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城外,渾身是血的項戎縱馬狂奔。
作為楚人的最後末裔,他雖然沒有阮山濤那樣的驚艷天賦,但只靠著一身昔日楚王室遺留下來的寶貴才學,他也能與阮山濤不分伯仲——說到底,那畢竟是昔日大楚一朝遺留下來的真正精華,其中各種技術更是匪夷所思。
就像現在這樣,屍解之法,那怪物絕對不可能想得到,他在鳳化之後居然還能再變回來。
不過這一切並非是毫無代價的。
雖然用屍解的辦法爭取到了脫身的機會,但他卻付出了太多太多,在鳳化的龐大軀殼中重新恢復人身,不亞於讓他再死一次,而他那一身強橫實力也因此徹底歸零——但最令項戎無法接受的,卻是他沒能帶走那杆霸王戟。
他不是沒有嘗試過,在半截鳳化殘軀落在地上之後,以屍解之法脫身的他,本就是距離那長戟最近的。
但是那杆大戟卻拒絕了他。
大戟拒絕了他,連碰都不讓他碰。
他嘗試了三次,卻盡皆被彈了回來,哪怕他再怎麼堅定意志,再怎麼表明自己復興大楚,乃至於殺盡天下的決心,那杆大戟都不為所動——天知道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情,那杆大戟居然否認了他的霸道,否認了他的霸念。
於是,在聽到遠處傳來的腳步聲響之後,項戎也只能抓緊時間,一路遠遁。
只要活著就是好的,只要還能活下去,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的確,這一次他是輸了,那個阮山濤留下的怪物,用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直接在這大楚復國才剛剛開始的時候,就將所有計劃徹底打斷,讓他像被人騎在脖子上拉了屎一樣噁心,但至少他還沒死透,他這個大楚的最後遺民還活著。
不止是活著,他甚至還逐漸理解了,自己到底為什麼沒被那大戟承認。
如果說剛才他還不清楚,那怪物到底是怎麼贏的,那麼現在的話,在一路奔逃之中,他卻已經逐漸明白了。
和等待了數十年的時機,才準備開始復興大楚的他不同,那個怪物卻是拼了性命也要騎在他身上脖子上拉屎。雖然真若論起理智來說,明顯是前者更為理智,但要說霸道的話,明顯是後者更加不講道理。
然而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是了,在翻看楚人遺留的筆記時,他就應該意識到,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的不講道理——又或者說,不講道理才是正常的。想當年楚人威服天下的時候,又何曾跟誰講過道理?大陳太祖力壓四方的時候,又何曾給誰講過道理?甚至就在前不久,他出手刺殺阮山濤的時候,難道和阮山濤講過道理嗎?
道理這種東西,終究是講給弱者聽的,只有弱者才會需要鑽研規則,熟悉套路,從而在規則中找出對自己有利的那部分,借勢而動。
至於強者強者不需要鑽研什麼規則和道理,畢竟他們本身就是最大的道理。
「哎」
想到這裡,騎在馬上的項戎不禁嘆息一聲。
這一刻,他卻也已經感覺到了,為什麼昔日的老友,化為怪物之後居然會悔成那樣——只因為此刻的他,心中也是充滿了後悔的。
如果能早點明白這一層,大楚的復興計劃也就不會被打斷了,如果能早點意識到這一層,他壓根就不會去什麼草原——在遊歷天下的時候,他就已經可以選一個順眼的地方先安營紮寨了。要知道,從年輕的時候,一直到現在,這幾十年裡,阮山濤都能從一介白身做到官居司徒,大權在握。
那麼這幾十年的時間裡,他難道就不能先打下幾座城池,將楚人的大旗先插起來?
