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漢 第二十七章 贈刀(8k)

    董卓身材雄健,據說當年他被徵召為羽林郎的時候,力大無比,能夠佩戴兩副箭囊,左右開弓。但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董仲穎已經四十多歲,雖然還是能騎馬射箭,但是腰圍卻不免大了一些……

    當然了,對於一名封疆大吏而言,如此姿容卻也平添了幾分威勢。

    實際上,晉陽城中的某處官寺里,此刻的他坐在床榻上翻看一封文書,下面地上侍立著的人,從他女婿牛輔數起,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屏聲息氣,不敢有一絲動靜。

    良久,眼看著這董卓微微一笑,收起這封書信之後,一名身材細長面容白淨的年輕文士這才忽然越過一眾甲士與侍從,徑直來到最前面行禮:「岳父大人,小婿回來了。」

    「文優回來了。」床榻上的董卓看到來人後微微展顏露笑。「如何啊?」

    「能如何?」董卓的第二個女婿,也就李儒了,當即笑道。「岳父大人過上黨而不入,輕騎馳入那太原,那太原太守委進驚嚇的不得了,還以為是來治他什麼罪呢?然後既不敢來見大人,也不敢不見,最後只好先把郡丞給派過來小心問候……」

    董卓聞言不禁哈哈大笑,周圍人到這時方才鬆了一口氣。

    笑完了,董仲穎又開口問道:「那除了太原郡丞,其他人可有來官寺拜會的嗎?」

    「有。」李儒趕緊答道。「小婿正要回稟,那太原王氏遣一名族中子弟來說,想明日請岳父大人去赴宴,不知……」

    「呃……」董卓聞言稍微仰頭想了一下。「還是要去的。」

    「喏。」李儒趕緊答應。

    「你們不曉得。」董卓扶著榻上的小桌下榻穿上木屐,卻又順勢解釋了一下。「我出身邊郡,而且家世極低,以前在洛中常常被人看不起,如今成為一州方伯,這王氏雖然是因緣際會,但總歸是第一個來示好的名門大族……臉面這東西是互相給的,他們能給我,我董卓難道不該還給人家嗎?」

    「岳父大人說的是。」李儒和一旁的牛輔都趕緊稱是。

    「不過,既然是一州方伯。」董卓一邊說一邊駐足在外間的窗口前,只見窗外細雨稀疏,儼然是秋雨漸至的樣子。「不止要施恩,更要立威!甚至立威才是更重的!」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牛輔不免好奇。

    董卓聞言輕瞥了一眼對方,卻是不由嘆了口氣。

    須知道,他帶在身邊的這兩個女婿,一個文一個武。

    李儒自然是標準的文士,主意很多,而且也能通人心、曉兵事,但不知為何,這廝一輩子最大的志向,居然是希望有一天能夠借自己的勢力混到朝堂上做個五經博士……可博士這種東西,難道不是搞笑的嗎?!

    而牛輔呢,則是西涼大豪出身,天然自帶部曲,算是個標準的武士。其實啊,敢打敢拼,有兵有馬也算不錯了,但不知為何,這廝偏偏腦子不開竅,半點政治頭腦都沒有……根本無法託付重任!

    當然了,好在他董仲穎自己弟弟、兒子都不缺,甚至就在這次任命前,在家替自己為老母盡孝的兒子還來信說兒媳為自己添了一個孫女,要求賜名……所以,這一文一武得用就行了,也不必苛求太多。

    一念至此,董卓也懶得親口提點:「文優告訴伯正該如何立威!」

    輔者,車之小木,是支撐車子能夠立正的東西……取這個名和這個字,儼然是家中父母和賜字的長者都希望這廝能成才。

    「伯正。」李儒倒也乾脆,知道沒法子跟這種粗人講什麼道理,便微微一拱手,說出了一句異常直接的話來。「咱們岳父大人既然是方伯,那想要立威,其實也容易……直接攆走一個兩千石,看州中還有誰不服?!」

    牛輔恍然大悟:「原來是要對付太原郡守委進嗎?」

    「非也。」李儒無奈道。「委進才赴任一年,把柄都不好抓的。再說了,此人如此膽小怕事,留他在晉陽城中,反而方便岳父大人在此地從容抓權!真要是攆走了,換了一個有本事的,反而讓岳父大人難做!」

