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的父母很恩愛,甚至有時候會恩愛到,讓同在家裡生活的威廉,都恨不能對他們喊一句「去開個房吧」的地步。
但是,再恩愛的夫妻,也有吵架拌嘴紅眼睛的時候。在威廉有限的十幾年記憶中,他父母之間最激烈的爭吵,往往伴隨著「外公」這個詞彙。
愛德華爸爸希望瑪麗媽媽能帶威廉回一趟美國,和她的父親握手言和:「我不知道你和你父親之間發生了什麼,我甚至對你的過去都不太了解。但我知道你很想念他,別跟我說你沒有,需要我提醒你,你偶爾有說夢話的習慣嗎?我愛你y,所以才不想你遺憾。威爾也不可能一輩子,都不認識自己的外公,不接觸你的家人。」
&什麼不?」瑪麗媽媽一提起這個話題,就會變得十分激動,「那個男人害死了我媽媽,他毀了我的生活,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的!絕不!」
餐桌上瑪麗媽媽的表情悲哀又絕望。
她愛她的父親,這毋庸置疑,她想當他一輩子的小公主。但她又無法不去恨他,明明他答應過她的母親,不再做那份危險的職業,他答應過的。從他們還沒結婚,一直到身為小女兒的瑪麗長大,承諾始終只是一句空話,實現的可能遙遙無期。
人類大多數的憤怒,其實都是源自於對自己無能為力的遷怒。
在母親橫死街頭的那天,年輕的瑪麗也在車裡。事實上,她們全家都在。姐姐伊莉莎白一直將瑪麗護在懷裡,緊緊的環抱著她,在她耳邊低語,她們會沒事的,爸爸會來救她們的。結果,母親替伊莉莎白擋了子彈,鮮血灑了姐妹一臉,父親這才姍姍來遲。
那份最親近的人就死在自己眼前的衝擊力,不只讓瑪麗無法面對老伯恩斯坦,也讓她們姐妹無法很好的面對彼此,每年偶爾一通報平安的電話,已經是極限了。
伊莉莎白姨媽對威廉倒是很關心,她曾想把威廉接到兩西西里島照顧,但被薩巴蒂諾阻止了。
此時此刻,長大的威廉胸中也升起了差不多和他媽媽一樣的憤怒:「葬禮是能隨便拿來開玩笑的嗎?不,我拒絕在『葬禮』上發言,這太荒謬了!」
紐約,曼哈頓,上東區。
此時已經是午夜了,伯恩斯坦的大宅卻依舊燈火通明,德國落地鐘的鐘擺左右搖擺,發出咔嗒咔嗒的響動,示意時間正在一分一秒的穩健走過。
充斥著德式嚴謹實用風的偏廳會議室里,伯恩斯坦家族的核心成員匯聚一堂,二老板和法律顧問俱在。哥德式的高靠背座椅和長條桌前,西裝革履的大人物們正襟危坐,側耳傾聽,唯一站立起來的葬禮策劃人,戰戰兢兢的為他們匯報著「葬禮」流程,此時他已經一腦門子汗了,因為現場不算太愉快的氣氛。
緊張氣氛的始作俑者,自然就是坐在左手邊第二個位置上的威廉。
威廉不高興的表情,與他背後牆面上掛著的拉斐爾真跡油畫上的聖母面容,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強烈對比。
見所有人如炬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穿著英倫格子衫(他是在場唯一穿休閒服)的威廉也依舊沒有絲毫退讓,他再次重申了自己的立場:「我是不會上台前演講的,誰愛去誰去,反正別想我站上去,我沒那麼高的表演天賦。」
在平均年齡至少上了五十的眾人眼裡,金髮碧眼的威廉,就是個稚嫩的孩子,或者誤入狼群的小羊羔,沒有人會因為威廉的態度生氣,他們更多的是根本沒把威廉的抗議看在眼裡。
&可是你外公的『葬禮』,別和你表哥學的那麼不近人情,威利。」
用輕鬆的語調開口的,是伯恩斯坦的二老板,拜耳。
一般家族的二老板,都是由教父所信任的親戚擔任,有著總指揮官般舉足若輕的地位。伯恩斯坦家也不例外,拜耳是老伯恩斯坦同父異母的親弟弟,二戰時失散,後來又傳奇的在美國重聚。拜耳沒什麼優點,逞兇鬥狠,又衝動無腦,唯一的優點就是老實,只對老伯恩斯坦忠心耿耿,他曾為救他斷了一隻手臂。
年邁的拜耳,性格看上去和一般上了年紀的老人沒什麼區別,總愛開些不合時宜的黃色玩笑。
&叫威廉,請叫我威廉。」威廉這個名字有不少暱稱,威利絕對是裡面含義最不好聽,也最具侮辱性的,「如果葬禮是真的,我肯定會演講。」
但這次的葬禮就是個玩笑。
真玩笑。
沒有人死,只是個假葬禮,老伯恩斯坦兩年一次的「傳統」。用他的原話來說就是,干我這行的,指不定哪天就死了,辦個葬禮,也是為了讓大家提前有個心理準備,我還順便能在葬禮上多聽幾回好話,何樂而不為呢?