要知道當年的他和那阮山濤,可是不相伯仲。
如果那樣的話,大楚的霸王戟怕不是早就承認他了,有著霸王戟相助,他怕不是早就打出了燎原之勢,到時候以楚國君王的身份來堂堂正正的招降那位老友,二人同心協力,共立新朝,也能算是一段佳話。
可惜,沒有如果。
當年的他終究沒能做出這樣的選擇,而昔日的老友也因為擋了他的路,被他親手殺死。
曾經他還嘲笑過,嘲笑過這位老友苦心鑽營一輩子,到最後卻倒在一封口諭上,不敢直接打死那南陳小皇帝——可現在想想的話,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畏懼南陳兵鋒,不敢舉起楚人大旗,就連動起手來都要去找草原人借兵?
說到底,他與那阮山濤,卻是沒什麼不同的。
「不,還有一點不一樣。」
項戎眯起了眼睛。
是了,還有一點是不一樣的。
那就是,他還活著。
他還活著,他還有機會,更何況,他已經和曾經的那個他截然不同——如今的他已然明悟了什麼才是真正的霸念,現在的他已然擁有了改變現實的意志。即便現在的他年歲已高,但只要給他點時間,再給他一點時間
「師父!你怎麼在這?」
就在項戎心潮澎湃,準備找個地方捲土重來的時候,卻有聲音叫住了他。
「師父,你這身上怎麼沒穿多少衣服啊?」
「嗯?」
項戎抬頭一看,卻發現遠方緩坡上那一騎人影,有點眼熟。
是了,這不是他那個好徒兒嗎?
好起來了,這次真的好起來了,誰能想到在這山窮水盡之時,他還能有這樣的好運氣——昔日收留的貓狗,此刻也已經成長為可靠的護衛。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他的勝算便又多了幾分!
「剛才出來得匆忙,倒是忘了。」
一邊停下戰馬,項戎一邊熱情的對崔遠打著招呼。
「倒是你,伱怎麼過來了?」
「過來有點事,要找個人。」
這樣說著,崔遠卻翻身下了馬。
「不過能看到師父你的話,倒是正好有件事需要請教師父,弟子在劍術一道上,有一事不明。」
「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
項戎連連擺手。
後面追兵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過來,現在又哪裡是聊什麼劍術的時候。
「先趕路,有什麼事的話,等我們去到個安全的地方之後再說。」
那確實應該找個安全的地方,漠北草原應該是不能回去了,丟了兩萬先鋒軍的可汗怕不是要把他生吞活剝。相比之下,南陳倒是個好去處,薊州和兗州搞成這個樣子,山北道都快被打爛了,接下來南陳一定會出兵北上,對草原人的進攻展開防禦——而這也就意味著他可以翻過山去,去山南道,去沂州或者海州,甚至更遠一點的揚州。
都說大隱隱於市,誰也不會想到,他這個楚人的末裔,居然敢深入到建康都城附近。
而那繁華的揚州,也確實是個適合養傷的好地方。
「所以你剛才說什麼?」
確定了目的地的項戎這才發現,自己的弟子似乎在嘟囔著什麼。
「有什麼事嗎?」
「果然是這樣啊,沒事。」
崔遠尷尬的撓了撓頭。
「師父,在下只是想說」
這樣說著,一柄沒了尖的斷劍卻突然抵在了項戎的頸間。
看了看頸間的斷劍,又看了看崔遠那一臉認真的面孔,項戎不禁笑了起來。
是了,這就是當初他為什麼不帶這個便宜徒弟做事的原因。他這個徒弟嚴格來說不算差,有毅力,也有悟性,就是這性子比較軸了一些,總是喜歡做出點出人意料的舉動。
就像現在這樣,這劍斷了尖,還非得用這種辦法來跟他說。
「這個無所謂的,反正是當初在薊州隨手買的便宜劍。」
項戎搖了搖頭,甚至都懶得將這斷劍推開。
「好了,把這玩意丟了就行了,這劍尖都沒了,也殺不了人」
錚——
五尺劍芒瞬間閃過。
項戎那斗大的頭顱,應聲而落。
「師父?」
看著那顆還殘留著笑容的頭顱從坡上緩緩滾落,崔遠瞠目結舌。
那個在他眼中無所不能的師父,怎麼可能連這個都擋不下來?
第二更送到,我今天早點休息,大家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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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的支持與厚愛,我們晚上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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