    「那到底要對付誰?」牛輔愈發好奇。「使匈奴中郎將臧旻……這姓臧的竟然和叔父同名……是要對付姓臧的嗎?可姓臧的畢竟是袁公門人,和岳父大人算是一邊的吧?」

    「沒有說一定要對付誰!」李儒愈發無奈。「岳父大人輕騎疾馳,直入晉陽,就是要驚嚇并州九郡和各處將軍、司馬……若是他們如這委進一般膽小怕事,個個忙不迭的遣使來問候,便是都不對付也無妨。可要是有人擺什麼名士架勢,或是不來,或是拖延,那自然要去一兩千石,讓上下膺服!」

    「原來如此。」牛輔總算是明白了。

    兩個女婿之前說來說去,董卓卻只是扶著腰帶看著窗外漸漸變大的雨勢,絲毫不以為意,一直到此時,才不禁搖了搖頭:「哪裡有你們說的那麼簡單?正如這天下事又不是天子一個人可以決斷的一般,這并州也不是做了方伯就能為所欲為的。當然,文優的道理,大致還是對的,只是你不曉得其中一些別的利害罷了。」

    李儒與牛輔趕緊低頭,做受教狀。

    但不知為何,這董卓說了一句後,卻又不再多言了。兩個女婿尷尬不已,偏偏又不敢抬頭。

    秋日雨水,一旦開始,便綿綿不絕,而董卓立在官寺的窗前,只是盯著雨水遐思……須知道,此時雖然天陰色暗,卻不過是才過正午,也不曉得這位并州方伯要在此處看多久。

    一時間,這官寺所屬的房舍中卻又是陷入到了之前那種屏聲息氣的狀態中去了。

    「回稟方伯!」然而沒過多久,一名在外值守的西涼甲士卻忽然到來,直接就在門前的雨線下俯身行禮。「外面有……」

    「進來說話!」董卓不待對方說完就立即呵斥道。「下這麼大雨,你就在外面淋著嗎?若是戰死倒也罷了,得了病客死他鄉,這種死法我將來回鄉怎麼與你父母交代?」

    「喏!」這名甲士神色微動,然後立即跨一步進入房內,這才繼續匯報道。「回稟方伯,門外有兩騎忽至,為首的那個配著黒綬銅印,自稱雁門平城別部司馬公孫珣,他說與方伯有約,故來請見!」

    「怎麼可能有約?」李儒是負責在前面迎送的,這事屬於他的職責,自然當仁不讓的開口。「方伯昨日晚間才到此處,能與并州的誰有約?」

    「這個人確實大言不慚!」牛輔也是開口嘲諷。「我雖然對并州不熟,可也知道平城在何處,而岳父大人昨日才到此間,他今日就來拜……怎麼來的,莫非是飛來的嗎?」

    「怕是正好去西河見臧中郎將……」李儒冷靜下來後免不了皺著眉頭推測了一下。「從此路回來,恰好遇到岳父大人到此,便前來巴結,倒也稱得上是有眼力、有急智了。岳父大人,既然是來示好,如此人物可要見一下?」

    「一個別部司馬……」牛輔依舊不以為然。「并州九郡,多有軍士,什麼都缺,唯獨不缺司馬!照我說,攆出去算了!」

    「你們兩個小子!」董卓嘆氣道。「真是小覷了天下英雄……此人確實與我有約。」

    牛輔茫然不知所措,李儒且驚且疑,面色煞白。

    「文優速速把人好生請進來,」董卓也不理會這二人的反應,而是徑直吩咐了起來。「伯正把床榻弄的亂一些,我就在此內室與他好好聊一聊。」

    言罷,這潁川出生的西涼武人刺史,卻扶著腰帶重新坐回到了榻上。

    秋雨如注,公孫珣帶著韓當滿身是水的踏入到了房內,剛一進去,他這個千石司馬就主動朝著潛規則上是兩千石大員的刺史躬身行禮,口稱方伯。

    「哎呀,文琪身量真是雄壯。」董卓趕緊從床榻上下來,親自扶起了滿身是水的公孫珣。「來時袁公與劉公曾有交代……」

    話到一半,兩人對視,卻是各自怔住。

    公孫珣發怔自然可以理解,他對人家董仲穎的印象,乃是從自家老娘口中得知,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個肚臍眼點蠟燭的設定……所以,此時見面自然會有所驚愕。

