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由於河底的淤泥過於鬆軟,也可能是因為屁股底下奶墊著個轎子,總之那個被丟進河裡的人沒有就這麼摔死在河底,只是一頭扎進了淤泥里。
除了身上那些髒污,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損傷。
至於杜乘鋒剛剛看到的那些螞蟻——又或者說把活人扔進河裡的人們,對這種事自然沒什麼意見,他們也不敢有意見,畢竟就連大河在他們面前都被隨手劈開,若是兩句話沒說利索,他們也被這麼來上一下,那怎麼得了?
不過他們不找杜乘鋒的麻煩,杜乘鋒卻要找他們的麻煩了。
「你們怎麼能把活人扔河裡呢?你們就沒有半點公德心嗎?」
杜乘鋒抬手一指那剛被他從河底撈上來的泥猴子。
「爛水裡怎麼辦?我在下游還喝不喝水了?」
「啊?」
原本這些百姓都已經做好了準備,等著對方講什麼仁義道德了,可誰成想這突然冒出來的鐵人居然給了這麼一句。
所以鐵人也要喝水的嗎?還有這鐵人是從哪冒出來的?
「那個」
面對著陌生的三尺鐵人,百姓們猶豫了片刻之後,終究還是有面容肅穆,看起來德高望重的老者站了出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伴隨著老者的敘述,杜乘鋒這邊也逐漸明白了整個事情的起因。
眼前的河名為濟水,也有人叫吉水,畢竟有了河水的滋潤,周邊的土地也就變得肥沃,那確實是吉祥的象徵——不過很顯然,這樣的五穀豐登不是沒有代價的,只因為這濟水每年都要泛濫幾次,淹沒田地,沖走牲畜,甚至乾脆害死本地的居民。
而在這老者的解釋中,當地人也曾想過辦法,比如找人過來修築河堤,又或者疏通河道,但這些在別處都沒什麼問題的水利設施,在這裡卻仿佛都失靈的一般,每次新的防汛工程才剛建好,更加迅猛的河水就會將其衝垮。
「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老者一聲長嘆。
沒有辦法,那就只能什麼辦法都試試看了。
那是老者還年輕時候的事情了,在他苦思冥想該怎麼解決這問題的時候,不知不覺竟昏睡過去——可當他睜開眼的時候,卻發現有一金甲神人正對著他怒目圓睜。
「吾乃本地河伯!掌濟水兩岸!爾等小民居然膽敢私改河道!其罪當誅!」
那金甲神人這樣說著,把他整個人都聽傻了,怎麼突然冒了個河伯出來?他莫不是在做夢?
其罪當誅這河伯的意思是,他們改了河道,就要把他們全給殺了?
但在那之後,河伯也給出了解決的辦法,把河道改回去,然後每年奉上祭品,這樣河伯那邊便可以出面幫忙遮掩此事,保這一方平安。
而後,他便睡醒了。
「這祭祀,也就這麼一年又一年的辦了下去。」
那老者伏在地上,對著面前的陌生鐵人連連叩首。
「小老兒說的都是實情,本地百姓們都可作證,自從有了這祭祀之後,這濟水確實再也沒泛濫過,所以還請仙人明見。」
「別,我可不是你先人。」
面對著老頭的叩拜,杜乘鋒連忙讓開一步。
倒不是說輩分大一點不好,主要是他可不想認這麼丟人的後人。
如果是以前的話,他還會懷疑這件事是人禍,是這老頭不地道,張嘴就滿口胡來,金甲神人是假的,河伯也是假的,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仙——但現在的話,聽完這老頭的辯解,他卻只覺得這老頭有點可悲。
只因為,從剛才的敘述裡面,他感受到了同行的氣息。
「河伯祭煉河水當兵刃嗎?」
杜乘鋒摸了摸下巴。
「每年居然只要幾個人的命就不動手了?這河伯還這麼講信用的?」
是了,這就是層次不同導致的視角不同,若是以前的話,他只會覺得這河伯過於殘忍,居然還要活人生祭,可現在的話,在打磨了兩座大山之後,他卻只覺得這河伯好像有點過於仁慈了。
動輒幾百條人命的濟水泛濫,說不干就不幹了,直接縮短成每年只填幾條人命就好,這收益可是足足縮減了上百倍。
這河伯難道是開善堂的嗎?這麼好說話的?
