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騎馬返回的杜乘鋒看著山中的龐大屍骸,半晌無言。
剛才他縱馬離去,一方面是為了撿回投飛出去的厚重大刀,另一方面也是存了把那向戎扔在後面,讓對方與怪物斗個兩敗俱傷的意思。
怪物應該是阮老頭,這一點就算不用向戎提醒,他也能猜得出,那麼既然阮老頭變成了怪物,向戎活著出來了,他自然要把向戎留下來,讓這對昔日的同窗好好再多敘敘舊。
可這結果,卻有些過於出乎他的意料了。
阮老頭會被暗算,這個還在他的預料之中,畢竟在打磨了那方正之劍後,他卻已經了解到了阮老頭與向戎的過往,更是知道這向戎從年輕時候就擅長暗劍傷人——也正是因為如此,帶隊離開的他才會火速趕回來看看情況。
說到底,他能不能再兗州安居樂業,全看這阮老頭能不能好好活著。
而事實卻證明,阮老頭活得好過頭了,那紮根於滋陽山的龐大身軀,那遮天蔽日的龐大枝幹,恐怕任誰來了都處理不掉這種級別的怪物。
還是人身的阮山濤,尚且能以一人之力懾服整個兗州,那麼化為怪物之後,火力全開的阮山濤,又會有多恐怖呢?
那對於兗州城,甚至周邊幾個州來說,恐怕都會是一場滅頂之災。
所以在拿回自己的大刀之後,他還是回來了,他要回來看看,看看那個叫向戎的人到底死沒死,看看已經變成怪物的阮山濤,眼下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可誰能想到,回到山中書院之後,他看到的居然會是阮山濤的屍骸。
「一道不對,是兩道傷口。」
繞著屍骸仔細觀察了一圈之後,杜乘鋒得出了結論。
就阮山濤倒地之前的姿態來看,應該是要抓握些什麼,而這也和杜乘鋒之前與那怪鳥紇奚玄的印象相符,這種怪物都有著吞食生靈來彌補自身的本能,那向戎被活捉也不奇怪。
然後,阮山濤的右臂就被破開了。
只看傷口的形狀,杜乘鋒完全判斷不出那是什麼兵刃,那個叫向戎的人所使用的百鍊軟劍他也見過,但是那無形劍光只能堪堪與他的熾烈火刃旗鼓相當,根本不可能打出如此恐怖的破壞力。
如果一定要他找個形容方式的話,杜乘鋒覺得,這更像是某種,重型火炮。
不過這種攻擊,顯然比杜乘鋒印象里的火炮更為兇狠,且更為致命。
只是一擊,阮山濤的右臂便被整個撕碎,而後的第二擊,轟碎的便是阮山濤的大半身子。
僅僅只用了兩次攻擊,這個由阮山濤化成的,紮根於滋陽山,甚至堪稱巋然不動的怪物,便身死道消。
這,便是剛剛那個叫向戎的男人,留下的痕跡。
「好強。」
走上前去,杜乘鋒輕輕觸摸著屍身上的殘缺斷口。
這龐大的斷口處,似乎依稀還能嗅到,當時那一擊所殘留下的,滔天煞氣。
「好強!」
僅僅只是這斷口處殘留的些許煞氣,都已經讓杜乘鋒渾身顫抖,幾乎要當場拔刀!
「冷靜,要冷靜」
深吸一口氣,杜乘鋒駁馬調頭,一路趕回兗州城。
之前書院的那些學子們都已經撤回了城裡,很多孩子本就家在城中,便直接一路回家了。少數幾個為了識字才去進山學習的大人,則連同那兩個守山門童一起,被劉博倫安置在了杜乘鋒的宅子中——由於這原本就是劉博倫住過的宅子,眼下他安置起來倒也妥當,甚至連那被藏在鍋里的崔遠都一併被安排了住處,沒有被外人知道。
而在這之後,杜乘鋒便找上了,已經醒酒的李木匠。
「老哥哥,我剛才進城趕得及,只是路過的時候跟鄉親們提了一嘴現在你,馬上出城去,楊老頭已經在準備路上的錢糧物資了,你們準備好之後,馬上離開。」
「好,我馬上就去做」
李木匠點點頭。
「那你呢?你什麼時候走?」
「我」
杜乘鋒愣了愣。
是啊,他什麼時候走呢?
好像確實是該走的,畢竟這種時候跟在楊家堡的時候完全不一樣,那個叫紇奚青的怪物為了報仇,恐怕真的會追殺他到天涯海角——可是眼下又沒有什麼紇奚青,也沒有什麼仇人,阮山濤倒了,這是全兗州的劫難,他未雨綢繆的選擇離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趨利避害,這是人之常情,任何人都會選擇離開危險的地方。
可是,這么正常的事情,他為什麼又要拿出來思考?
「那個,我還有點東西要拿。」
這樣說著,杜乘鋒卻翻身上馬,一路離開了。
如此表現,李木匠就算再怎麼遲鈍,也已經意識到有點問題了,他不是很明白,為什麼這個杜兄弟明明嘴上說著要讓別人都跑,自己卻一點要跑的意思都沒有——如果說當初在薊北的時候,他只是隱隱有點這樣的感覺,那麼現在的話,這份感覺就過於明顯了。
如果事情真像他這位杜兄弟所說,是一場會波及整個兗州城的災難,那他這杜兄弟又是在等什麼?在城裡等死嗎?
還是說,他這位杜兄弟真就如此俠肝義膽,大公無私,想要憑一己之力,就去拯救這兗州城裡的十餘萬百姓?
「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的人」
「是啊,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的人。」
就在李木匠感嘆的時候,卻有聲音在他的背後響起了。
「原本他在山裡誆騙在下,想要在下送掉性命的時候,在下還以為,他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但是現在的話,這主動尋找戰機的勇猛氣勢,這向著死亡衝鋒的無畏英姿天知道他這次要去殺多少人!難怪他會有如此大才!」
「你是誰?」
李木匠回過頭,卻看到一個寬袍大袖,臉上帶疤的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身後。
「另外你說的又是誰?」
「在下崔遠,是一名劍客。」
名為崔遠的男人微微點頭。
「至於在下說的,卻是那位杜乘鋒杜先生,他」
「伱等會?」
李木匠頓時眉頭緊皺。
開什麼玩笑,他可是一路看著那杜乘鋒從楊家堡走過來的,雙方之間早已兄弟相稱,彼此之間更是親密無間——而那杜乘鋒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分明就是一個與世無爭,安居樂業的好人。
怎麼到了這崔遠嘴裡,卻變得如同什麼血腥殘忍的魔王一般?
「好人?你居然會覺得他是個好人?」
崔遠詫異地看了李木匠一眼。
「你都說你很了解他了,你居然還會覺得他是個好人?」
「不然呢?」
李木匠也一臉疑惑。
就他跟那位杜兄弟相處來看,這如果都不算好人,那還有誰能算?
「你居然是這樣想的嗎」
搖了搖頭,崔遠不禁閉上了眼睛,回想著那些曾經與杜乘鋒有關的記憶。
「如果你是這樣想的,那在下只能說,你對你的這位兄弟,還不夠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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