    當然了,他馬上也反應過來,這董卓已經有了發福的意思,然而剛開始發福和發福十幾年之後是一回事嗎?自己不免少見多怪,先入為主了。

    「我知道文琪的名聲,也曾聽袁公說起過你。」董卓那邊也是托著公孫珣的雙臂連連感慨。「也曉得你年輕,卻不料竟如此年輕!敢問文琪今年貴庚啊?」

    「不瞞方伯。」公孫珣回過神後也是趁機盯著對方不放。「我加冠未及一年!」

    「哎呀!」董卓大為讚嘆。「這哪裡是青年才俊,簡直是少年英傑。如此年紀便在遼西做下那般功績,又有劉公在朝中為援……這前途可比我廣大的多了!」

    「如何敢與方伯相提並論?」

    話說,公孫珣嘴上推辭,但聽到對方情不自禁之語,心中卻不免一動,乃是對著董仲穎又恢復了一絲清醒認識——不管是壯還是胖,邊地軍閥也罷,封疆大吏也好,此人骨子終究是自私自利居多,腦子裡怕都是個人功業居多。

    一念至此,他儼然對此行又多了幾分把握。

    「來來來。」這并州方伯親手拽著公孫珣,就要對方上榻與他並坐。「文琪既然來了,我自然要掃榻相迎!」

    說著,這董卓還真的以并州方伯之尊,親自把顯得有些凌亂的床榻給清理了一下。

    公孫珣當即失笑,然後再度拱手行禮:「方伯如此禮遇,珣卻不敢上坐!」

    「這有何妨?」董卓不以為然。「我輩同出邊郡,不必管什麼俗禮,你看你滿身是水,坐上來,再讓官寺中的吏員奉上火盆,也好暖一暖。」

    「非是如此。」公孫珣昂首答道。「而是思及到方伯此次行郡的艱難,珣不免有一肺腑之言,如果不能先說給方伯來聽,這床便是坐了,也是暖不起來的。」

    「竟然如此嗎?」董卓微微一怔,當即正色。「我此行竟然會有有什麼疑難嗎?若真是如此,文琪儘管道來,我董仲穎也是善於納諫的。」

    公孫珣笑道:「乃是方伯私人上的疑難,不知此處侍從……」

    「無妨,引你來的是我女婿李儒,站在這邊的也是我女婿,喚做牛輔,其餘眾人都是我鄉人子弟,隨我輾轉各地,全都能夠託付生死。」

    公孫珣瞥了一眼之前因為下雨未曾看清楚的那個李儒,記住對方容貌,然後再度朝董卓俯首行禮:「既如此,方伯,我就直言了……你出身很低,又多從武職,以一個西涼武人的身份來并州做方伯,雖然大家表面上畏服,但只是看在你舉主袁公的面上,心底嘛,怕是多看不起你的!」

    「你這……」牛輔登時作色。

    「閉嘴!」董卓坐在榻上,先是喝止了自己女婿,然後又正色朝地上的公孫珣問道。「還有呢?」

    「還有,董公來的時間不好。」公孫珣絲毫沒有在意牛輔的作色,而是繼續從容說道。「董公與我一樣是邊郡出身,不用說也曉得,再往後一兩年,并州將有大戰,那才是大丈夫立下功勳的時機。然而,刺史巡查諸郡,一年就要回洛陽匯報情況……屆時,如果董公沒有什麼驚人之舉的話,以您的出身,怕是直接就會被打發到什麼窮弊地方做太守去了!可要是董公能夠上來立下殊勛,讓朝廷知道你的能耐,讓你再巡視并州一年,那將來再討論去處時,怕是河東、河內這樣的天下頂級大郡也是能去的!」

    話說,公孫珣這話還真是有幾分公心的,在他看來,董卓再怎麼自私自利,本人在軍伍上的能耐都是毋庸置疑的,若是他能在并州統籌著的話,那這一仗的把握儼然更大!