還是說
「哎。」
想到這裡,杜乘鋒的視線瞟向了身邊跪伏著的那些百姓們。
這些百姓們還在對他不住的叩頭,很明顯,祭祀被打亂,讓他們畏懼河伯的報復,尤其是為首的那個老人更是磕頭如搗蒜,仿佛要通過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那份辯解的真實。
但很顯然,這些百姓們不知道的是,就連他們自己,也已經被那河伯計算在內。
杜乘鋒甚至能猜到這故事的結局,若是他不出現的話,這些愚昧的人們就仍舊會維持著血腥的祭祀,直到哪個路過的俠客過來,路見不平的俠客在看到這一切之後,便選擇將落水的無辜者救下,隨後便會悍然出手,將這些愚昧的人們全部殺死。
無辜者得到了救贖和希望,路過的俠客得到了煞氣和名聲,這聽起來是個完美的結局。
對那隱藏在暗處的河伯來說,就更是一個完美的結局了。
不用每年親自動手幹活了,也不用惹到什麼怨恨遭人斬殺了,那河伯僅僅只是託了個夢,就有人幫他料理首尾,幫他收割了這裡的一切。
而在這之後,濟水名聲變好,便會有新的百姓過來,那河伯大可以再掀起幾次洪水,再來上這麼一趟。
如此往復之下,這濟水的力量,又怎能不強?
甚至連託夢這件事都是毫無成本的,無非就是把人打暈叫醒再打暈而已,杜乘鋒自己都能操作,一個不行就多來幾個,總之把意思傳達到就行。
「太粗糙了。」
復盤了那河伯的操作之後,杜乘鋒連連搖頭。
確實是太粗糙了,這手法甚至都不如那三山鎮的山神,那山神至少還知道隱居幕後,完全不漏行蹤,不出大事就不動手。
但這河伯,卻暴漏了自己的存在。
正所謂夜獨豺狼盼女鬼,單身老頭盼大娘,演戲盼著能得獎,說相聲的盼著死同行——杜乘鋒雖然不是說相聲的,但在打磨了那兩座大山之後,他也是第一次見到有同行存在,難免有點手癢。
更巧的是,這同行,還偏偏不修德行,犯了點事。
「真就活該你今天死啊!」
想到這裡,杜乘鋒乾脆揮了揮手,示意這些百姓們站起來,隨後對著大夥抬手一作揖。
「剛才的事,是我冒昧了,光顧著出手救人,卻是耽誤了大夥的正事不過我見那孩子就這麼被丟下河,也有點於心不忍,所以要不這樣吧。」
說著話,杜乘鋒一拍胸口。
「你們把我扔下去。」
「啊?」
百姓們人都聽傻了,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真要說這突然冒出來的鐵人對著他們動手,他們甚至都能理解,畢竟他們自己心裡也清楚,把孩子扔河裡這件事就算名義上是祭祀,本身其實也不怎麼地道——可誰能想到這鐵仙人居然開口說要把自己給扔河裡,這莫不是在說夢話?
但看那鐵仙人的表情,卻是半點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百姓們思前想後之下,終究也是不敢違背,於是只得按照原本的祭祀流程,把這鐵仙人給送上了轎子。
這一次,他們卻是不敢用繩子綁了,好在那鐵仙人是主動下河,倒也沒有半點掙扎。
不過這麼看的話,這鐵仙人三尺不到的身高,倒確實跟孩童差不多。
「四捨五入也算是童男童女了,想必河伯不會怪罪吧。」
其實這一刻,不少百姓心裡已經隱隱想到了什麼,若是他們想的那個結果真能成真,那河伯怕是就不可能怪罪他們了。
「早該這樣了!」
有百姓已經暗中捏緊了拳頭。
這動作或許身邊人是察覺不到的,但在杜乘鋒的感知中,那些百姓的異樣,還是有些過於明顯了。
「失去孩子的父母嗎」
輕撫著轎子的扶手,杜乘鋒暗自嘆息。
難怪他剛剛心中會突然升起殺了那河伯的想法,原來是被這些怨念影響到了,眼看著自家孩子被丟進河裡淹死,這些為人父母的人只會愈發癲狂與憎恨。
但也就是因為這份強烈的憎恨,反而讓他們的意志變得更為堅定,這份直指河伯本身的憎恨是如此的強烈,強烈到甚至連如今的他都能受到影響。
這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希望那該死的河伯能遭報應,不管是什麼都好。
所以現在,報應來了。
「噗通!」
載著三尺鐵人的轎子被抬上了河邊的祭台,緊接著便被一把推進河裡。
而在這之後,河邊的百姓們便陷入了茫然。
換作以往的時候,他們應該是要悲傷一下的,畢竟無論如何,都有孩子被丟進河裡了,哪怕是為了照顧那孩子父母的情緒,大家也要做出一副悲痛的姿態還行——可是這一次,被推進河裡的卻是那鐵仙人,一個死人也沒有。
沒有死人,他們又要給誰悲傷,總不能給這鐵仙人哭吧?
