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差不多齊了,洗洗手,這就能吃飯。寶寶,你告訴同學在哪兒洗手。」外婆給魏清越拿了拖鞋,讓他換上,轉身進了廚房,不知跟正在忙的外公會說些什麼。
江渡領魏清越到衛生間,她指了指,靦腆說:「這裡可以洗手。」
真是每一寸空氣里都瀰漫著尷尬,只有魏清越不尷尬,他洗了手,抽出幾張紙擦乾淨丟進了垃圾桶。對房子擺設稍作打量,轉頭坐在了飯桌前。
「你在這等等,我進去看看。」江渡快速丟下一句,也鑽進了廚房。
廚房不大,一下進來三個人,顯得逼仄了。
「學校門口最近有變態,所以,男同學順便送我回來。」江渡乾巴巴解釋說,她無意揪著衛衣,「你們待會兒別問他父母的事,他跟他父母關係很差,只能問學習。」
外公在盛湯,笑眼瞟過來,說:「江渡現在就領男朋友回家啦?聽說還是學校里的第一名。」
「外公,您說什麼呢?」江渡大驚失色,急的臉通紅,「人家聽到會生氣的。」
「怎麼了,我孫女兒漂漂亮亮又懂事,正配第一名。」外公性格開朗,能開得起玩笑,江渡嬌嗔瞪他一眼,說,「您再亂說,魏清越就不留我們家吃飯了。」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
外婆也瞪了老頭子一眼,說:「你別跟人孩子亂扯,人是第一名,學習那麼厲害怎麼會早戀?我們寶寶也不是這種孩子。」
不知為什麼,外婆對外公此刻的行為似乎特別不滿,語氣里有非常明顯的不快。
這話一下敲打在江渡緊繃的神經上,她往上擼了下袖子,開始幫忙端菜。
果然,外婆說的都是最安全的話題,她打量著魏清越,一面給他夾菜,一面說:「孩子,別見外,多吃點兒都是家常菜,你們都是好同學,有空常來玩兒,江渡得向你學習,在梅中能考第一名是真聰明。」
魏清越淡淡地笑:「江渡也很聰明,語文我經常考不過她。」
「哎呀,她有點偏科,你肯定門門功課都念的好,要不然,怎麼能考第一?能考第一的那都是智商高的孩子,江渡沒那麼聰明的。」外婆聽魏清越夸江渡,很高興,但不忘替江渡謙虛下。
外公跟魏清越聊的就很具體了,他問魏清越打算學什麼專業,這個成績,是不是可以保送清華,魏清越說:
「我出國,不打算在國內念大學。」
外公那個表情,一下變得有點微妙,他覺得,成績這麼好當然應該報效祖國,要是出國不回來報效洋鬼子去了,那國家真是白培養人才。
江渡唯恐外公講出什麼讓魏清越不舒服的話來,生硬地打了個岔,對外公說:「今天的魚湯特別鮮。」
魏清越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說:「我很久沒吃過這麼可口的飯菜了,謝謝爺爺奶奶。」
外公是那種很得意自己廚藝的老頭,一聽魏清越這麼說,來了精神,跟他長篇大論起做菜的門道,聽得外婆在桌子底下題他一腳,娓娓說:「孩子們有幾個對做菜有興趣的,吃著好吃就行了,就你老頭子話多,也不管人孩子愛聽不愛聽。」
外公很聽外婆的勸,收斂了幾分,嘴裡只說著讓魏清越儘管吃。
魏清越一直拈著筷子笑,又看了看江渡,女生幾乎不說話,就在那斯斯文文地吃東西。
這就是江渡的家,還有家人,他有短暫地失神,是不是每個同學的家都差不多是這樣的?
