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初降,北風呼嘯,急雪漸來。
界碑向南,三十里外,重巒起伏。
領頭車廂內,崔山山捧著竹簡,若有所思。忽有一抹輕風吹來,攜一陣小雪掀開車簾,有人盤膝而坐。
「小山,待會入了山道,我去尋處驛站稍作休息,你莫要隨處亂走。」正是元陽華心繫他的安危,特意前來告誡,「山道不比官道,危險極高,切莫大意。」
「山兒曉得,元叔大可安心。」崔山山倒了杯清酒,遞給元陽華,「天寒地凍,元叔來一杯取取暖。」
「不妥不妥,此處的置嗇夫有些古怪,不喜來往過客喝酒,一般人等更是不願招待,脾氣甚是不好。」元陽華果斷拒絕了清酒。
「元叔,我和你一同前往,可否?」崔山山不知為何,突然試探性地詢問道。
元陽華聞言,先是一驚,後是一喜,接著平靜,「此去行事,一律聽我安排,不可自作主張。」
崔山山仰頭喝了一杯清酒,道了聲可,隨手披上錦白裘,推著元陽華走出去。
兩人也不和其他人打個招呼,徑直牽來馬匹,趕往驛站。
百玄定做天人觀,見此撇了個嘴,嘟囔著埋汰道,「區區小置嗇夫,還有勞什子脾氣?」
「士農工商,最輕商人。置嗇夫再不濟,也是個小士階層,有些脾氣也是人之常情。」
百玄定面露不快,憤懣不平,「若無行商,哪裡來的盛世景象。」
「好處都讓你們享受,苦的累的罵的都落在我們頭上。」
北冥有魚不合時宜地接道,「苦的是工,累的是工,賺的是商,憑什麼不該你挨罵?」
「我憑智慧賺錢,有何不可?」
「我憑明文罵你,有何不服?」北冥有魚昂首挺胸,直視其人,眼神犀利。
百玄定還想回話,北冥有魚言辭激烈道,「若你還有不服,我大可以北冥世子之身聯名其他兩家,絕了你家的商路。」
百玄定啞口無言。
游恪充耳不聞,樂得清閒。
咚!咚!咚!
「劉大人,可在家中?」元陽華輕輕敲了三下木門,無人回應,然後出聲喊道。
驛站內,仍無人應答。
「元叔,劉大人是不是不在家?」
元陽華皺了皺眉,示意他不要說話,再次開口喊道,「劉大人,我是雙陽商號的元陽華,往年冬天給您送一兩酒的那人。」
屋內,無人回聲。
屋外,風雪交加,元陽華身子微微顫抖。
崔山山忍不住嘀咕道,「元叔,這劉大人怕不是被凍死?」
元陽華剛想開口,屋內已傳來中氣十足的喝罵聲,「放你娘的狗屁,大爺活的好好的,比你們這群行商活的還好。」
「劉大人,元某從瓊脂樓特意提了兩壺一兩酒,勞您開開門拿進去。」元陽華趕緊喊道。
「不喝不喝,你去年也是這般騙我開門的。」屋內的置嗇夫警惕回道。
「今年可是兩壺一兩酒,是您兩年薪資都買不到的好酒。要知道在這荒郊野外的,除了我家商會肯不辭辛苦地給您送酒,絕無二家。」
屋內之人似乎在考慮著什麼,沒有急著回話。一會過後,才聽到屋內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拿來,兩壺一兩酒,明年不准再來。」置嗇夫開門見山道。
元陽華沒應聲,眼神示意崔山山遞過去。
「挺俊俏的小哥,是你家公子還是崔陽開的兒子?」置嗇夫看到崔山山,眼前一亮,暗道好一個俊公子。
「回劉大人,這是我大哥的公子,也是我雙陽商號的准接班人。」
置嗇夫嘖嘖稱奇,「崔陽開那副寒酸相,居然能生出如此英俊的公子,真是難以置信,若說是你的公子,我還能相信,畢竟你年輕的模樣確實英俊。」
元陽華笑了笑,不予回答。這種事越抹越黑,索性由著他胡說八道。
崔山山心頭一緊,眼前的男人看著不過三十出頭,竟然說見過元叔年輕的樣子,至少也應該是和元叔的年歲相仿。
「謝劉大人謬讚。」崔山山神色平靜地回道。
置嗇夫接過一兩酒,拍了拍小伙子的肩頭,大步走回屋內。
元陽華見他進去,小聲說了聲,「別太往心裡去,當年救下我們的時候,也是這副吊兒郎當、唯恐不亂的模樣。」
崔山山當然懂得元陽華的意思,微微點了點頭,推著自家元叔進門,「趕緊進屋歇歇,小心風寒。」
「嘖嘖,怎麼看都像是父子倆,這一鼻一眼都像極了元陽華年輕的樣子,尤其是這種設身處地為人著想的舉動,更是如出一轍。」置嗇夫升起小火爐,將一兩酒放在爐上,壓著聲音調侃道。
「元叔待我如子,我視元叔為父,雖不是父子早已勝似父子。」崔山山正襟危坐,大氣凜然地回話。
「嘖嘖,這副牙尖嘴利倒是像極了崔陽開這小混球。」置嗇夫難得沒有調侃他,卻是滿口的鄙夷,「當年那小混球來我這,也是伶牙利嘴,說的天花亂墜。」
崔山山一笑置之,無論置嗇夫怎麼說,始終回以淡淡的笑容。
願意在冬天裡留人過夜,對於商會來說,已是天大的恩德,豈敢再有所要求。
