虓虎者,咆哮之猛虎也!
九原呂布早在盧植引兵出洛時便被劉焉舉為了護軍司馬,但盧植卻因為此人出身冀州從事,以文官來看待,所以很少讓他上陣。
再加上軍中上下有來歷、有出身的人遠多於他,故此向來聲名不顯。
孰料,今日一戰此人當真是如猛虎出山,一聲咆哮威嚇河北,震懾萬軍。依賴著他的出色表現,漢軍大舉掩殺,竟然在廣宗城下大獲全勝,城前土山、圍壘重新奪回不說,張梁倉惶繞城逃竄,張角也在人攙扶之下匆匆退後……估計是擔心對方從土山上遠遠給他來一箭。
不過,一番大勝對於漢軍而言固然是提升了些許士氣,可對黃巾軍十萬大軍而言卻不足以稱得上一錘定音。
說到底,董卓的戰略失誤到底是讓黃巾軍獲得了難得喘息之機,城池修補完畢,傷員、兵員重新得以整備,所以,在第二日擴大戰果的意圖失敗之後,面對張角居於城中,張梁居於城外,相互倚仗、深溝高壘、嚴防死守的局面,漢軍終究只能重新歸於艱苦的圍城僵持局面去了。
一將之勇,或許能定千軍生死,萬軍勝負,可面對十餘萬人級別的大戰役,卻力有未逮了。
須知道,即便是像張頜那般野戰中逼退敵軍主帥,卻也需要一萬騎兵及時趕來在野戰中一錘定音才行……更不要張角為人謹慎,自始至終都引精銳小心籠城,毫無破綻呢?
當然了,隨著遷延日久,軍中也有一些別的傳言,說這裡面或許還有主帥董仲穎的私心,畢竟其人此番終究是戰略失誤嚴重,怕是洛中已經選定了代替他的人選,所以既然找回了面子,便不想再辛苦作戰為他人做嫁衣了。
不過,同是圍城,下曲陽那裡便顯得……嗯,便顯得輕鬆多了。
在二十天左右的時間內,沒有任何勝負壓力的漢軍一邊進行圍城,一邊還依次進行了祭祀、刻碑、賞功、汰弱等等舉動。
等到八月份到來,漢軍甚至派人去收割周圍未曾被糟蹋的粟米,並將新米額外賞賜給了一線圍城部隊享用。
而就是在粟米粥的香氣中,下曲陽周圍土山漸成。
土山是攻城的老法子,費時費力,可在實際應用上卻效果顯著。
實際上,土山壘成以後,面對著漢軍從土山上有秩序的壓制打擊,下曲陽城中的黃巾軍果然更顯搖搖欲墜,不少豪強出身的黃巾軍小帥也開始動搖。
有人試圖從放開道路的南面逃跑,卻被漢軍騎兵從容逐殺;有人試圖約期,漢軍卻理都不理;還有人直接晚上從城上懸索叛變,結果卻被賣到了遼東去開荒。
不過,據這些人統一描述,城中確實已經不成樣子了——最直接一個,乃是張寶自那日戰後便失了銳氣,整日酗酒不理軍事,如今城中大小事務全都交給了他的親信門客,那些人又不通庶務,而且行事頗不公正,故此,如今城中黃巾軍士氣已經是跌落到了谷底。
八月中旬,下午,滹沱河南岸,挨著中軍大營修築的球場上,軍中正在圍觀一場蹴鞠賽。
話說,自從借著封賞縮減了部隊規模後,由於漢軍多以籍貫成軍,於是公孫珣便乾脆以郡編制為營,進行戰事輪換,這樣的好處和壞處都顯而易見,但臨時編制倒也無大礙了。
而如今,場中比賽的兩隻隊伍正是那日大出風頭的河間營與頗受公孫珣看顧的漁陽營。而這場比賽也不是平日間賭鬥去挖土山的『友誼賽』,而是公孫珣出面親自組織的一個『賀勝杯』的正式比賽。如今,賽事早已進入淘汰賽,今日勝者後日便要和將蹴鞠帶入軍中的并州營爭奪頭名了。
故此,軍中上下一時蜂擁來看。
「不行啊!」魏越居高臨下,裝模作樣。「這兩隊俱是庸才,無論誰勝誰負,後日必然都不是成廉他們的對手……子衡先生,你說是不是?」
旁邊的呂范回頭看了對方一眼,微微一笑,卻沒有多言。
魏越繼續得意道:「依我看,除非是將軍讓義公兄發白馬義從中的兄弟們出來參賽,否則軍中本就沒有能和并州營相提並論的,成廉那小子蹴鞠還是有幾手的……不過,白馬義從中也本就是并州老兄弟居多,怕還是昔日雁門老兄弟的內戰。」
呂范再度微笑,卻是終於開了口:「子度想多了,將軍本就有趁著此番蹴鞠賽從各營中挑選勇士擴充白馬義從的意思,如何還能讓義從再組隊參戰?」
「正是此意啊!」魏越趕緊趁勢言道。「子衡先生,軍中傳言,張寶既下,大軍便要趁勢解散,各人皆要論功行賞……到時候,這些人多要轉往各處為官,唯獨咱們這些人和白馬義從是要跟著君侯走的……既如此,義從中留這麼多異鄉人有何用處?而且,子衡先生難道不覺得如此一來義從中冀州人會太多了嗎?依我來看,并州老卒、幽州鄉人就已經足夠了!」