既然是學生,剩下的話題全部圍繞學習,老人問他理科實驗班是不是競爭特別大,是不是同學都很聰明,是不是老師配備的跟普通班不一樣但凡感興趣的,老人幾乎問了一遍。
問到最後,江渡都不好意思了。
吃完飯,本來該江渡收拾飯桌,外公拖地,今天例外,老人讓她下樓送魏清越到小區門口。
外公外婆站在門前,反覆囑咐魏清越回家注意安全,並且,堅持看兩個孩子下了樓,才關上門。
江渡忘記換鞋,還穿著冬天的棉拖鞋,毛茸茸的。
兩人走在小區里,一抬頭,就能看見千家萬戶亮著的燈,而江渡的家,不過是這無數燈盞中的一盞,並不特殊。
儘管如此,在魏清越抬頭掃望時,一個清晰的念頭還是躍入了腦海中:
從沒有人為他亮起過一盞燈,等他回家,這萬千燈火里,沒有一盞,是真正屬於他的,他的在哪兒,他不知道。
「你吃飽了嗎?」江渡還是有些拘謹,直到此刻,她都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魏清越,來她家裡吃了一頓飯。
這其實細究起來,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她去王京京家吃過飯,王京京也曾在初中給男同學過生日去對方家裡吃過飯。
魏清越沒回答,他反而靜靜問江渡:「我從初一開始,就一直收情書,我知道很多女生都喜歡我,你猜,她們都喜歡我什麼?是因為我成績好,還是因為聽說我家裡有錢,或者,是女生們認為的長得很帥?你說,她們要是見過我被我爸打到爬不起來,像狗一樣的情形,還會覺得我很帥嗎?還會喜歡我?」
江渡一下被問的失語,有什麼情緒,像潮水一樣,有力地,不斷地,狠狠撞擊沖打著胸膛,一遍又一遍,她被他說的眼睛發酸。
「是你爸爸對你不好,不是你的錯,你不要說自己像狗一樣,你,」她胸膛微微起伏著,努力去正視他的眼睛,「你比我們大部分人都優秀,我們無論學習,都不會像你那樣,真的,這是你爸爸抹殺不了的事實。」
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匆匆幾句,聲音都是顫抖的,因為需要看著他的眼睛,表示最起碼的尊重,和真誠。
魏清越卻笑了,笑的不可捉摸:「你真有意思,江渡。」
江渡訕訕地瞧著他,實在搞不懂魏清越剛才是不是真的難過,因為他現在笑的真的一臉無所謂。
夜市燈火通明一條街,隱約喧囂,煙火氣仿佛就凝聚在城市的上空,傳過來,傳到四面八方去,可以傳到疊疊暗雲里去。
魏清越其實不怎麼習慣那些味道,夜市的味道,他說:「你欠我的人情已經還了。」
江渡疑惑地看著他。
「我送你回家,你留我吃飯,我們兩不相欠,我不喜歡欠別人情分,那樣很麻煩。」
他輕飄飄解釋,江渡有些失落,她低聲說:「沒必要算那麼清的,最起碼,我們都是一個學校的校友。」
不覺間,走出小區,江渡從兜里掏出一張紙幣,遞給他,魏清越笑了:「你幹什麼?」
「你是因為送我回家才需要花打的錢的。」
「不剛說沒必要算那麼清嗎?」魏清越永遠能在言辭上占據上風,他把錢輕輕推回去,「你最好問問你外公你父母的事情,跟他談談,那個男人可能只是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你名字,不過,你自己還是要多當心。」他嘴角扯了扯,「如果你外公不方便接你,我都可以送你回家。」
江渡根本沒把變態男人放在心上,她鼻腔驀地一酸,為他最後的話。
埋下頭,看著地上自己長長的影子,小聲說:「可是,你也不能總送我啊。」
「你怎麼知道我不能呢?」魏清越似笑非笑地一提書包,看看遠處駛來的出租車,「我得走了,你回去吧。」
江渡輕輕「嗯」一聲,她看著他上車,魏清越邁開長腿坐進了副駕駛,繫上安全帶,窗戶半張,他看見江渡還站在原地,他沒動,沒做什麼揮手再見的動作,只是看了一眼。
而江渡,在車子走了之後,還站著,好像她可以一個人永遠地在某個地方站著,看著他。
第30章 五月的一天,高二的學生
五月的一天, 高二的學生給高三即將高考的學長學姐們表演節目打氣,跳啦啦操,大家紛紛表示這樣顯得自己很傻逼, 但沒辦法, 這是梅中傳統。
夏季校服倒很好看,白衫黑裙,有點舊時代台灣校園的感覺, 胸口繡著學校名稱, 班級,學號, 一串數字。高三的學長們很喜歡看啦啦操, 看哪班的女生腿長,腿白, 反正青春期的男生就這麼點事。
當然,高一的也喜歡擠在旁邊湊熱鬧。
實驗班的人總是要脫俗一點,跑去看的不多,大都在教室里該做什麼做什麼。整個學校這天都顯得亂亂的, 空氣中,似乎飄蕩著無盡的躁動的荷爾蒙。
江渡在翻一本科普類的課外書,圖書館借的, 她從小就對雜七雜八的一些事感興趣,比如, 怎麼養兔子,天上的星星為什麼會一明一暗的,真的像在眨眼睛。
她記得,以前跟王京京一起看小動物的科普,說到母兔跟公兔□□後, 公兔會暈倒,然後王京京大聲在教室問老師什麼是□□,為什麼公兔子□□會暈倒,老師氣壞了,把兩個人都叫辦公室,狠狠批評了一通。說她們小小年紀看黃色,不正經,嚇得兩人吭都不敢吭。