    而另一邊,董卓聽到河東河內這種話,有心想遮掩一二,但卻怎麼都遮不住,於是乾脆再度跳下床來,握著對方濕漉漉的手問道:「文琪這話說到我心裡去了,做了刺史,將來必然是要轉太守的……可我的出身無論如何怕都輪不到一個上好的大郡!而且,文琪你只說道理,為什麼不教教我具體又該如何行事呢?」

    聽到此話,李儒與牛輔忍不住低頭相視而笑。


    然而,不待兩人笑完,卻猛的聽到那公孫珣大聲應道:「此事容易!若董公能須臾去一兩千石,則并州上下自然膺服,朝中諸公也自然側目!」

    李牛二人再度相顧,卻齊齊失色。

    「而且,」公孫珣繼續昂然道。「并州苦寒,如河套四郡、西河、上郡等地全都窮弊,其郡守也無權無責,去之徒惹人笑。實際上我也不瞞董公,并州上下,唯上黨、太原、雁門三郡郡守,與使匈奴中郎將臧公可稱大員,董公想要立威,唯有從此四人中挑出一個來下手,方能震懾天下!」

    「哎,臧公才德兼備不提,其餘三位也是朝廷棟樑,無憑無據,又怎麼能平白去一個兩千石呢?」董卓忍不住手上微微加力。

    公孫珣忍不住失笑,卻又忽然正色:「不瞞方伯,珣此來正有一事相告!」

    片刻之後,董卓捋著鬍子感慨道:「這張歧也是清河名士,沒想到竟然會作出這種無恥之事?還引得文琪輕騎馳來上告。我作為一州刺史,正該去雁門細細查探,然後上奏朝廷,或是還他清白,或是表明他的罪過!」

    「何須董公親往?」公孫珣凌然應道。「只要董公賜我一物……我自然會替董公將此事料理清楚!」

    董卓怔了怔,然後忽然捏著鬍子大笑:「文琪是想學橋公嗎?」

    「有何不可呢?」公孫珣一臉坦然。

    話說,二人所說的橋公乃是當世名臣橋玄,此人也是家世兩千石,如今更是早早做到三公之位,位極人臣。而蔡邕蔡伯喈,還有曹操曹孟德都是因為格外受他賞識才能迅速打開局面的。

    當然,董卓和公孫珣所說的這件事情就不是他後來那些事情了,乃是他年輕時藉以揚名天下的一件往事。

    當時,橋玄在老家梁國睢陽做縣吏,然後豫州刺史如今日董卓這般來行郡視察,於是他就跑過去告狀……告的誰呢?告的是隔壁豫州陳國的國相,一位兩千石大員。說實話,橋玄和這人的關係其實正如同公孫珣和張歧的關係一樣,上下尊卑分的很清楚,可是卻不相統屬,但是橋玄就非是要去告狀。

    而把對方的罪過數落完以後,橋玄還主動請纓,去調查此事。那位豫州刺史當時就覺得眼前這小子很有本事,便當即拿出官印來給對方署了一個臨時的職務,讓他去調查此事。

    後來的經歷更是有趣……這陳國國相根本玩不過橋玄,趕緊向洛陽求助,洛陽那邊主持朝政的大將軍梁冀,就是那位著名的『跋扈將軍』了,跟這個陳國國相有舊,於是立即嚴厲斥責那個豫州刺史。那位豫州刺史嚇得不行,趕緊又發出一道公文去撤銷橋玄辦案人的身份。

    但是,名臣之所以稱之為名臣就是在這裡了,橋玄之前仗著豫州刺史的牌面在這裡處置一個兩千石大員,現在卻理都不理人家豫州刺史的公文……他居然就能把公文給退回去,然後強行把陳國國相的案子給辦實了,還把人塞進檻車裡送走,這才算了結。

    經此一事,天下側目,橋玄名動天下,沒過多久就舉了孝廉,然後去洛陽當官了。

    那麼回到眼前,這件事和公孫珣要做的事情也實在是太像了!

    總之,這種事情呢,你要是做不成,被人搞死也活該,但要是做成了,那自然名動天下,世人敬服!

    這中間,哪裡有什麼仁義道德可言呢?哪裡又有什麼上下和氣的說法?而且所謂上下尊卑在哪裡?所謂程序正義又是什麼鬼?

    真當這是後世明清時代的官場呢?!

    說白了,大漢朝自有一番國情和價值觀在此!一方面是士大夫的普遍性墮落,另一方面卻是個別英雄豪傑看透了其他人的無能與腐敗,然後恣意妄為!

    這個時代就是如此,不殺人放火,有什麼資格被察舉為孝廉?不囂張跋扈,有什麼資格立下功業?不以下欺上,又有什麼資格當大漢朝的名臣?!