「依你來看?」呂范一時失笑。「你魏子度倒是長進了不少。」
魏越尷尬一時,好在球場中漁陽營反超了一球,引起一片歡呼,倒是讓他趁勢稍作思考,然後便全盤托出:
「不瞞子衡先生,乃是此番君侯有意擴充白馬義從的心思傳開後,并州鄉人們多躍躍欲試,卻又見軍中河北英豪頗多,所以有心尋我問個究竟……」
「那我也不瞞你。」呂范坦誠言道。「此番徵召擴充義從,確實要多選一些冀州出身之人,你心裡有底便好,回去不要亂說。」
「這……」魏越一時猶疑。
「你也是雁門平城時便追隨君侯的老人,難道還不知道我的脾性嗎?」呂范不以為意道。「有什麼話便說,何必吞吞吐吐?」
「我不是對君侯和諸位先生的決定有所疑慮,你們既然如此定下來,那想來自有考慮。只是子衡先生,」魏越突然壓低聲音道。「我唯一擔憂的,乃是君侯身邊冀州人漸多,會不會讓審正南審司馬更得看重?他這人本就霸道,偏偏還是個有本事讓人服氣的,若是再有了這麼多鄉人協助他,會不會對子衡先生你有所影響?」
呂范饒有興致的打量了一下魏越,卻是不由嗤笑:「魏子度,我直言好了,若是我在這種事情上刻意打壓於審正南,那才是給他取而代之的機會……至於說眼前局面嘛,還是讓審司馬先壓過關司馬一頭再來尋我的麻煩吧!而你魏子度,與其整日受鄉人請託,倒不如去學學高司馬、成司馬,那才是堪為爪牙的帶兵之人!」
言罷,呂子衡負手起身,昂然而走,只留下魏越在從滹沱河那邊吹來的北風中凌亂一時。
而與此同時,下面的蹴鞠場中,河間隊趁著這陣北風忽然啟動,居然再度反超了比分,引得全軍齊聲呼喊,或是助威,或是喝罵。
魏越無可奈何,只能坐回去加入到了喝罵的行列中。
這邊,呂范從球場上離開,徑直轉向中軍,然後朝那座土山而去,乃是要到中軍大帳來尋公孫珣,卻不料迎面看到王修和棗祗引著幾名軍吏捧著一堆賬簿而來,便順勢停下問候。
「子衡兄稍待。」一番寒暄後,王修不由提醒道。「我們出來的時候,一名信使剛剛從北面而來,應該是帶來了君侯的家書……」
呂范聞言微微一怔,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范陽家書多是集體往來,前日才剛剛一起送到,都已經第三茬了……今日若有家書至,怕是老夫人的書信……你我倒是不得不避諱一二。」
王修也是輕聲感慨:「老夫人的書信確實要格外避諱,而且,看君侯的意思似乎等老夫人的這封回信等了許久,我們正是因為如此才匆匆出來的。」
呂范緩緩頷首:「咱們這位君侯遇到真正大事,倒是跟老夫人商議的居多,著實讓我們這些私臣文士多有慚愧……可卻也不得不服。」
「敢問子衡兄。」王修和呂范二人心照不宣,說的多有隱晦,旁的棗祗實在是忍耐不住,便開口問了出來。「老夫人亦參與政事謀劃嗎?我以為老夫人只會在安利號的生意上有所調度參與而已。」
「何止是政事謀劃?」呂范幽幽迎風言道。「君侯曾有言,若老夫人為男兒身,怕是天下早就是另一個景象了,如今遼東事物多是老夫人一手掌握……除此之外,文恭你可知道,君侯幕中諸多人物,如婁子伯(婁圭)、楊子張(楊開)、魏子度(魏越),當然還有護軍司馬(公孫越),若是老夫人有命,怕是也要即刻聽命的。」
「所幸君侯為老夫人獨子,老夫人為君侯寡母,二者自為一體,倒是相得益彰。」王修突然言道。
「這倒也是。」呂范一時失笑。「我也只是身為幕中文士,感慨於老夫人的見地,並頗有慚愧罷了……」
王修微微頷首,躬身而走,棗祗也趕緊跟上。
呂子衡佇立在土山側,望著對方的背影漸漸遠去,又聽到不遠處球場中再度喧鬧一起,不由連連搖頭,這才往土山上中軍大營中而去。
「文琪,聽王叔治說有家信到?」掀開帳幕入內,眼看著並無第三人,呂范倒也乾脆如常。「此時來信,莫非是老夫人?」
「然也。」坐在几案後的公孫珣正低頭對著一個名單圈圈畫畫,聞言頭也不抬道。「正是家母來信。」
呂范當即沉默一時,但當他就勢坐在一個馬紮上後,很快就忍耐不住了:「信這麼快就已經讀完了嗎?老夫人的信件不是向來極長的嗎?」
