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睜眼,看見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柔柔地灑在病床上,不禁感到一陣舒暢。他晃晃腦袋,充滿針水味道的空氣將他的頭撐得發脹,好在燒已經退了,身體康復痊癒只是早晚的事。天也放晴,漫長綿綿的秋雨過後,終於迎了來了久別的晴空,或許是人們心中早有了期待,也或許是嚴冬來臨前的最後一絲溫暖。
前幾日北川病得厲害,高燒不退,到今天為止已經是住院的第五天。
說起來真是一場可怖的夢靨。北川心有餘悸地抽了一口冷氣,痛苦的回憶湧上心頭。那和雲澤從校保衛科出來之後,大概是淋了太多雨的緣故,當天夜裡忽然就發起高燒來,燒得他四肢無力,不省人事,胡亂中竟然從床鋪上掙扎著摔下,砸得半死。
也正是這一摔把其他室友吵醒了,連夜將他送到醫院急診。因禍得福,按照事後醫生的說法,這種急性高燒若是不及時救治,很有可能把腦袋燒壞了,留下嚴重的後遺症。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北川可是深有體會。住院這些天,他一直發著低燒,胸口噁心沉悶的不適之感同跗骨之蛆,揮之不去,每日吃東西少的可憐,才過了這短短几天的時間,身子就瘦了一大圈,削瘦的臉上更是顯露出不健康的虛弱和蒼白。
禍不單行啊,這件事究竟何時才是個頭。思緒漸漸收斂,北川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而就在這時,病房玄關處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他有氣無力地說。
「阿川,好些了嗎?」
熟悉的嗓音傳來,北川抬頭,看見雲澤一身西服革領,器宇不凡,眉目間英氣攝人,白淨的臉上帶著一抹燦爛的笑容,大步走進來,與他病怏怏的樣子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澤,你這是?」北川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上下打量雲澤,問:「你這是要去相親吧,非誠勿擾嗎?」
「嘿嘿,看看,是不是挺人模狗樣的。」雲澤齜牙咧嘴,扭扭屁股扭扭腰,額頭上笑得滿是褶子,猥瑣的氣質顯露無疑,簡直讓人不敢相信他就是剛才走進來的那人。
「你,還是不要穿西服了。」北川咽了咽口水,說:「感覺怪怪的。」
「誰說不是呢。」雲澤愁眉苦臉,抱怨道:「我從小不是個規矩的人,穿衣服磕磕碰碰,這裡擦壞,那裡碰破,我媽說我是猴子轉世,不注意形象,以後難登大雅之堂,我倒無所謂,倒還落得個輕鬆自在。」
「那你今天發神經了?」北川兩眼一番白,摸著額頭說:「要麼就是我發神經了,估計燒還沒退,看到了幻覺。」
「哎,都怪那群裝模作樣的學生會幹部,開個會非規定穿正裝。現在我簡直在這身皮里憋得難受,就像孫悟空成了弼馬溫,穿著官服,渾身痒痒!」
「對對!」北川一拍腦袋,感覺像極了。
兩人相視一笑,之前的諸多煩惱仿佛化作了清風,忽然之間似乎都煙消雲散,忘在腦後了。
但真的能忘掉嗎?
忘不掉的。
半晌,雲澤思索片刻,還是打算去詢問那個兩人都有意迴避的問題,他只希望這些天過去了,好友能夠真正想明白,不要執著於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虛幻;最重要的是,他從好友的眼睛裡看出了隱藏的一抹陰暗,雖然藏得很深,但云澤能看到,它沒有消失。
「阿川…那個,之前你說的那對詭異母子。」雲澤一頓,繼續說:「還糾纏著你麼?」
北川一愣,時間好像忽然間凝固住了,周圍也安靜下來。
他張了張嘴,又把頭低下去;他用發白的手指攥緊了被褥,用力往身上拉,像是在尋求保護。他的身體也微微顫抖,牙齒上下打著冷顫,仿佛整個人忽然之間就鑽進了冷窖。
他緩緩抬頭,目光陰冷空洞,望著空空如也的窗台說。
「他們一直都在。」
&&&
窗台!
雲澤瞬間冷汗直冒,慌忙回頭,卻只看見風和日麗的天色下,校醫院前的香庭小院一片安謐靜美,澄澈的空氣略帶微涼,和著清風拂在臉上,天上灑下柔柔的陽光,怎麼都是一個朝氣蓬勃的清晨,此刻偏偏顯得有些詭異。
就因為北川那一句話:他們一直都在。
雲澤臉上肌肉抽動,他本是不信這些東西的,但還真被北川一驚一乍的語言給嚇到了。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乾笑一聲,說:「阿川,你瞎說什麼,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現在走了,剛才他們在窗台外面站著,一直看著我們。」北川把頭埋得很低,似乎很不願意討論這件事情。
雲澤搖搖頭,心裡湧上一陣苦澀。
他開始懷疑,究竟看到的哪一個才是真的北川?幾分鐘前才開懷大笑,幾分鐘後卻開始胡言亂語,噤若寒蟬,一個正常人的情緒會有這樣短時間內翻天覆地的變化嗎?
他感到自己正在逐漸失去這個好友,從北川表情忽然改變的那一刻起,他就覺得眼前的這個人變得陌生起來,這究竟是為什麼?
他忽然想起,幾天前在地下太平間的時候,北川也給過他這種感受!
是他,卻又不是他。究竟是不是他?
雲澤心裡沒有理由地著急起來,他莫名其妙感到害怕,不是怕亂力怪神之流,他是擔心北川......擔心他精神上出了問題。要真是那樣的話,事情就麻煩了......他猛一咬牙,剛要開口繼續詢問,眼神卻和北川直直對上,瞬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一雙充斥著血絲的雙瞳!兩行滾滾而下的清淚。
「澤,求你別問了…」北川整個人縮成一團,收起眼裡的惶恐和無助,低聲啜泣:「我不想…我不想,嚇到你!」
雲澤只覺得頭腦里轟的一聲炸開,連退兩步,跌坐在椅子上,只顧喘著粗氣。
究竟是什麼?讓好友變成了這個樣子?我到底該怎麼辦?雲澤一向引以為傲的冷靜頭腦在這一刻亂成一鍋粥,他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就像應對一個躲在陰影里的猛獸,連敵人在哪裡,都是一頭霧水。
半晌過後,北川終於平靜下來。他站著輕輕摺疊著床單,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輕輕地說了一聲:「我沒事兒了,而且今天就像出院,澤,你去忙吧,晚上我就回宿舍來住。」
「可是,可是…」雲澤欲言又止,似乎還想說什麼話,無奈舌頭打了結,支支吾吾。北川忽地轉過頭來,再次露出那個讓雲澤驚疑的微笑,說:「不用擔心我,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我會及時打電話給你的。」
雲澤猶豫再三,最後只好答應。他還想幫北川收收衣服行李,但被北川婉言拒絕,北川將他送到了校醫院門口,兩人說了會兒話之後,便分手告別。
當真沒有問題嗎?雲澤覺得自己一顆心總是懸著,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北川,只見他在校醫院門口朝自己招手再見,笑容溫和燦爛。
雲澤卻注意到一個細節:北川抬起左手揮舞,右手微微往外偏,好像......好像牽著什麼。
他心裡沒由來的一涼,想要再次看去的時候,校醫院門口卻早就冷風呼嘯,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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