    而也正是因為如此,公孫珣才會一臉坦然的反問:「有何不可呢?」

    董卓聽到這話,笑的更大聲了,而笑完之後他卻連連搖頭:「文琪如此豪氣,我卻有些膽小,怎麼就敢輕易署一張公文任命你去查案呢?」

    這下子,公孫珣也跟著笑了起來:「董公若是膽小,我又有什麼資格稱豪氣呢?」

    要知道,他這話可是真心實意的,董卓膽小,那天底下還有膽大的人嗎?

    果然,董仲穎聽到此話後立即正色了起來:「那就不開玩笑了,文琪如此豪氣,我董卓一任刺史又豈能小氣?李儒,去做公文,我自然會用印讓文琪專署此案!」

    房內眾人紛紛色變……這公孫珣進屋不到一會功夫,說了幾句話而已,竟然真的就要讓他學橋玄去治一名兩千石大員之罪!

    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趁著女婿在那裡寫公文,董卓忽然又在周圍親信的目瞪口呆眾從懷裡掏出一把刀來。

    「文琪,」董卓指著刀解釋道。「這把刀乃是我年輕時,在鄉中耕田,從土裡翻出來的。算算當時年紀,恰好如你一般也是剛剛加冠。」

    公孫珣一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文琪你看。」說著,董卓忽然拔出刀刃來,只見刀面清華如水,雖然室內光線暗淡,但卻明顯有一團光華從刀刃上飄過。

    公孫珣心裡一驚,卻是強做鎮定,硬著頭皮去看。

    「此刀呢,」董卓指著刀面解釋道。「上面的銘文已經被磨的不可見了,只有一些雲紋隱約可見。但不管如何,總歸是吹毛斷髮、削鐵如泥,算是一把極好的寶刀。我之前在洛中,曾經請蔡伯喈為我看過,他說這是項羽之斷刃!」

    公孫珣大為讚嘆:「如此更顯貴重!」

    「是很貴重。」董卓笑著把刀插回到了明顯是補做的刀鞘里,然後卻又連著刀鞘把這刀直接塞到了對方懷裡。「但今日,文琪你與我一見如故,便贈與你好了!你切莫推辭……聽我說,這刀是有用處的。你我今日之事乃是拿橋公往事做的例子,可你公孫文琪固然少年英雄,我董仲穎卻也有不輸他人的半段暮年豪氣……屆時,若是我如橋公故事中那個豫州刺史一般三心二意,居然派人去奪回你的專署任命,你也不用學橋公駁回了,直接拿此刀殺了那傳命之人就好!」

    滿屋人俱皆膽寒。

    而公孫珣也不禁再度認真打量起了眼前這壯碩的中年胖子……不得不說,他此時已經確定,彼輩後來能有如此局面,絕非是因緣際會這四個字能解釋的。此人作為自己見到的又一位『三國豪傑』,著實有自己一番豪氣所在。

    一念至此,他卻是不再推辭,而是接過刀來,後退數步,再次俯身行禮,算是拜謝了這贈刀之恩。

    稍傾,李儒將公文寫好,董卓親自在封泥上用了印,公孫珣這才接過來用油布包起來,揣入了懷中。然後,他握著那把短刀再度行禮,居然是要直接告辭!

    「外面大雨。」董卓上前握住對方胳膊勸道。「我與文琪一見如故,難道不能留一晚上和我抵足而眠嗎?」

    「既然受了方伯委任,那自然要盡心盡力!」公孫珣正色道。「我恨不能今日便能飛回雁門,為方伯除此兩千石!」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留了,走吧,我送你出去。」董卓一聲感嘆。

    然後,這位堂堂并州刺史,一任方伯也不讓人舉傘,居然徑直拉著公孫珣的手走出門外,又目送對方穿上蓑衣上馬而走,這才冒雨返回了官寺內。

    「岳父大人!」剛一回身踏入官寺門廊下,牛輔便禁不住稱讚道。「不想你早有安排!」

    「安排什麼?」董卓頗為無語。「你莫非以為這公孫珣是受了老夫的暗示前來的嗎?」

    「不、不是嗎?」牛輔茫然道。「若非如此,他怎麼會說與岳父大人有約,還主動要替岳父大人『去一兩千石』?」

    「愚蠢!」董卓終於是被這廝給氣到了。「我一個涼人來晉地做刺史需要立威,他一個燕人來到晉地做別部司馬,難道就不需要立威嗎?他固然是幫我去一兩千石,我難道沒有在幫他去一兩千石?這叫英雄所想略同!」