待人與善,回之以善。
「元叔,您和劉大人再聊會,我去引商會過來。」崔山山見置嗇夫有話要說,起身作了個揖,躬身說道。
「好的,路上小心。」元陽華本想親自去接,奈何置嗇夫有意留他,只好作罷。
崔山山得他許可,轉身便走。
等到他離開驛站,置嗇夫才伸手搭在他的肩頭,渡過一縷真氣灌入他的心臟,神情嚴肅地說,「最多半年的時光,這縷真氣也救不了你。」
「半年?」元陽華低聲念了下,「無妨,半年足夠我回到本家,交代後事。」
「留在這,我能保你三十年的命。」置嗇夫鄭重地說。
「要我畫地為牢,不如早死早超生。」元陽華爽朗一笑。
「守在商會,何嘗不是畫地為牢?」置嗇夫反問道。
「那不一樣,那裡有我牽掛的人,有我牽掛的事。」
「所以說,活著,總有機會解救,說不定還能再看一回。要是你死了,真的是一無所有。」置嗇夫勸道。
「江湖遊歷,有哭有笑,有失有得,我已痛痛快快地活過一場,此生無憾。」
不是人間武夫,我也活過瀟灑。
置嗇夫恨鐵不成鋼地痛罵一聲,「愚不可及,愚不可及的蠢貨。」
元陽華哈哈大笑,替他接過燒火棍,小心挑著火星,加著木柴。
孤身返程的崔山山走到半路,遠遠地撞見一頭體型壯碩的怪獸,正居高臨下地蹲在岩石上,用那對比拳頭還大的妖眸來回掃視。
吼!
當它看到崔山山,毫不猶豫地直接跳下岩石,四蹄狂奔,直追而來。
好在崔山山座下這匹烈馬有著些許的妖獸血統,見著怪獸沒有太過驚慌,還能聽懂自家主人的吩咐,及時調轉馬頭往山上跑去。
怪獸在後窮追不捨,崔山山在前捨命狂逃。
「香主,崔山有難。」心系崔山山,故作天人觀的百玄定急忙說來。
「我知道。」游恪平靜地回道,慢慢走出車外,悄無聲息地離開車隊,「儘管照看好馬車,其餘的一概莫問。」
「香主,區區一頭怪獸,哪裡勞駕您親自出馬。」百玄定有意與崔山山交好,一臉笑意地恭維道。
「過猶不及的道理,你總該懂一點吧。」游恪輕聲提醒下他,便縱身躍入茫茫夜色中。
「我的目的很明顯?」百玄定轉頭問向北冥有魚。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北冥有魚冷哼一聲,便專心駕車,不再搭理他。
百玄定打開摺扇,為自己加持了一股清風,驅寒防凍,心裡暗暗記下這次的教訓,果然不是每個人都和秦三斧一樣好忽悠。
回頭來看崔山山,怪獸不僅身強體壯,而且速度也是駭人聽聞,連時行百里的烈馬都不如它速度快。只見怪獸四蹄跨開,邁出一步比烈馬兩步還大,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已趕上崔山山,抬頭直撞向馬身。
好在坐騎靈活有餘,後蹄一蹬,向側邊一閃,剛好避開了這一撞,緊接著崔山山勒盡馬繩,一路狂跑。奈何怪獸勢大力沉,速度極快,一擊不中,又是俯下前身,兩隻後蹄微微彎曲,騰空一躍而起,撲通一聲堵住了他的去路,扭頭一甩,連人帶馬,一起撞飛倒地。
烈馬還想翻身救主,早有怪獸撲來,一蹄踩碎他的馬頭,張口血盆大口整個吞下。在崔山山翻江倒海的眼神下,張牙舞爪地撕碎馬身,它居然當場生吃。
不同於來自寇首的可怕,作為普通人的崔山山被嚇的四肢發軟,想要用力地站起來卻怎麼也挪不動腳,尤其是看到這副血腥場景更是心神俱顫,畏畏縮縮不敢動身。
不一會兒的功夫,怪獸吃完整匹馬,意猶未盡地抬頭望向瑟瑟發抖的崔山山,志得意滿地露出血色大牙,略一沉身又要作勢俯衝。
這一刻,崔山山的眼中忽然平靜了下來,看著怪獸衝來的動作覺得無比緩慢,好像自己隨時都能挪動身子一般,然後他真的大膽地站起來,不急不緩地向一邊走去。
轟?!
誰想崔山山不可思議地躲開了,那頭怪獸撞在了他所在的位置,激起了滿天的灰塵,緊接著低沉著喉嚨,發出刺耳的嘶鳴聲,對著崔山山所在的位置直叫。
事出反常必有妖!
崔山山深信自己不是修行者,剛才那一幕也不是臨陣破境,但是那一番舉動確實非比尋常,腦海中不經意間想起隊伍里的神秘男人,不做多想的仰頭喊道,「多謝上人搭救之恩。」
游恪這才神出鬼沒地落在他的身邊,伸手搭在他的肩頭,語氣淡然地問道,「想要體驗下仙家手段?」
崔山山毫不猶豫地點頭。
游恪伸出一隻手,按在崔山山的頭頂,先是洗禮他的五臟六腑,接著渡去一股聞諦境的真氣,輕聲說來,「去吧,讓我看看你值不值得培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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