想想很搞笑,也很傷感,江渡有一段時間沒見王京京了,少女們總是會把這種再尋常不過的疏遠,當作頂重大的事件,殊不知,成年後回望這根本不算什麼,人來人往,再正常不過。
這天,明明也很尋常來著的。
事後,當事人才能清楚,這居然是整個青春的轉折,分水嶺。
某個同學進來告訴她,樓下有人找她,江渡問是誰,同學也不知道。
她滿腹狐疑地下了樓,因為學校有活動,教學樓顯得空了很多。一樓入口那,站著個男人,第一眼江渡沒認出他,因為他穿的乾乾淨淨,好像剛剪完頭,頭髮特別短,等跟他對上目光,男人目不轉睛盯著她看,問:
「江渡?你姓江?」
她心裡直打鼓,很謹慎,反問一句:「我好像不認識」話說到這,臉色就變了,江渡已經認出了他,那個變態男,他拾掇了自己一番,竟然很能糊弄人。
好似本能驅使,江渡扭頭就跑,她覺得自己邁開了腿,可惜,身後男人像餓鷹捕食,拎小雞一樣把她拎起來了。
「我一看就知道是你,跟你媽長的一模一樣,都是美女。」男人笑的陰陽怪氣,裝的溫和,「我是你爸爸,來接你的,跟爸爸走吧。」
江渡臉都白了,極力掙扎,想從他手裡逃出來,一雙眼,滿是驚恐:「我不認得你,你,你幹嘛啊!」
「啪」的一聲,耳光就重重甩到了臉上,帶著一陣劇烈的耳鳴,江渡頭暈眼花地從他手底被甩出來,趴到地上,還沒反應,人已經又被男人提溜起來,拽著頭髮,撕扯的頭皮幾乎要裂開。
江渡一下疼出了眼淚,半張臉,火辣辣燒著,她還沒來得及說話,男人一手薅緊了江渡頭髮,往後一仰,另只手左右開弓開始抽她耳光。
「小賤人,你他媽不管到哪天都是老子的種,還敢不認,怎麼著,嫌你親爸丟人?跟你媽那個臭□□一個臭德性,騷的要死,裝什麼裝?」男人情緒激烈地咒罵著,幾乎要抽死江渡。
整個世界急劇地失真,失重。
過往的學生看到這一幕,被嚇壞了,有人飛快跑開趕緊去找老師,一樓教室的學生們紛紛跑出來看是怎麼回事。
魏清越人在三樓,一般情況下,理科實驗班學生的定力都很強,學校無論多大動靜,也有一部分從不看熱鬧。
一樓的尖叫聲,特別悽厲,有圍觀的女生被嚇哭了。
三樓的學生們可以清楚聽到有人叫著「江渡」這個名字,魏清越也聽到了,他靠窗,立刻站起踩著窗戶便跳了出來。
只伸頭看了一眼,魏清越跑下了樓。
江渡已經暈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男人在拉扯她,黑色裙子上全是腳印,掀開半邊,露出安全褲的白色花邊。
學生們被嚇傻了,有男生猶豫著想要上前制止,被男人吼回去:「誰敢?我教訓女兒你們誰敢管?」
「叔叔,求你別打了,你是她爸爸也不能這麼打她。」人群里傳來女生的抽噎聲。
「我打的就是這個賤貨,跟她媽一樣的賤貨,穿裙子不就是想勾引男人?欠艹的賤貨,都該死!」男人陰森森笑看著圍觀的女學生,「你們一個個穿裙子,想勾引誰?」
人群忽被粗暴撥開,大家還沒看清楚怎麼回事,就見一個人影撲了上去。
魏清越飛身從男人身後跺上去的,男人沒留意背後,踉蹌跪地。
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弄死他,我一定要弄死他。
魏清越幾乎用一秒的時間就把腰帶從男人腰間拽出,冷酷而迅速地纏上對方脖頸,咬牙切齒,喉嚨里發出嗬嗬悶響,一張臉,因為力氣用到極致而長筋賁起,漲得通紅。
他覺得自己一嘴牙都快咬碎了。
男人到底是男人,他只是個還略顯單薄的少年,男人雙手死摳著皮帶,眼睛瞪得要凸出來。
眼看要脫力,魏清越驟然一鬆手,趁男人捂著脖子劇咳時,抬起腳,對著□□就是一陣猛踹,男人終於慘聲叫出來。
他跟瘋了一樣,咬緊牙關,又把人揪起來,專對鼻樑骨,一拳又一拳揮了下去。
整個世界都跟消失了一樣,什麼都沒有,只有自己一聲接一聲濃重的喘息,魏清越不知道自己最後是被誰拉開的,他被幾個男老師攔住了,人還在往外掙,眼睛幾乎滴血,他那股不把人打死誓不罷休的模樣,落在每個人的瞳仁深處。
魏清越覺得自己在某一瞬間,想把世界都毀滅了,那種絕望,那種仇恨,瞬間就把人穿的透透的。為什麼,為什麼成年人總可以肆無忌憚地把暴力血淋淋地施加在他們身上,為什麼不能反抗,為什麼要忍?為什麼要忍受這一切?
滿頭是汗,衣服也皺了,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著,臉色是紅的,又蒼白無比,老師在一旁跟他說了些什麼,魏清越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他只看見有老師背起了江渡,人群分開,她的裙子不知被哪個女生已經放平了,遮住了本該遮住的地方。
一切混亂漸漸趨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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