「別號喪!」
有百姓才大哭了兩聲,那鐵仙人的頭卻從河裡冒了出來。
「老子還沒死呢!你們幾個號那麼大聲幹什麼!我在河裡都聽見了!晦氣!滾開!」
「」
這一次,百姓們就徹底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好在那鐵仙人也算是下達了最後的吩咐,那就是讓他們滾,於是他們也只能各自回家,四散而去了。
這或許是他們經歷的最離譜的一次祭祀,也是最莫名其妙的一次祭祀,直到返回家中之後,這些百姓們仍舊一臉迷茫,久久未曾回過神來。
唯有一名虬髯大漢,在回到家中之後,臉上泛起了陰沉的神色。
「哪來的畜生!敢壞老子好事!」
才進了屋,這虬髯大漢就直接一拳砸在牆上,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構思出來的局面明明如此精妙,居然還能出岔子。
作為眾人口中的河伯,他甚至都不怕別人多管閒事,畢竟再多管閒事,也不過就是將那些維持祭祀的百姓殺了,這對他來說沒什麼影響,反倒算是幫他收割了一波人命來祭煉河水。
可誰能想到,突然天上落下來一個鐵王八,自己噗通一聲跳河裡了,這算是什麼事?
「你真是找死啊」
想到這裡,河伯已然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空手虛抓螺旋擰動,竟是準備直接用河水絞死那個鐵男!
但馬上,這動作卻僵在了半空。
只因為,他有點看不清對方的底細。
能從天上落下來,起碼已經說明對方有了飛天遁地之能,再加上那一身鐵打的身軀,天知道這個人物是怎麼回事——若是真碰到什麼不得了的人物,那事情不就麻煩了?
他不是沒吃過這方面的虧,就比如他剛得到濟水的時候,本打算將濟水沿岸都收入自己的地盤,順便再拓展一下外圍分支,誰能想到他的力量才拓展到六華山,就差點被統治著那座大山的山君給一刀劈死。
從那以後,他也就學會了謹小慎微,知道了這天外有天的道理。
「所以說,義士到底姓甚名誰?」
這樣想著,這虬髯大漢便乾脆來到了河邊,對著河裡的鐵人問到。
「這樣義士若有什麼不測,在下也好為義士著書立傳,以傳後世。」
「咦?在叫我嗎?」
已經在河底轉了三圈的杜乘鋒浮上了水面。
「我叫杜乘鋒,看你年紀比我大,叫我阿杜或者小杜就好等等,伱這個表情,難道說你聽說過我的名字?」
水中的杜乘鋒愣了愣,緊接著一拍腦袋。
雖然他自己是有隱姓埋名的想法就是了,但很顯然,他之前終究還是做了一些微小的事情,雖然在如今的他看來,那些事情不足掛齒,但很顯然,對於別人來說
早知道他就報假名了,那至少會讓他輕鬆一點。
不然的話,就會變成這樣。
「你就是那個殺穿了薊北和兗州,然後一路衝進金鑾殿,甚至打死一個皇帝的杜乘鋒?」
就在杜乘鋒這邊懊悔的時候,那大漢卻已經如同報菜名一樣將他的事跡說了出來。
「薊北猛虎,兗州人屠,馬踏金鑾殿,弒君之人你就是那個杜乘鋒?」
「首先河裡裝不下那麼多人,然後我確實是杜乘鋒。」
在聽到那虬髯大漢甚至給他報出一堆外號之後,杜乘鋒已經快要暈在河裡了,如此羞恥的場面,他寧可再去打十個山神。
可就在這個時候,那虬髯大漢的臉上,卻突然掛起了獰笑。
「杜乘鋒是吧!殺的就是你啊!」
這樣說著,那虬髯大漢單手虛抓,猛地擰動起來。
「一個凡人還敢壞老子好事!老子剝了你的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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