公孫珣聞言抬起頭來,看著呂范有些按捺不住的情形,也是不由輕笑:「這次家母來信只有一句話,並沒有什麼指點和說法,與其說是書信,不如說是便條,我看完就燒了……倒是讓子衡失望了。」
呂范欲言又止。
「你我之間名為君臣,實為摯友、諍友,有何不可言?」公孫珣繼續低頭勾畫人名,絲毫不以為意。
「老夫人信中說的什麼?」呂范勉力鼓起勇氣咬牙問道。「遼東至此如此辛苦,老夫人卻只送來一句話……依我來看,怕是這話越短,就越是重要。」
「沒什麼。」公孫珣坦誠道。「你要聽我便說與你聽就是了。」
「願聞其詳。」
「吾兒能說出此番話,確實可以爭一爭這天下了。」公孫珣從容複述,然後饒有興致的抬眼看了下自己這位首席心腹。「便是如此了。」
呂子衡恍然失措,徑直站起,他幾乎是本能的看向了帳外,卻又旋即醒悟過來,連韓當都去招募義從起了,此時著實無他人在側,這才放心心來,並忍不住靠上前去,壓低聲音問道:
「那文琪你又是如何給老夫人寫的信?」
「那日戰後我在此地給家母寫了許多文字。」公孫珣不以為意道。「從大戰之慘烈到張郃之勇壯,從黃巾之衰落到關、審之爭端,從王子師(王允)下獄到張純落水……倒是事無巨細。不過,家母所回的這句話怕是針對我信中最後一番言語感慨。」
「你感慨了什麼?」呂范依舊緊張難耐。
「我感慨道,」公孫珣豁然起身道。「自當日從遼東轉為邯鄲令,到今日黃巾大亂,我歷經數年,轉仕三處、大戰三場,所見所聞,只覺漢室之衰敗實在是事出有因!譬如,豪強兼併,致使自耕百姓紛紛破產,多化流民;譬如,儒術經學漸為做官之唯一階梯,上下不通,使豪強對漢室漸生怨恨;又譬如,天子、宦官以及公卿世族腐敗無度;還譬如,邊疆異族動亂難安……當然,也少不了此番黃巾起事更添一把火!」
呂范張目結舌,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接口。
「我最後還說。」公孫珣繼續言道。「這些東西里,邊疆動盪和巫教作亂實屬亂象迸發之處,確實多為偶然所致;而朝中天子、宦官、公卿之腐敗與朝爭則是漢室癥結傷口所在,是需要下刀的地方;至於豪強兼併和上下通途盡失,才是天下落到今日這個場面的根本痼疾所在……然後我便問母親覺得我這番見識如何?說來好笑,自成年後,許多年了,母親少有如今日這般如此稱讚我的時候……子衡又覺得如何啊?」
呂范思慮片刻,卻依舊心亂如麻,只能緩緩搖頭:「且不談老夫人信中話語與文琪的本意……莫說什麼爭天下,你要爭我隨你去爭便是……只是文琪這番話,我、我實在是只能懂三分!」
「這就對了。」公孫珣擾到對方身後,以手按著對方肩膀言道。「這便是我為何要倚重母親的緣故了,有些東西即便是子衡你,也只能敢說自己懂三分!」
言至此處,公孫珣復又繞回來,並撿起几案上的名單遞給了對方:「名單拿去,常山營就按照這個來請他們入義從……可惜沒有與夫人姓名相仿之人。」
呂范失魂落魄結果名單來,便往外走去,臨出帳前復又忍不住按下萬般心思,回頭言道:「文琪!」
「何事?」公孫珣已經重新坐下並拿起了又一份名單。
「今日已經起北風了,天氣要涼了。」呂范認真提醒道。「張寶也該拿下了!」
「既然天涼,那便讓張寶去死吧!」公孫珣恍然醒悟。「後日蹴鞠決賽……你去尋郭太守,便定在大後日發動吧,省的影響軍中士卒心情!」
呂范拱手而退。
而等他走出帳來,秋風颯颯,出了半身汗的呂子衡卻又聽見身後復傳來自家君候的幽幽一聲感嘆:「正所謂,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依然還是不懂!
—————我是天涼王破的分割線—————
「太祖伐黃巾,將功成,圍壘設壁,不攻。更使軍中蹴鞠為樂,兼整備營屬、汰弱選優,複選軍中勇士充白馬私兵義從。待事成,城中士氣已墮,左右皆服。」——《新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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