    李儒面露恍然,牛輔則依舊一臉茫然。

    「我怎麼就瞎了眼把女兒嫁給你了?」董卓見狀不由嘆氣道。「若是能和公孫珣這種才俊約個婚姻,那才對路呢!可惜,我已經沒有多餘女兒,他也早就和趙忠的侄女定了婚約……想人家一個老太太都能看出來誰是英雄,我董卓的女婿卻什麼都不知道。」

    牛輔忍不住抗辯:「論勇力小婿也是有幾分的。」

    然而,這話不說還好,說了以後卻惹得他岳父愈發氣急敗壞。

    只見這董卓一手扶住腰帶,一手往外面雨幕中一指道:「門外兵士著實辛苦,讓他們進來避雨,你這個有勇力的去與我站到那邊值守!不到子時不許回屋!」

    言罷,董仲穎搖搖擺擺,竟然直接扶著腰帶進屋去了。

    一旁的李儒尷尬萬分,只能連連回頭朝牛輔拱手,然後飛也似的跑了。

    而有意思的是,這牛輔眼見這李儒跑走,他既不敢怨自己岳父,也沒去怨那害的自己淋雨的公孫珣,卻是把這個跑去躲雨的連襟李儒給恨上了……當然,這就是另一番話了。

    而另一邊,雨勢過大,口口聲聲說是恨不能今日就能飛回去的公孫珣卻也和韓當沒急著走,而是直奔城中的旗亭,在此處要了些飯菜、熱湯,一邊吃喝一邊等雨勢緩和。

    多扯一句,旗亭便是城市中專門賣飯的地方,位於市場中……漢代沒有酒樓這一說,但既然有這種需求,就產生了相應的東西。而旗亭原本是管理市場的官亭,因為會起一個高樓並插上旗子而聞名。話說,既然是亭,那自然允許人在此落腳並煮飯菜,而又因為挨著市場便於獲取食材,所以才會很自然的進化出這個功能。

    甚至,這很可能就是後世酒樓的來歷,因為僅僅是到了南北朝之後,掛著旗子的酒樓就正式出現了。當然,非要說公孫大娘設計的那個義舍……呃,也不是不行!

    「少君。」旗亭的樓上別無他人,韓當一口熱雞湯下肚,卻終於忍不住開口了。「當有一事不明。」

    「說來。」公孫珣不以為意道。

    「明明是為民請命的仁德之事,你為何要對方伯說是要為他去一兩千石立威呢?」

    「投其所好而已。」公孫珣放下筷子失笑道。「別看這董卓又是與我握手言歡,又是寶刀贈英雄的,甚至還要與我抵足而眠?其實他這人一開口就露餡了,此人心中只有個人功利,絕無半點律法、仁義、德行……所以,我若是不如此說,莫說贈刀了,怕是公文都未必樂意給我。」

    韓噹噹即感嘆:「這天下人都太厲害了!」

    公孫珣按著懷中的公文,笑而不語。

    不過,就在下一秒,他與韓當卻齊齊變色,後者當即握住佩刀,前者卻也是猛地捏住了那把『項羽之刃』!

    「珣以公務謁并州刺史董卓於晉陽官寺,諸事公文皆畢,乃相談甚歡。時卓二婿李儒、牛輔在側,儒性陰驁,漸察珣英雄氣也,將礙己。又見大雨滂沱,珣單騎在此,乃欲除之。其以目視牛輔,牛輔粗陋,敵意竟顯,珣心驚而色不動,假言欲觀卓懷中寶刀,得其刃在手,便執卓手辭行,卓且驚且疑,不敢輕動也。至官寺外,珣躍馬而走,沒於雨中不可見。儒以實相告,卓憤然若失,乃喝令輔立於雨中至夜。或曰:輔、儒至此不和也。」——《漢末英雄志》.王粲

    ps:感謝糖油果子豆花飯的飄紅……這也是老書友了。

    下一章就是vip了,在此處求個首訂。

    還有李儒是董卓女婿的設定其實來自於演義,正史並未提及,但是我覺得這個設定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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