&在生氣?」老伯恩斯坦老老實實的坐在最前面中間的主位,今晚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和他面若冰霜的寶貝外孫搭話了。
威廉仍然拒絕和老伯恩斯坦說話。
生氣?那根本不足以形容威廉的心情。
白天在辦公室,打開那封黑色請柬的時候,威廉的手都是顫抖的。在看見外公的名字和葬禮並排在一起的那一刻,對於威廉來說,就如一桶冰水,兜頭澆下,一直涼到了骨子裡。他不顧一切的飛到了紐約,大腦里只有一片空白。
結果呢?
結果他在雪茄室里,看到了安然無恙的外公,正精神抖擻的和幾個老友玩橋牌,中氣十足的喝令輸了的人不許賴賬。
&麼早就過來了?」老伯恩斯坦還滿臉驚喜,好像什麼都沒發生的問威廉,「今天公司沒事?」
&以為、我以為……」
&以為我死了?哈哈哈,只是個演習啦,別擔心。」老伯恩斯坦渾不在意的揮揮手,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
但對於威廉來說,這不是能一笑而過的小事。
&這么小氣嘛,威利。」拜耳依舊故我的叫著這個暱稱,想要為他可憐的哥哥開脫,「我們怎麼可能知道你這麼開不起玩笑?還是說英國人都不過愚人節的?請柬上明明寫了,葬禮定在4月1日。誰都明白那代表著什麼。」
不,威廉不明白,因為他的外祖母就死在4月1日,充滿了黑色幽默的忌日。
&還真是對不起啊,下次您葬禮的時候,我一定注意。」威廉無不諷刺的回敬拜耳。自威廉來到美國的第一天起,拜耳一家就沒掩飾過對威廉的不喜,威廉自然也不會上趕著犯賤,把他當做什麼長輩家人。β星人可沒有血脈親情的概念,他們只有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誰和我過不去,我就弄死誰的傳統,「我一定不會因為您的死而著急悲傷,我會努力把它當成個笑話。」
拜耳的小兒子亨利不敢了,他「霍」的一下拍桌而起。被撞到後面的椅子腿,摩擦著地板,發出了一聲尖銳刺耳的響動。
&怎麼說話呢?!」亨利怒視威廉,他一直將威廉視作和他搶東西的外來者,如今好不容易抓到威廉的話頭,自然是要借題發揮,好好鬧上一場,「真不知道你母親是怎麼教育你的!這是兩年一次的傳統,你身為伯恩斯坦家的人,卻連這個都不知道,怪誰?」
&的意思是怪我母親咯?」
瑪麗媽媽對涉-黑的家族沒什麼好感,她的家族在她選擇離開後,對她也同樣沒了什麼好感。
&要把瑪格麗特扯進來!」老伯恩斯坦的聲音嚴肅了起來。
亨利嚇的立刻沒了話,他就是這麼沒種,欺軟怕硬。
威廉卻一點都不怕他外公:「她叫瑪麗。」
至死,威廉的媽媽,都是以瑪麗之名下葬的。瑪格麗特這個名字,伴隨著她在美國的過去,一同早早的被她埋葬了。
大家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中有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敢這麼對老伯恩斯坦講話。當然,這些人也基本是第一次見到威廉。大家都知道,去年老伯恩斯坦從英國接回了他最喜歡的寶貝外孫,但卻很少有人真正見過威廉的樣子,哪怕是家族的核心成員也不例外。
可是不管威廉如何受寵,說到底,掌握主動權的還是在老伯恩斯坦,威廉這麼說話,這不是沒事找事嘛。老伯恩斯坦的亡妻和小女兒是他的逆鱗,誰碰誰死!
但驚人的一幕,卻發生了。
老伯恩斯坦不僅沒有生氣,態度還反而更加低聲下氣了一些,好像生怕威廉生氣:「瑪麗,瑪麗,抱歉,威爾,外公老了,有些習慣總是改不過來,給我個機會,慢慢來>
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臥槽,見了鬼」的驚嚇。
只有早已經見識過「老伯恩斯坦在威廉的事情上,能有多沒底線」的幾個成員,不屑的撇了撇,瞧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老伯恩斯坦已經退到了這一步,威廉自然也不會再步步緊逼,畢竟他們是一家人,不是你死我活的仇人。
&也有錯,說話太沖了,」威廉並不想對老伯恩斯坦發脾氣,畢竟那是他為數不多還活著的親人了,但、但正是因為他對外公的在乎,才會讓他尤為的受不了對方拿死亡開玩笑,「祖父母死了,爸媽也死了,我只有您了,能不要和我開這麼殘酷的玩笑嗎?那一點都不好笑,我受不了這個。」
老伯恩斯坦的眼眶都快紅了。
拜耳的小兒子亨利卻不服氣的翻了個白眼,露出一副他都快要吐了的表情。
&們繼續?」法律顧問霍夫曼開口。他總是充當和事佬的角色,這就是他的本職工作,調解家族內部紛爭。
葬禮策劃人再一次念起了流程表,並機智的跳過了威廉上台演講的部分,他直接拿筆在名單上划去了威廉參與的全部環節。
&天,媒體將會……」
&會有媒體。」遲到許久的薩巴蒂諾,終於風塵僕僕的推門走了進來。從他進門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把目光看向了他,跟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而調整自省著自己。連二老板拜耳都挺直了腰板,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認真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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