阮籍卻只是給了他一個白眼。

    兩人走進了內屋,嵇康令人準備美酒,隨即看向了阮籍。

    阮籍皺著眉頭,此刻正盯著他,看起來居然有些惱怒。

    這讓嵇康有些意外,這是出什麼事情了?

    嵇康狐疑的問道:「嗣宗?可是有什麼不對?」

    「出了什麼事?」

    阮籍忽然開口質問道:「嵇叔夜!你是否與陛下有什麼密謀?!」

    嵇康眼裡閃過一絲驚愕,隨即勃然大怒。

    「好個呂仲悌!他居然還有臉讓我不要聲張?!」

    「什麼?!呂安也參與了?!」

    「啊??」

    此刻,兩人對視,大眼瞪小眼,場面多少有些尷尬。

    嵇康被阮籍這麼質問,當即以為是呂安泄露了秘密,直接就自曝了。

    而阮籍呢,本以為只有嵇康參與了這件事,結果現在才知道連呂安都知情。

    兩人對視了許久,沉默無言。

    還是嵇康率先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陛下召見諸多散騎,忽然說起了整合經典的時候,又私下裡對我說,何不問問嵇叔夜的想法呢?」


    「我當時就明白,你與陛下有密謀。」

    「原來如此啊」

    嵇康恍然大悟。

    嵇康隨即笑了笑,「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必擔心了,是自家人!」

    阮籍依舊給了他一個白眼。

    「我來這裡,只是想要提醒你,勿要自作聰明,當今天下的局勢,不是幾個人就可以扭轉的,若是不想橫死,最好不要多做什麼,一如往常就是了。」

    「還有呂安那裡,也請你去告知,勿要參與這樣的事情,想要做大事,就要有相應的能力,你們有什麼才能敢去參與這樣的大事呢?」

    「這般作為,非但不能取勝,還會讓你們一同喪命!」

    嵇康的臉色逐漸肅穆了起來,他開口問道:

    「阮嗣宗天下名士,難道也怕死嗎?」

    「怕。」

    阮籍很是直白的說道。

    「我不知道陛下為何要將這樣的事情告知我,可是,我不會參與的。」

    「這是有死無生的事情。」

    嵇康聽聞,倒也沒有生氣,他很是平靜的點著頭。

    「有些道理。」

    阮籍長嘆了一聲,「叔夜何必要參與這些事情呢?司馬家無道,可大權在握,豈能是我們所能對抗的?」

    「我們修養性服食之事,彈琴詠詩,飲酒作樂,自足於懷,這不是很好嗎?」

    「如今醒悟,尚且不遲。」

    「你總是說越名教而任自然,不是最嚮往神仙的生活嗎?天下哪有參與俗事的神仙呢?」

    嵇康笑了起來,他緩緩站起身來。

    「我是很嚮往那樣的生活,當初我曾登山遊玩,忘卻了道路,忘卻了一切,有樵夫看到我,高呼神仙。」

    「我到汲郡山中,遇到一位隱士,就邀請他一同遊玩,他拒絕了,離開之前,他告訴我:你性情剛烈而才氣俊傑,怎麼能免除災禍啊?」

    「我在山裡遇到另外一個隱士,一同入山,他手裡拿著石頭,非說那石頭如糖一般甜,要我吃了,我說這就是個石頭,怎麼能稱為甜果?」

    「他又指著遠處的石室,說哪裡有一卷白絹寫的書,我說那裡就是空的石室,哪裡有什麼白絹所寫的書?」

    「隱士告訴我:你志趣不同尋常卻總是懷才不遇,這就是命啊!」

    「或許,我就是沒有你們這些神仙的命,是黑的那就是黑的,是白的那就是白的!石頭變不成甜果,而空室也變不出神書!」

    「國賊終將是國賊!變不成什麼賢臣!亂世就是亂世,終不會是盛世!!」

    「天下的苦難是真的,禮崩樂壞也是真的,唯獨眾人所說的是假的!」

    「我並無什麼才能,縱然比你們看的更清楚,卻也無能為力,只能做到不助紂為虐的地步。」

    「如今,陛下不在意我的怯弱和無能,要將大事託付給我,我豈能退縮?!」

    「陛下以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

    嵇康的神色很是激動。

    阮籍驚愕的看著這位老友,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同樣是不滿司馬家,可在七賢之中,唯獨嵇康是最剛的,司馬家掌權,他直接辭官不做,司馬師和司馬昭來徵辟,他直接就跑,鍾會親自來徵辟,他直接將人家轟走

    得知好友山濤向司馬昭舉薦了自己,他當即揮舞筆墨,寫下了洋洋灑灑的《與山巨源絕交書》,直接跟這位好友絕交,據說,司馬昭看到這篇文章的時候,「聞而怒焉」,就有了想要殺掉他的想法。

    跟阮籍這種一直都在謹慎,避禍的人不同,他是敢去反擊的,儘管這力度對司馬昭來說什麼都不是。

    嵇康說完,心情無比的舒暢,甚至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他猛地看向了阮籍,「嗣宗,我有一件事,想要請您相助!」

    阮籍有些遲疑,卻還是點著頭,「請您說吧。」

    「我有一曲《廣陵散》,從前袁孝尼曾跟我學習《廣陵散》,我每每吝惜而固守不教授他,如今我欲赴死,實在是不想讓此曲失傳。」

    「我想要將此曲傳授給你,往後您可以選擇一個好此道的人來傳授下去。」

    「請您勿要拒絕。」

    阮籍茫然的看著他,卻是說不出話來。

    嵇康令人取來了琴,吃了一口酒,當即就開始彈奏了起來。

    這廣陵散,乃是嵇康的絕技,他對此也很是驕傲,從不願意傳授給別人,此刻,他卻是再也不在乎了。

    琴聲格外高亢,連綿不絕,嵇康的動作越來越快,全曲貫注一種憤慨不屈的浩然之氣,嵇康彈奏的比以往更加順暢,仿佛遺忘了所有的事情,長袖翩翩,如痴如醉,此刻的他,比以往更像是了人間謫仙。

    嵇康的琴聲是那般的激昂,一波連著一波,猶如被浪花所擊打著的礁石。

    那情緒疊加,曲子內原先的憤慨的意味少了很多,多了些狂放和雄渾,哪怕是阮籍,此刻都無法平靜下來。

    當嵇康停止演奏,看向了坐在對面的阮籍時。

    不知為何。

    阮籍早已是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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